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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外史》之《追源记》(四十八)

作品名称:《芙蓉外史》之《追源记》      作者:陈晓江      发布时间:2010-09-17 00:49:48      字数:5173

第十卷冯郑争田

第一章赎田的主张

云横娶董秧的第二年早春,也就是小麦长穗、枇杷未黄时节,冯昌福突然出现在他郑洞湾口,并大声叫嚷:“找到了,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云横听到这个齆鼻声感觉头就大了,有意不理他,顾自去卸牛栏栅,准备赶牛出去。昌福快步上前,喘着气对云横说:“原来这开字藏在我表哥的谱箱里呢。”
云横知道他所谓的表哥是陈嘉旺,芙蓉莲池房的人,所谓的谱箱大概是莲池房的房谱箱。不管怎么说,昌福来到,反正没有什么好事情。瞥见他手里薄如蝉翼的桑皮纸,倒像是一张卖契,心里疑雾重重。只听昌福又说:“你那两亩田原来是我上代卖给你郑家的,你看这是前清陈昌谷写的开字,可以赎的。”
云横不知就里,接过桑皮纸展开看。他只粗略掠一眼便哈哈大笑:“你当我不知道?告诉你,这是芙蓉宗谱上的一篇《赎田记》。不错,落款是大清咸丰年间昌谷氏撰的,可跟你冯家有什么关系?”
昌福吃了一惊,不自然地把桑皮纸拿了回去。“不可能的。”
“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你看上面有回赎两字就想蒙我?告诉你,震斋先生都教我背过的。”云横当即背给他听:
盖闻祀事之修以报本也。有祀无田则礼之不备,行之焉能以久?吾族向有遗留田地以供祭享,无如遭家不造,一废于嘉庆之戊辰与金姓争山界,再废于道光之丁未与卢姓争水道,祖遗旧业荡焉无存,祭祀常规寂然莫举。……处无可奈何之会,作万不得已之思,因将族谱增修,聊以丁钱回赎。虽成其事,此全赖诸子,而倡此意者,端由于予。予亦非敢自以为劳,惟愿后之人继此志,踵此事,俾祀田一一回赎,以光祀典,世世守之勿替。庶者一年之笔墨可为万世之豆登矣。
有理本来用不着高声,可是云横一跟人家论理就气血冲头,就高声起来。昌福被云横的气势压得有些招架不住了,连连退了好几步,脑筋急转一下,故作惊讶地说:“咦?拿错了,那张开字也是陈昌谷写的。”转身就往芙蓉跑去。
看着昌福匆匆离去的背影,云横心中暗自叫苦,听说原先冯家家道败落郑家中兴时,郑家确实从冯家买得薄田两亩。虽说写的只是卖田皮,没有卖田骨,可以赎回去的,但郑家又分好几次给冯家补了田骨价。前几年冯家曾提起那两亩田主权要求的事,只是拿不出那张开字,没有动真。现在他说在芙蓉莲池房表哥的谱箱里找到,完全有可能的,因为昌谷氏正系莲池房人。这也可以说是无风不起浪。不管怎么说,能够看到《赎田记》真迹也是非同小可的事,很难预料事情会糟糕到什么程度,因为藏在谱箱里的东西一般是难以见到的,除非族中有重大事件要更改、查阅族谱才会开箱,而每次开箱还得拿猪头肝祭拜,开箱人焚香净身才能准许的。
不多时,昌福气喘吁吁地拿着一张发黄的宣纸赶来,说这张才是。一看宣纸,已被蛀虫吃得面目全非,隐约看出冯家瓜山脚两亩田卖价廿串铜钱,五两银子,好像是开字的,落款倒非常清晰,时间是大清咸丰拾年岁在庚甲中秋月榖旦,昌谷氏代笔,却已看不出谁卖给谁,以及谁谁谁圈的花字。
云横也推托理由说:“那是前清的事,我晓得上代就补过好几回田骨价。”
昌福傲然说:“痨丁龟,三十年水流东,三十年水流西,现在冯家有人有银,要赎田了,你懂不懂,你明白不明白?”
楠溪田少,因此楠溪人恋田。田是命根子,一般舍不得卖断。田地买卖往来大都写任何时候都可以原价取赎的“开字”(也叫卖田皮),写“好字”(断契,也叫卖田骨)的少,好让下代发了以后有机会回赎。楠溪的出卖田地人普遍认为,我今天穷明天不一定穷,人总不能连子孙饭都吃了,要留条后路给儿孙走,因此儿孙后代有钱的,可以多多赎回田地。
面对无赖,云横提出叫芙蓉老宗头做个见证,双方到殿里当着菩萨的面谶愿——谁昧着良心违背天理谁的长子暴死。昌福理也不理,顾自走开了。看情形昌福就要把田赎去——说直一点就要强占去了,云横开始后悔自己娶了老婆。如果未娶老婆,他娘的拉一班人马到筲箕湾水帘洞,背枪大干一场,把冯家人捉小鸡一样捉了。

第二章册课撑腰

冯昌福与芙蓉陈嘉旺排起来是挨亲戚边的,也算是表兄弟关系。嘉旺是芙蓉村包括五底角一带管田粮册和课税的册课。昌福为把嘉旺当自己的硬头,平时刻意套嘉旺的近乎。他把自己的字取为“嘉昌”,意思是互相之间辈份还排得着的,还说“昌旺、昌旺”嘛。癞头皮是个缠在嘉旺的脚后肚上不放的人,有什么大事解不开的,就去找嘉旺商量。
春耕时节渐近,微风细雨。芙蓉路廊外的乌烟馆里,昌福服侍着嘉旺抽乌烟。嘉旺衔着烟枪躺在床上,昌福左手拿着小铜锅,右手拿篾刀在铜锅里搅拌煮得粘稠的乌烟,一边贪婪地猛吸乌烟的特殊香气。拌了一阵后小心撮出一点,搓成绿豆大小一粒,谄媚地朝嘉旺说:“来一泡来一泡,嗳,这一泡我请啰。”把豆粒样的东西摁在嘉旺的烟枪头上,点上火,趁机又说:“表哥哪,你当册课的……表弟我有件事想求你携带。表弟我有两亩田要赎……”
嘉旺感觉自己腾云一样,正美着呢,随口说:“这个么,舀酒问挈瓶,生谷问抱人。那担保人是谁?”
昌福听出嘉旺显然没有听进自己所说的事,显然心不在焉,答非所问,便再次提醒说:“我家有两亩田……”
嘉旺不耐烦地再一次打断昌福的话:“先别提田的事。今天找你来,跟你商量一件事。”
昌福知道嘉旺一向个性很强的,现在他提出的事不先解决,他是不会理会自己的,便低声说:“什么事用得着表弟的,你只管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个人不能一辈子窝在穷山沟里读书种田,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昌福不知嘉旺要说什么,既然你嘉旺表哥问是不是,便只管回答是,就一定没有错。
嘉旺说:“我家老大,就是你大表哥,两夫妻在美国旧金山发了大财,他夫妻俩一年挣来的钱可以买下咱整个芙蓉村。”
昌福听得合不拢嘴,嘉旺又说:“他想带个厮儿去做帮手。”
昌福是个明白人,随口说:“表哥是不是看中我冯家哪个小伙子了?”
“是的,你那个绰号叫后脑勺差一瓣的侄孙就不错。”
“啊呀表哥,你别看他后脑勺差一瓣,他可不是个呆子呀。”昌福说话有点紧张。
“啊呀表弟,你想到哪儿去啦?你以为我大哥买呆孩子江西烧碗,买活人钓海参哪,我大哥要的就是特别机灵的人,我看他大头大脸的最有坯。”
昌福松了一口气,问:“我那后脑勺差一瓣的侄孙有什么长处,让远在旧金山的大表哥都特别垂爱呢?”
“你不知道,我家老大在那儿开了一间赌庄,一间乌烟馆。他捎信来叫我物色一个赌庄的理手,这个人选要有特异的秉赋。”
昌福脸露笑容,说:“我知道了,你需要心算特别好,记性特别好的人。”
嘉旺也笑起来说:“对了,你家那个侄孙,不知什么时候头被牛踏扁了,偏偏算功特别好,他那肚子里的板油皮记性也特别好,特别是对数字一类的,白口度,算得又快又准。我原先不相信,有一天我拿出田粮册,我打算盘,他心算白口度,我还算不过他哩。他还是个天生的打赌精,连鸣烟都让他三分你知道吗?”
昌福当即向嘉旺打保票:“好吧,这事包在我的身上。几时要人?”
“先问问他爸妈有什么要求。”
“他爸叫坛祥。我坛祥侄儿一向听我的。我想你能够给他吃饱饭就行,看你自己出手,给多给少大概不会计较。”
嘉旺高兴:“好,这事就托你办,你跟他爸妈说,去美国就是去天堂一样,他在那儿可以娶上老婆,挣大钱,前途无量的。”
“表哥,这些添枝加叶的事我会说的,你放心。”
“我想也是,你出马一说合,准行。”
昌福乘机进言:“表哥,我家有两亩田,是祖遗祀田,田皮卖给郑洞湾郑云横家,我想把他赎回来,你看行得通行不通?”
“田皮价找了多少?”嘉旺身为册课,问得一针见血。
“田皮价都未找过他。反正田骨是我家的,卖给他家也是卖田皮,写的是‘开字’,未写‘好字’断契,按理说应该好赎回的。按字面上讲不论年深日久,原价取赎,以后郑家老头子向我家补了田骨价,也不知补多少次了,老头子不识字,‘开字’从也未重新写过,现在老头子死了,死无对证,我胡乱给他几张银行券,料他云横不会有什么法子。只是永嘉县田业仲裁委员会那儿,还请表哥……”
嘉旺听出话中有名堂,翻了一个身说:“这事么,让我想想……因郑洞湾只有郑氏一户人家,向来纳田粮都与你冯家湾同归一个庄口的。”
“对呀,既然同一个庄口……这田也就不分你我彼此了。”
嘉旺若有所悟地说:“唔,主要还是看势力的,主要是看势力的。”
“我想马上把田撤回来,表哥可要为我撑腰呵。”
嘉旺点头,不失时机地与他做了交易。“到时别忘了表哥托你的事就是了。千万别忘了,嗯?”
“你放心,那是小事一桩。我说的这事你替我撑腰,下次我请你抽乌烟。”
“哎,”嘉旺突然想起一件事,“听说郑洞湾还有一枚黄金印。”
“哈哈哈哈,表哥你也信?”昌福满脸堆笑,“那块破铜烂铁还真有许多人以为是真金哩。其实我最清楚,那是我侄儿兑糖客哈声猫以五升桶大麦兑给他家的;当年芙蓉的几个老宗头都亲眼看了,一致认为是假的。你想想,五升桶大麦能兑一块真金么?郑家还真把它当宝贝呢,真是天大的笑话。表哥你千万别信他,千万千万别信他。”
昌福匆匆话别。第二天一早他即向嘉旺回话,要雇帮手的事办妥了。嘉旺为了应付昌福,搬出在他看来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依据,证明祀田之神圣不可侵犯。他摘录了一条芙蓉陈氏家规:“一、祀事之修以报本也。有祀无田则礼之不备,而行之乌能久?吾家祠堂、坟墓,各有遗流祭享田地,子孙相承,世世守之,毋托公费而擅易,毋图肥己而私分。违者,众当合词于官,治以逆罪。”
昌福如获至宝,视这陈氏家规如尚方宝剑,事情未开办之前先感激嘉旺一番。

第三章清明播谷籽

清明时节,云横将屋后的小秧田耥平,插上树枝,董秧还在田岸边插一个驱赶麻雀的稻草人,然后选择潮涨时分浸下谷种。这谷种是云横替别人犁三天的田所得的牛谷换来的,两口子特别珍惜,夜里都多次起床细心观察。谷籽发芽了,只待潮平时分就去秧田里撒播。这时,昌福却又找上门来了。他以大人对小孩子的口气居高临下地对云横说:“云横,谷籽未播的话就别播了,湾外的田今年要挈转。”
云横站在镬灶后,昌福站在镬灶前。云横说:“那是我的祖公爷业,又不是租田,你凭什么要抽田?”
“我问你谷籽播了没有?”昌福声色俱厉,烟筒在灶头重重地敲了几下,倒出烟筒灰和一点还在燃的结块的烟丝蒂。
“播了,清明日就播了。这跟你没关系。”云横强硬起来。
“嗬,脚骨硬了是不是?”昌福衔着烟筒嘴“嘘嘘”地猛吹两口气,吹去烟烬,通了通烟筒管,重新装了一筒烟,用烟筒头压回灶头还在燃的残余烟丝蒂,抽了两口,烟燃着了。“你谷籽播了也白播。”
“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就算租你的田也要早一季提出讲啊!”
“不都一直在讲吗?这田今年挈转,你不服气可以上告嘛。当年你阿爷跟我阿爷不是打过官司吗?”
提起打官司,云横想起父亲临死前吩咐的话:“气死不告官,饿死不做贼。”从前阿爷与昌福家打过山林官司,两家家财都打空了,说不准哪家子赢,但从此以后冯家人势力强起来,郑家人吃尽他冯家人的苦头。现在如果找永嘉县田业仲裁委员会,仲裁委员虽然会根据生活现状、人口多少、劳力多少、田挈转(抽田)佃家会不会饿死等因素考虑田归谁种,但需要盘缠,请别人写张呈子起码也要半担谷呢。
民谚说清明播谷籽,立夏开秧门,通常立夏时节就要拔秧插田。立夏前云横收割了小麦,昌福在就抢着把那两亩田插上了秧苗。为这事云横去找舅舅商量。舅舅本是独苗单丁没有兄弟的,门头官司弱,又加上肺病缠身,考虑到昌福的硬头又是莲池房,弄不好莲池房跟鹿园房又要引起械斗,便不敢多管云横的闲事。他劝说:“云横哪,有些事你莫硬犟,这种事弄不好双方都亏了钱。以前芙蓉与岩头争郑山山界,还打死了人。芙蓉阿兴被打死了,芙蓉人说岩头阿满打死的,岩头人反说是芙蓉垟头阿清打死栽他的,结果当天当官的来查。时值下雨天,当官的见垟头阿清的蒲鞋都是干的,就不能确定是他杀了人,这事最后不了了之。后来,芙蓉与岩头两地打官司,双方都说县官判决公正,其实双方都是元气打败了,有人出面裁决双方都认可……依我看,历来都是强家人的山,势家人的业,大鱼吃小鱼,小鱼吃糠虾,糠虾吃岩衣,篱桩也知打软地哩……”
云横截住舅舅的唠叨:“怪不得昌福把我当眼上灰毛看,他一定首先不把你当人看了。”
云横硬着头皮去寻陈册课陈嘉旺,诉说冯昌福强行在他的田里插秧,要求陈册课主持公道。嘉旺心里早已有底,未等云横说完就说:“你们是隔壁邻居,纳田粮还是同一个庄口的,有点磨擦也在所难免,当然有什么纷争也是可以协商解决的。不过楠溪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农田谁种谁收,自古都是这样,这一季就是他的,你打官司也打不赢了。”
“可是这事你总得主持公道解决啊?”
“明朝吧,明朝再说吧。”
和尚问闪魈,日日回明朝。云横去嘉旺家好几趟,嘉旺还是回他:“明朝明朝。”
云横一气之下擂了芙蓉老宗的祠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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