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鱼人的海底世界

　　
　　那天，我抱着画者的猪，顺着雪花飘落的足迹来到湖边，清澈的湖水倒映着我的影子。然后我一步一步向湖底走去，湖水不是想象中的冰凉。
　　我踩着水阶向下走去，远远的看见一团黑色的影子，好熟悉。我正要向那个影子走去，画者的猪忽然从我的身上跳下去，向另一个方向跑去。于是，我去追画者的猪。
　　越向湖底走去，越发的惊异，原来湖底并不是一片黑暗，而是一片透彻的光明。常常，我总以为鱼人之所以选择黑夜来到村口的树枝上，是因为她习惯了湖底安静的黑暗，不习惯夜村热闹的光明，原来，那只是，我以为。
　　湖底长满了奇异的水草，仰面向上，只见一束束白光在穿插，一群群游鱼在光束间穿梭游离。湖面大夯硕大的屁股还有放牧人的一群猪，都看的清清楚楚。尤其清晰的是小怪物的脸，它蹲在湖边，仔细的盯着湖底，它的身后，站着石巨人，他似乎目视着远方，我在湖底仰望着他。湖底一片光明，湖面倒影的天空却是灰白。
　　鱼人绕着我的身体舞蹈，问我：“你是谁？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我笑看着她说：“我是村长，我见过你。”
　　“什么？你说什么，我忘了。”鱼人看着我，第一次发现，她的目光是那样澄澈的温和，如同湖底的荧光。
　　画者的猪在湖底的水草间穿梭，坐在一棵瘦骨嶙峋的灌木丛上，目光四处打量着。鱼人向画者的猪游去，立在灌木丛旁，尾巴偷偷伸到猪的身后，将尾巴从上往下覆盖着猪的脸。画者的猪目光冷冷的盯着它身边的鱼人，然后向鱼人冲去，我想，它本意应该是像一束光一样飞出去，结果却是，它漂浮在湖底，四只猪蹄慌忙的搅动，只停留在原地。
　　鱼人好奇的盯着猪，用她的脑袋顶着猪肚子，在那里转圈，将画者的猪当作一个皮球一样耍玩。
　　我在湖底行走，湖底的水温和，水草如同行云一样扭动，偶然回头，只见画者的猪坐过的灌木丛已经长出水草，如同大夯的胡须一般向四周飘飞扩散。
　　鱼人自顾自的玩耍嬉笑，似乎听不见画者的猪痛苦的哀嚎，我向画者的猪看去时，它正可怜兮兮的看着我，似乎在求助，那是它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看着我。
　　于是我向鱼人走去，抱住画者的猪，那猪似乎将我当作了画者，两只猪蹄紧紧地圈着我的脖子，另两只猪蹄紧紧地圈着我的腰，从未享受过它如此热情的拥抱，我还真有点儿受宠若惊。
　　鱼人一脸微笑的看着我：“你是谁？为什么拿我的玩具？”
　　“我是村长，它是画者的猪，不是你的玩具。”我说着向湖面走去。
　　鱼人跟在我旁边，不停的重复：“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拿走我的玩具？”
　　走出湖面的时候，撞到小怪物的脸，站立在石巨人的面前。他面对着我，澄澈的眼睛对着我说：“怎么样？湖底好玩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常常觉得他可以看见我，但是他说他看不见。小怪物看见我，立即爬上石巨人的肩膀，瘦长的尾巴，紧紧地捆绑着石巨人的脖子。
　　我抱着画者的猪离开，世界一片莹白，雪花覆盖了整个夜村，雪地上没有留下我的脚印。
　　回到天空之城的时候，面条人正趴在他的肥鸭上，用鸭毛覆盖着自己的身体。肥鸭半闭着眼睛，蹲在两条树根的夹角里，就连放牧人也带着他的一群猪来到了天空之城，他看着我笑道：“村长，大夯的胡须真是好用，我的猪现在都不成倒栽葱了！”
　　“好啊！”我回答。
　　放牧人的一群猪在生命树的树根上跳跃，偶尔相互推搡，有时，有的猪不小心滚到下面去，不一会儿又甩着大夯的胡须慢悠悠的爬上来,放牧人乐呵呵的看着。
　　画者不在生命树上，不知跑到了何处，再看湖边，石巨人和小怪物也无影无踪，我抱着画者的猪，在夜村漫无目的的游荡。
　　风席卷着雪花拍打我的脸，眼睛睁不开，就这样闭着眼睛在风雪里任意的行走。画者的猪，紧紧地攀在我身上，我始终不曾明白，画者为什么要养一头猪，而且是这样一头瘦不拉几，骨头咯人的猪。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画者的？”我问，风雪似乎拉着我的尾巴将我死命的往后拖，还未说出口的话，在张口的那一刻被风雪吹冷了，塞进肚子里去。
　　夜村近来越发的诡异，记忆中从未有过如此凶狠的风雪，似乎要将人活活的撕碎吞进肚子里去，睁开眼睛时，我在无人的旷野，怀里的猪，不住的哀嚎。我用我的长发将怀里的猪紧紧地包裹，快步的往前走去，不知道要行往何处，只知道要快些走，快些走，身后有个人看不见的影子要将我拉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
　　当我停下脚步时，前方已经没有了路，一片茫茫的大海，曾经和石巨人说要一起过海去，现在我无路可走，石巨人不知人在何处。
　　浪花携着晶莹在岩石上散碎成泡沫，怀里的猪，用乌黑的扁平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我想，我要过海去，不管石巨人是否在身边，我都要过海去。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我是如此坚定的要过海去，后来想想，实在没有必要，没有什么意义。要遇到的人，不管怎样总会遇到，不会遇到的人，即使是费劲心机，就连一个背影也看不到。那时候，我不知道，只是凭着身体里的一股冲力，就什么也不顾的向前走去，即使是大海，也要过去。
　　我抱着画者的猪穿过大海，海的尽头，是一片苍茫的云海。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我坐在生命树上想，海的尽头是什么，天的尽头是什么。那时候，下定决心，找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一身简装，喝一碗清茶，然后顺着一个方向出发，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海的尽头，走到天的尽头，看看是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后来，在一个风雪异常凶狠的日子，我抱着画者的猪，穿过大海，海的尽头还是海，于是，我抱着画者的猪，走上云梯，顺着云梯，一步一步的往上走去，又走回生命树下，那里一片热闹景象，许多村民都在那里，有的人唱歌，有的人跳舞，有的人游戏，有的人发呆。
　　我站在人群里，看着人群的时候，画者站在我背后叫我：“村长！”
　　我回头，觉得画者有些异常，却又说不出哪里异常，他看着我笑着说：“村长，你不打算还给我我的猪吗？”
　　画者的猪趴在我身上，被我用长发卷起，紧紧地抱在胸前。我笑着将猪还给画者，问道：“怎么不见你的人？”
　　“哦，随便逛逛！”
　　“这次的风雪很异常！”
　　“是啊，很异常！”画者回答时，声音空洞的似乎被风干的河床。
　　“村长！”画者忽然喊，定定的看着我，似乎要说什么。
　　我莫名的看着他，等待他把要说的话说出来。
　　良久，画者淡淡的说道：“哦，我在路上看见一种花！”
　　“哦！”我释然的继续说道：“什么花？”
　　“不知道，似乎有魔力，目光落在上面，就被粘住，移不开。”
　　“是吗？这么奇怪的花？”
　　“是啊，要不要去看看！”
　　“可以啊，你带路！”
　　画者牵着他的猪在我身边走的很慢，回头的时候，看见雪地里的脚印很深，似乎每一个脚步都穿透了雪达到地面。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离开夜村？”画者忽然说。
　　“怎么？你要离开？”我的身体猛的下沉，然后扭曲着心，笑着说。
　　画者向前走了几步，然后笑着说道：“怎么会？我怎么会离开？”
　　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勉强的开心只是让人更加伤心，身体似乎变成了石巨人的身体，沉甸甸的坚硬，每一个脚步都踩的很深，难道画者看出来了我的不对劲，他知道我的生命似乎正在慢慢消逝，也许，我在不久后就要离开夜村？我打量着画者的脸，想从他那模糊的脸上看出一丝清晰的表情。
　　“你知道我们夜村还有其他的色彩，只是很少见。”画者忽然停下来看着我说。
　　“嗯，我在你的世界看过，你的猪就是粉红色的。”
　　“是吗？我还从来不知道，我的猪在我眼里是粉红色的。”
　　“是因为它在你的眼里是粉红色，所以对你来说，它最特别吗？”
　　“也许吧！我想说的是，待会儿，不要太惊异于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我想，我们夜村真的要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如果有一天，夜村发生什么你难以接受的事，一定要记得，就当那是一场梦，等你醒来，一切又会恢复原样。”画者尽量表现的和平常一样，但是他忘了，我的目光可以透过他身上的黑色衣衫，看见他的心情，虽然我并去看他的心情。
　　“你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些？”
　　“因为我觉得我们夜村有什么变化正在悄然发生，从石巨人来开始，那些变化似乎从睡梦中苏醒，小怪物来之后那些变化开始快速的成长，如果有一天，面对夜村的变化，你手无足措，一定要注意这两个人。”
　　画者的话，说的我越发不安，有那么一刻，忽然觉得我就要变成一只蝴蝶，被风吹的远去。身体沉重的我无法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