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乡长跪坟（三）

　　
　　
　　第二天白天一般没啥事，就是每隔一段时间放放炮，该准备的东西准备，连九天和柱子也是招呼招呼客人，散散烟。
　　中午的时候，柱子请了阴阳先生，给了阴阳先生一个红包，然后拿上砍刀砍了两根鸡蛋粗细的柳树枝，九天喊上金凤和小宝，一行人指指说说来到后山上，王家老坟在这里，他们要在这里选墓地。
　　阴阳先生拿出罗盘，上看下看，用一根细绳子左对右对，然后选准两点，九天喊过小宝，教给他怎样向下砸橛子。阴阳先生阴阳怪气地唱道，“后砸金，前砸银，龙凤宝地扎下跟，九泉之下有靠山，阎王给你封山神！”
　　选好了墓向，九天喊过金凤，说，“嫂子，你领着小宝自后向前退着挖三下！”
　　“这有什么讲究？”金凤问。
　　“你们做儿女的要为老人家占阴宅，别人挖的不当算！”
　　金凤领着小宝装模作样同时又郑重其事地开始挖地，这时阴阳先生又唱道，“儿孙为你挖墓坑，你保儿孙步步升，一挖天庭去报到，腾云驾雾子孙兴，二挖地阁显威风，翻江倒海出龙凤，三挖辈辈香火旺，荣华富贵万年青！”
　　墓地选好，柱子燃起了准备好的鞭炮。小宝吃过亏，跑得远远的，躲到了大石头后面。
　　马翠花的娘家始终没有来人，倒是金凤的娘家拿着花圈，长匾，锣鼓场面细吹细打，鞭炮从村口一直放到王家小院，十分隆重。
　　到了傍晚，开始忙起来，饭桌上九天要安排第二天埋葬的活路。
　　“老少爷们，”九天借着唢呐队的扩音设备大喊，“王老先生不幸遇难我们都很悲痛，在东家的委托下，我高九天前来招呼各位吃好、喝好，大家一面吃，我在这里一面安排明天的上路人员：两大先锋是金根，马福……”
　　两大先锋指的是打火把的。
　　“四大贵人是：亮子、山猴、老四、常建。明天十点下葬，你们早点感到墓地，拿上一挂炮，敬敬土地爷，亮子你具体负责。”
　　乡下人都知道四大贵人是指挖坑的。
　　“八大先人是：雷洲、岳童、王老大、王老三、王熊、章法根、赵才、大虎。你们八个负责绑好寿材，确保时间一到，准时起棺，具体由雷洲多操操心！”
　　这里八大先人指的是八个抬棺的。
　　接着九天宣布有拿板凳的，抬纱的，拿斗的，背茅庵和浆水罐的，抬纸扎的，放炮的，担炮的，钉棺的，烧火的，做饭的，炒菜的，刷碗的，担水的，扑扑啦啦一长溜儿。
　　饭后，主动家的唢呐队演奏了一曲《父亲》，歌手动情的演唱让很多人动容，“想儿时一封家书千里循叮嘱，盼儿归一袋闷烟满天数星斗，都说养儿能防老，可儿山高水远他乡留……”
　　随后，金凤娘家的鼓乐队也演唱了一去《一路走好》，“我会不时对你想念，珍惜身边所有，一路好走，我会想念小时候与你手牵手……”歌声委婉戚鸣，亲戚邻居闪着泪花，在各个角落里品味着对死者的哀思。
　　接着，这个乐队又用手拉二胡配音，一位女民间艺人唱了一首《送你上路》，“送你上路，送你上路，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愿你在天堂不再受苦；送你上路啊，送你上路，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只有永恒的幸福……”
　　此时此刻，王家小院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下面的程序是拜灵。这个过程是在唢呐的吹奏下，儿女们把棺木前面的灵位从屋里抱出屋外，放到檐下的纸扎前面，然后由孩子的舅舅净身洗手，一步一上香，三步一磕头，如果死者是男的，唱主角的用净毛巾对着镜框里死者的仪容左擦三下，右擦三下，然后用剃刀象征性地对镜刮三下，此为剃头，若死者是女的，则用木梳梳三下头，别看这都是虚头八脑的玩意儿，这里的人很注重这里的民俗风情。
　　但对于王大栓，这一切过节，只好都由金凤代劳，她和小宝重孝进屋，抱起王大栓的镜框和灵牌，此时外面响起了冲天礼花，“嘟，嘟，嘟……”一声接一声有节奏间隔的礼花在空中闪烁着各种各样的形状，一直到很久很久才停下来。
　　金凤和小宝对这一切做的很机械，但没有一个乡亲说什么的。
　　这天晚上还有一个程序就是拜庙。这里有个风俗就是这天晚上，由儿女们穿着重孝，打着魂幡，由宏大的乐器队护送着，绕道到土地庙拜祭，意思是死者的魂灵要到那里报到。沿路的邻居们每隔一段路程都会有人拦住队伍，放上一面八仙桌，桌上摆满青菜碟子，斟上三杯酒，烧几张纸，为死者送行，大小孝子此时都跪在地上还礼，越是拦道的多，越是说明死者生前有人缘，当然，一路上炮声不绝。有的时候，这个过程能够持续到半夜。
　　拜庙程序离了金凤不行，九天找到金凤，向她说前前后后的过节，但金凤说，这个程序免了吧，她没有经见过，再说，小宝也闹着要睡觉，马翠花出来说，“作难金凤干什么？不拜庙！”
　　王七爷也说，“这娃娃表现得都不错，别再委屈了她们，我做主，不拜庙！”
　　既然王七爷发话，谁也没有什么可说。
　　最后一个程序就是装浆水罐，这个程序由九天操作，在内王大栓灵前，金凤跪在那里，不停地烧纸，九天把装有小麦、玉米、高粱、粟谷和大豆以及一把一角硬币掺和在一起，然后一点一点捏着这些五谷朝一个土瓦罐里装，一边装，一边口中振振有词：“天一边，地一边，我把金银五谷端，儿女孝子地下跪，给你上路送罐饭。金一把，银一把，下辈成人享荣华，一把谷子一把麦，上天入地发大财……”
　　歌谣唱得很多，金凤的腿跪得有些发麻了，但她始终在忍着。
　　九天把罐装好后，用一块白布盖住灌口，然后用五色线封死罐口，上面放一块白馍，用一双心筷子固定，这个过程才算完毕。
　　夜晚守棺的依然是金凤婆媳二人。当然，外面烧了一大堆火，村里几个男子在灯下打牌，每隔一个时辰放一挂炮。
　　
　　出殡前，还有一个程序，就是最后一次要打开棺材，由亲人再瞻仰死者最后一眼，然后封死棺盖，这叫掩棺。
　　九天大喊，“做好准备，掩棺开始！鸣炮奏乐！”
　　炮仗响起来，乐器响起来，九天接着喊，“有请王门的孝子贤孙再看亲人的最后一眼！”
　　在别处，九天喊的是，“有请亡灵的老少亲家，孩子舅家，姑家姨家，亲朋好友进屋掩棺！”九天知道这里情况不同，就临时改变了常规。
　　小宝拉着金凤的手，金凤胆小，没见过这阵势，用袖子遮着眼。
　　四个小伙子立在棺材四周，等待九天的口令。
　　九天喊，“棺盖闪一闪，再看你一眼！孝子贤孙分两边站好位置，开始掩棺！”
　　掩棺的过程和盖棺的过程基本相似。九天喊，“举起棺盖挪向东，这边的亲人看得清，口里噙着金银钱，头上带着金丝绒！”
　　“好咧！”举棺盖的汉子跟着应声。
　　“举起棺盖挪向南，这边的亲人看得见，身下压着金银宝，身上盖着丝绸缎！”
　　“好咧！”
　　“举起棺盖挪向西，这边的亲人看仔细，身上穿着春冬袄，绫罗绸缎盖身体！”
　　“好咧！”
　　“举起棺盖挪向北，闲杂人员向后退，遗容神态多安详，九泉之下享福贵！”
　　“好咧！”
　　“东西南北中，巧遇紫微星！亲人摸后代，荣华旺门厅！”
　　这里也有这里的古朴民风，就是在死者寿衣的后领子上钉上一个布条条，称之为后代，到掩棺时由长子拽出，称之为“摸后带（后代）”。
　　金凤不懂，又怕，颤颤巍巍，死死地拉着小宝的手，小宝说，“妈妈，我是男子汉，我摸，我摸！”王七爷狠狠瞪了小宝一眼，小宝吓得直往金凤身后钻。
　　金凤壮着胆子摸出后带、噙口钱和几朵绒花，把它们交给了马翠花。
　　几个小伙子正要盖棺盖，马翠花走上前，取出录音机，让柱子放入《秦香莲》磁带，摁下开关，录音机响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放入棺中，然后才示意九天封棺。
　　“封棺开始！有请木工刘师傅！”
　　这时九天偷偷儿把一个装着面人的纸盒子扔进了棺内。这里的人们为了避重丧，就用这个办法来化解。
　　一位锚桩大汉拿着斧子、五色线和钯钉走了过来，马翠花拉过小宝说，“小宝听话，一会儿这位刘爷爷举起斧子时，你要使劲喊，“爷爷避钉，爷爷避钉！”
　　“金风也喊！”王大爷嘱咐了一句。
　　刘师傅捥了挽袖子，举起斧子大喊，“老伙计，避钉！”后面马翠花、金凤和小宝也跟着喊起来。
　　刘师傅一边砸钉，一边说，“手持金斧要封钉，东西南北四方明，朱雀玄武来拱照，青龙白虎显神灵。一钉进财又添丁，二钉后辈福禄星，三钉三元及第早，四钉子孙满阶庭。钉荣华、钉富贵，代代子孙出龙凤。”
　　最后，抬棺的上前用透明胶布绕着棺盖正三圈、反三圈粘好棺顶，套上棺罩，九天指挥大家把棺材由屋内挪往屋外。
　　抬棺的忙着朝棺材上绑木杠，九天趁此时机安排好了上路次序，放鞭的走在最前面开路，接着是金凤娘家的唢呐队，接着火把引路，中间是棺木，后面是死者家属，依次是抬纸扎的，拿花圈的，主动家的唢呐队，最后还是放鞭的断后。
　　时间到了，九天大喊，“起灵！”唢呐、鞭炮一起响了起来，九天亲自扶棺，八条大汉抬起了棺木，金凤头戴白花，一身重孝，左手抱起灵位，右手拿起放在脚边的纸钱盆，用力朝不远处的磨盘摔去，马翠花也是一身素衣，和金凤相互搀扶着，小宝抱着镜框，手执孝棍，哭着跟在后面……
　　鞭炮声此起彼伏，唢呐声婉转啼鸣，被压抑的秦香莲唱腔时断时续，如泣如诉。祖孙三人孤孤零零，和庞大的送葬场面比起来，显得极不协调。
　　王七爷不紧不慢地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