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第三十六章 寄人篱下

　　这声音太熟悉了，是高玉魁的声音，他们都听出来了，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院子门口。果然，随着一声问候，高玉魁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刘家的院子。
“是玉魁兄弟。”刘伟妈站起身招呼道。
“魁哥、魁叔”刘玉启和刘胜叔侄两个也转过身和高玉魁打着招呼。
“嫂子，你们叔侄两个也在啊。”高玉魁也晃晃悠悠地寒喧着。
“他叔，你坐。”刘伟妈说着，顺手拉过一把椅子放到高玉魁的身边。
“嗯，还真得坐下来说，上午到堤北的小王庄吃喜酒去了，几个庄的村支书碰在一起，一喝就多了，您看，到现在还没有歇过来呢。”说着，高玉魁又在椅子上晃了晃，接连打了几个饱嗝儿。
“他叔，给你倒碗热水吧。”刘伟妈问道。
“不用，在家已经喝过了，再喝就把肚皮撑破了。”高玉魁斜靠在椅子背上断断续续地说，舌头都不利索了。
“要不是这事儿急，我都不出来了。我从外面刚回来，秦彩花正在我家等着我呢，她把今天上午的事儿都跟我说了，我感觉这事儿还真有点儿麻烦，就赶紧给玉春打了电话，问问情况，”高玉魁努力地挺直着自己的舌头，试图把话说得清楚些。显然，他是有些累了，不得不停顿下来。
“他叔，小春咋说？”刘伟妈小声问道，早把一碗热水放在高玉魁身旁的树墩儿上，刘胜叔侄两个也瞪大了眼睛看着高玉魁。
高玉魁呷了一口水，重新坐直了，接着说道“事儿还真挺麻烦的呢，玉春在电话里说：‘无论如何都要刘伟或何静两个中的一个去做手术，不然，这一关是怎么都过不了的。’他还说今天到咱庄上来的那个刘副书记，已经把这事汇报给咱镇上的陈书记了，是陈书记这个全镇的一把手亲自跟他打的电话，要他亲自处理这件事，他打你家的电话打不通，自己又抽不开身，正发愁呢，我的电话就打过去了。他也听出我酒喝得有点多了，一再安排我不要误事。这不，我放下电话就赶紧跑过来了。”高玉魁摇头晃脑地说出这番话，累出了一身的汗，整个脸红得都要紫了，连脖子都红得暴起了两条小手指般的筋来。
“看来还真是有点麻烦。”刘玉启自言自语地说道。
“他魁叔，那你看怎么好呢？”刘伟妈停了好一会，向着高玉魁问道。
“我看还是让刘伟去的好。这样吧，今晚就去通知刘伟，让刘伟和玉春表兄弟两个亲自沟通，刘伟有啥想法，玉春有啥办法也好说，省得咱们两头跑。”高玉魁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酒劲也似乎下去了许多。
“哎，这倒是个好办法。”刘玉启脱口而出。
“嗯，这样比较好一些。”刘胜也附和道。
“天都快黑了，咋去通知呢？”刘伟妈望着高玉魁说。
“这事还真得比较急。要不，”高玉魁似乎清醒过来了，他慢吞吞地说着，扫了刘胜一眼，笑眯眯地向着刘胜继续说道：“要不，这样吧，刘胜，你辛苦一下，趁天还没黑，过河跑一趟，把这件事完完整整地告诉刘伟，让他自己拿个主意。”
“中，我跑一趟倒是没什么问题，能不能把刘伟他两口子叫过来，我可就说不准了呀。”刘胜随和地说道。
　　他知道刘伟的脾气，这样的大事，刘伟可不是个好商量的主儿。
“没事，只叫你跑一趟通知他，叫不叫回来不关你的事，你只要通知到他就成了，让他和玉春两个商量去，那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了。这不，玉春连他的电话号码都给我了，你拿着去吧。”高玉魁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烟盒，反过来递给刘胜。
“13856368879”刘胜小声念叨着。
“没错，就是这个，玉春听出我酒喝多啦，怕我记错了，不放心，还专门让我试拨了一回呢。”高玉魁摆着手说道。
“那好，我这就去，婶子，你还有什么话要捎吗？”刘胜向刘伟妈问道。
“我没啥话捎，胜儿，你快去吧，我这就去烧火做饭，等你回来吃饭啊。”刘伟妈急匆匆地说。
“婶子，不用啦，我回家跟翠萍说一声，骑摩托车去，一会就回来啦。叔，你们两个先在这说话吧，我这就去。”刘胜说着，把高玉魁递过来的烟盒收好了，放到上衣口袋里，转身急急忙忙地走了。
　　看着刘胜匆匆忙忙地走了，高玉魁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了地.他的酒劲好像又上来了似的，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向刘伟妈笑着说道：“嫂子，你看我这没出息的样儿，我先走了呀。”
“喝了汤再走嘛。”刘伟妈客气着。（喝汤，在陈家庄这一带就是吃晚饭的意思）
“不了，我坐都坐不住了，还喝啥哩汤，得赶紧回家躺会去。”
“那好，我也回去，正好顺路把你送回家在哪儿。跟谁喝的，到现在还这么大的劲。”刘玉启说着，也站起身，扶住高玉魁，两个人一起向外走去。刘伟妈也站起身来，把他们两个送到大门口。
眼看着高玉魁他们两个走远了，刘伟妈正要关门，何静妈那边推门出来了。
“我在家都听见玉魁在你家说话呢，又有啥事了？”何静妈开口问道，说着，关上了自家的大门，向刘伟家这边走来。
“唉，是玉魁捎了刘伟表哥玉春的话过来。”刘伟妈话还没说完，院子里就传来小孩子的哭声。
“哎，光顾说话了，小婷婷还在床上呢，八成是这会子睡醒了。”刘伟妈说着就往院子里跑，何静妈轻轻地把大门掩上，也急急忙忙地跟了过来。
　　果然是刘婷婷醒了，等刘伟妈跑到屋里，小婷婷已经自己爬下床来，在地上尿了一大泡，正揉着眼睛哭呢。刘伟妈赶紧拉开了灯，把小孙女从尿窝里拎出来，何静妈赶忙拿了把铁锨，铲了沙土，把尿湿的地垫了，把小婷婷从刘伟妈手里接过来，一边哄，一边说道：“婷婷跟着姥姥玩，让奶奶给婷婷做好吃哩。”小婷婷看到自己的奶奶和姥姥都来了，高兴地跳着从奶奶身边跑到姥姥身边。何静妈用袖口轻轻地擦去小婷婷腮上的泪珠，把她抱到自己怀里，随着刘伟妈向厨房走去。不一会，缕缕炊烟便从厨房里冒出来，飘散在被夕阳余辉映红了的院子里。

　　虽然只有一水之隔，离家也只有几里路，却像两个世界似的，说话口音和生活节奏有着明显的不同。这里是河南与山东相接的地方，说是一水之隔，其实真正相连的地方并没有多少的水，确切地说应该是一片沼泽湿地，是黄河故道的中心地带。黄河改道后在这里留下了一泓浅水，夏天雨水大的时候水面就宽阔一些；冬天雨雪少时，水面就被分割成一片一片的，大部分都是残留着芦苇、蒲草等水草的荒地。一条国道通过一座古老的石拱桥把山东与河南连接起来，桥南边是河南，跨过桥去就是山东地界了。
刘伟的二姑家就住在这座桥北面的渡口王庄，黄河改道前，这里曾是连接山东与河南的一个渡口，所以叫渡口王庄，如今王庄犹在，渡口却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这座古色古香的石拱桥，和桥上飞驰的汽车。刘伟二姑家就在渡口王庄的南面，出门就可以看到河对面自己的陈家庄，虽然有时可以隐隐约约地听到对面自己庄子上的嘈杂声，但确切的消息却一点也得不到。这里的人们赶集上店大多去北面的县城，而很少有人到南面的集市。广播电视里播放的大多是有关山东的新闻消息，和山东地方政府的政策法令。虽然在各自的地头大声说话双方都能听得见，但打起电话来却要多出一分钟几角的长途电话费来。所以，刘伟来到二姑家已经好几天了，也没往家打过电话，默默地等待着河南岸传来解禁的消息。
　　已经在二姑家住了好几天了，刘伟与何静两个还不是十分地适应。二姑家的两个表哥早已成家另过，只有一个表妹订婚待嫁在家跟着姑妈姑父一起生活，和自家的情况也差不了多少，一家人对自己挺好的，但刘伟与何静觉得还是没有在自己家方便。尤其是到了晚上，何静几乎是每晚都要掉泪的，自己的女儿跟着婆婆姥姥生活得还好吗？会不会哭着闹着找妈妈？自己的婆婆将怎样一个人面对镇子上计划生育检查的那帮子人呢？每天晚上何静都会跟刘伟唠叨上一阵子，想象着家里的变化；刘伟呢，虽然跟自己的妻子、孩子在一起，但也无时不牵挂着家里的妈妈。小婷婷跟着奶奶会闹吗？妈妈一个人怎样应付镇子上的检查团呢，刘伟一闲下来就会想起这些。尽管心中很是焦躁，但在姑妈一家人和何静面前还要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能让姑妈看出自己的焦躁，不能让妻子看出自己的烦恼与无奈。

　　已经是夕阳西下了，刘伟趁何静与表妹李玲帮着姑妈做晚饭的当儿，自己一个人溜出来，站在姑妈家的门口隔河向南眺望着，希望能有什么消息从河对岸飘过来。忽然，一个小点从河对岸自家村子北面的公路上飘过来。初冬的夕阳下，公路上行人稀少，只有长长的货车时而飞速驰过，所以，那个小点便格外地显眼，一会儿便上了山东与河南交界的六孔石拱桥。等那个小点过了石拱桥，刘伟才看出来，是一辆红色的摩托车，好像还有些熟悉，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刘伟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向着村边的公路走去。眼看那辆飞驰的摩托车就要穿过村子了，却见它一捌向着自己这边飞奔过来。刘伟定神一看，那不是自己的堂兄刘胜吗？怪不得那样眼熟呢。刘伟停下脚步，向飞驰着的刘胜招了招手，刘胜也看到刘伟了，他减慢了车速，向着刘伟慢慢地冲过来。看着堂哥一点点地靠近，刘伟感到了一阵喜悦。几天了，没有家中的消息，这下可好了。可是，堂哥这时候来会有什么事呢？刘伟欣喜的心也不由地渐渐紧抽起来。
　　“刘胜哥，都这个时候了，你咋跑过来了呢？”还没等刘胜的摩托车停稳，刘伟就冲上前去招呼道。
“也没啥大事，就是玉春想让你过去一下。”刘胜一边跳下摩托车，一边若无其事地说，他怕刘伟一时适应不过来。
“走，赶快回家说吧，咱姑正说做饭呢。”刘伟提着心，满脸兴奋地说。
“家里也做着饭呢，估计就是回去吃也晚不了。既然来了，就先到姑家跟姑说几句话吧。”刘胜说着，推着摩托车和刘伟一起向二姑家走去。
　　“何静，刘胜哥来了！”刘伟跨步走进二姑家的大门就大声喊道。
“呀，是胜儿来了，快点到屋坐下歇歇。”二姑从厨房里走出来，高兴地说道。
“表哥来了，先把车停在门口把。”表妹李玲也从厨房里跑出来。
“刘胜哥，你来了。”何静抱着襁褓中的孩子，也赶忙上前打着招呼。
“二姑、玲儿表妹、何静，你们都在家呢。”刘胜一一地应着。把摩托车停在门口，和大家招呼着向堂屋走去。“你们都在呢，怎么不见姑父呢？”刘胜走进堂屋，向二姑问道。
“你姑父啊，出去看打牌的去了呗，在家闲着没事，他哪里坐得住呢。”二姑高兴地看着从娘家来的两个侄子，半是兴奋半是埋怨地说道。
“姑，我来跟刘伟说个事，一会还得回去，你可别做我的饭噢。”刘胜坐下来，向着二姑说道。
“正好赶上饭时，怎么能不吃饭就走呢？”表妹一旁插嘴道。
“就是，你们说话吧，我去做饭了，天大的事，也得吃了饭再走。”二姑说着又回到厨房做饭去了。表妹听说是大表哥要跟二表哥说话，也跟着妈妈到厨房做饭去了，屋子里就剩下刘胜、刘伟与何静，还有就是何静怀中的孩子了。
“胜哥，啥事你说吧。”看看只有何静在场了，刘伟问道。
“伟弟啊，是这样，这两天你不在家……”刘胜简单地把最近几天来发生在刘伟家的事叙说了一边。刘伟与何静两个静静地听着，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来。“今天是玉魁叔亲自传的话，怕你不信，这不，连王玉春的手机号都抄过来了，让你给他回话呢。”刘胜说着，把高玉魁写给他的烟盒纸拿了出来。
“人家跑出来生仨生俩的都没事，怎么什么事到我这儿就麻烦呢？”刘伟用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显得非常无奈地说。
“这一次是县上统一组织的检查，据说检查结果还要同什么全年的政绩考核挂钩，一票否决，镇上的书记都慌了手脚呢；还说是什么推磨式检查，咱镇上都是外乡的来检查的，咱镇子上这边的人根本插不上手，更不用说咱魁叔了，他也是没有什么好法子，才让我来通知你的。”刘胜一股脑说出这一大段话来。“魁叔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弄不好连玉春也得挂进去呢，就剩下明天一天的时间了，如果没有你的手术证明，人家就这样报上去啦。事关全镇的事，玉春也慌了，怕你上起别劲来，不肯回去，特得吩咐你，一定不要干什么傻事，有什么话，你可以直接跟他说。”刘胜望着刘伟无奈而又有些愤怒的神色，努力地和颜悦色地说着。
“他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呢，无非是让我过去做手术。可要是不……”刘伟说不下去了。

　　看到丈夫一脸无奈的样子，何静小声提醒道：“既然玉春哥这样说了，你就不妨跟他打个电话，看他怎么说，咱们也好做下一步的打算。”
“哎，就是，何静妹妹说的是理呢。刘伟，你就先和玉春打个电话问问，说不定他会有什么好的办法呢。”刘胜听了何静的话，心中像似豁然开朗了一样，也连忙附和道。
“哎，那我就去打电话，试试看吧。我去打电话了，你先在这儿等一会，吃了饭再走吧。”刘伟说着站起身就往外走。
“中，我先到厨房跟咱姑说说话去。等你回来再说，婶子在家还等着我回话呢。”刘胜说着，也跟何静一道站起身来，他们一同走出堂屋，向厨房走去。
“二姑，我出去打个电话，一会就回来。”刘伟向着厨房喊道。
“你知道地方吧，要不让你表妹跟你一块去呢？”二姑在厨房问道。
“不用，我知道，都住了几天了。”刘伟说着走出门去。刘胜与何静也走进厨房与姑妈和表妹说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