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第二十九章 死别

　　再次来到爷爷的小院，气氛已经截然不同于往日了。几只耀眼的花圈摆放在院门两边，门口摆起接待前来吊唁宾客的桌椅，三三两两的客人不时地在门口流动着；进得门去，院子里一片洁白，堂屋门口灵棚高起，白色布幔高悬，黑色绣球低垂，一片哀伤肃穆。在老总高玉魁的分派下，众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提水的提水，垒灶的垒灶，治丧活动紧张有序地进行着。刘伟低着头缓缓走过门去，重新走进爷爷的灵堂前，把家中母亲那边的亲戚名单，连同地址一并交给大伯刘玉堂，由老总安排忙客去一家一家地通知。
　　过了一会儿，刘伟妈也来了。她首先到刘伟爷爷灵前大哭了一阵子，接着，就和刘伟的大伯母与小婶子一块忙活开了。各家亲戚应来什么样的人、应该准备什么样的孝衣、多少男的、多少女的，妯娌三个并刘胜媳妇等人一同合计准备着。妯娌几个和侄儿媳妇凑在一起，就是少了何静，大家又不由地向刘伟妈打听着何静的消息。刘伟妈便一五一十地具实相告，大家又不免同样地低沉着情绪，夸赞着何静的为人，叹息着何静的运气。
　　大约快中午的时候，镇子上来了几个人，由高玉魁陪着，象征性地到死者灵前祭奠了一下，接着便把刘玉堂从灵堂里叫出来，上缴了相关丧葬罚款，并开了收据，订下了后天火化的具体时间和相关手续。
　　送走镇政府的人，高玉魁接着又现身说法地在院子外面，和围观的村民讲了一遍这次丧事活动的安排和火化的具体程序，跟村民们上了有关殡葬改革后丧葬活动的生动一课，使村民们对殡葬改革有了生动具体的认识。
“不就是收钱嘛，拿国家的政策作大旗，发死人的财。”高玉魁讲完转身走进院子后，外面的村民就议论开啦。
“镇政府养了那么多人，不收钱他们吃啥？”一个小伙子说。
“不是听说乡镇政府机构改革了吗？叫什么减员增效，怎么还这么干呢？”另一个小伙子说。
“生孩子收钱，死了人也收钱，这两道关可是人人都要过的啊！”一个60多岁的老者说。
“唉，做谁的民，就得服谁的管。这是几千年的规矩了。”一个更老的长者说。
“这样弄，时间久了也不是办法，总有一天得有能人把它改过来。”一个拄着拐杖，腭下飘着白胡子的老人，用颤抖的声音说。
正在这帮子人这样高一声，低一句地激烈议论时，一队吊唁的宾客走过来了，中断了他们的议论，人们四散开来，各忙各的去了。

　　就这样，一拨子人来了，哀嚎一阵，说说安抚的话，走了，接着又来一拨子人。刘家的叔侄兄弟就这样在不断的哀号声中，迎来送往，过去了悲痛的一天。第二天又是这样一来，重复着昨天的程序。刘家人前前后后不停地迎来一拨，又送走一拨前来吊唁的客人，男的由刘玉堂、刘玉启轮流率领着刘胜、刘伟、刘松等孝子、孝孙们迎进送出；女的就由刘伟大伯母、小婶子并刘伟妈还有刘胜媳妇等前呼后拥地迎来送往。刘伟的三个姑是她们几个的重头戏，妯娌姑嫂几个哭翻了天，半天才在刘伟大伯刘玉堂连吵带劝的慰导声中收住了悲声，由刘伟妈妯娌几个陪着她们说话，商量对老人的后事安排和对前来吊唁宾客的招待应筹情况。
　　到了第三天，是齐客的日子。所谓齐客，在原来就是前两天通知的亲戚朋友都到齐了，大家最后一道向死者作最后的诀别，把死者装敛入棺并盖棺绝口的日子。现在实行火化，是众亲戚宾客，向死者最后诀别，送死者到殡仪馆进行火化的日子。这天上午，所有至亲的亲戚都早早地到齐了，大家共同等待着看上亲人最后一眼。刘伟爷爷的小院站满了前来吊唁告别的亲戚朋友，王玉春作为外孙也早早地到了，站在前来吊唁告别的人群当中，和熟识的亲戚朋友小声地打着招呼。
刘伟在灵堂里远远地看到了表哥王玉春，在众宾客面前也不好上去单独和他说话，就挥了挥手。王玉春看到了刘伟远远地跟跟自己打招呼，就一路和众人寒喧着来到刘伟身边，简单地问起姥爷过世时的情景和后事的安排，刘伟简单地跟王玉春说着，不禁又涌出好多的泪水。他有好多的话想对表哥倾诉，只是这样的场合，与丧事无关的事，怎么好说出口。他哽咽着回答着表哥的询问，不时地用手擦拭着模糊的双眼。王玉春亲切地安慰着表弟，自己的眼睛不觉也浸满了泪花儿。亲戚朋友一拨接一拨，不时地向灵堂涌过来，王玉春也不便一直跟刘伟长谈，简单地安慰了几句，就又走进亲戚宾客的队伍中去了。目送王玉春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吊唁宾客之中，刘伟又沉浸在悲痛中，机械地、一遍又一遍答谢着前来参加吊唁的宾客亲朋。
　　院子外面也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在陈家庄，这是实行殡葬改革，死后火化的第一人。所以，前来看热闹的人也特别多，尤其是许多老年人也都赶过来看热闹，想像着自己不久将会受到怎样的处理。人死后怎样火化，火化是怎样的程序，大家好奇地议论着，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死了还要烧，这就是过去所说的点天灯。这刘老爷子最怕烧了，想不到他倒第一个赶上了，也不知道这烧的时候疼不疼？”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絮絮叨叨地说道。
“你这个老不死的，怎么不先去试试，死了还能知道疼。”另一个年轻一点的婆婆笑着应道。
“我去过火化场，见过烧人的。先往活人身上喷上汽油，然后推进炉膛里去，一按电门，人就着起来了，最后就剩下一些小骨渣渣。”一个小伙子炫耀着说道。
“哪家火化场往活人身上浇汽油？”另一个小伙子抢白道。
“噢，说滑嘴了。”那个小伙子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道。于是，人群中便传出一阵笑声。就这样，院子里面哀号着，院子外面欢笑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刘伟爷爷院子四周围观的人也越聚越多。

　　约莫11点钟的光景，从村口传来低沉的哀乐声，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是殡仪馆的灵车来了。围观的人们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站在路边伸长了脖子，远远地望着灵车一点一点地开进来。
　　高玉魁听说殡仪馆的灵车来了，跑过去接洽有关礼仪上的相关程序。因为是殡葬改革的推广阶段，为了消除人们对火化的恐惧感，使殡葬改革工作顺利展开，殡仪馆的服务人员显得格外得彬彬有礼。一边和村长高玉魁商量着死者搬运的程序礼节，一边耐心地答复着围观村民们好奇的咨询。
　　经过两边短暂的协商，最后商定：由殡仪馆的服务人员负责灵柩上下车的接送搬运；由高玉魁组织忙客负责照看刘家的亲属，以防有抵触火化过激行为的发生。看到殡仪馆工作人员紧张的表情和谨慎的态度，很显然，他们曾经遇到过不配合甚至是抵触对抗情况的发生。高玉魁本来觉得没有什么，但听了殡仪馆工作人员的安排，看到殡仪馆工作人员的表情，马上也跟着紧张警觉起来。他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协助殡仪馆工作人员搬运灵柩，又安排几位能说会讲，在村子里颇有些威望的人负责刘家亲属的安抚和照看。
　　布置完毕，随着一阵长长的鞭炮声响过，送刘伟爷爷灵柩上车的程序便开始启动了。殡仪馆的服务人员抬着寒光闪闪的不锈钢担架，在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帮助下，抬出了刘伟爷爷的灵柩，悲伤的哀号声随着灵柩的移动传到院子外边。还真让殡仪馆的人给估计到了，随着灵柩的抬出，悲伤的亲属发疯般扑了上来，好像自己的亲人就要立马被点着似的，刘家的亲属哀嚎着堵住了灵柩的去路，尤其是刘伟的三个姑姑，死死地不让自己的爹爹往外走。这一下，高玉魁还真地傻眼了。他管过多少这样的事，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明明是和刘家兄弟爷们商量好的事，儿子的工作作通了，想不到老爷子的几个姑娘出了问题。
　　高玉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踱着步，几个妇女苦苦地哀号着，他也不便说什么，搓着手发出“啧，啧”的声音。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围观的村民们也没有了欢笑声，大家摒着呼吸看着事态的发展，等着看怎样的结果。时间像停滞了似的，空气也凝固了，大家就就这样僵持着。作为老总的高玉魁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他无奈地走到跪着的刘玉堂跟前，“扑通”一声和他一道跪在老爷子的灵柩前。前面的哀号争吵声停住了，众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高玉魁和刘玉堂这面来，看见高玉魁和自己一样跪在父亲的灵前，刘玉堂还能说什么？他双眼含泪搀起高玉魁，慢腾腾地走到三个悲声大放的妹妹跟前，睁开泪眼看了她们一遍，他没说一句话，长揖到地，然后，跪在三个妹妹跟前。看到自己的哥哥长揖跪在自己面前，姐妹三人面面相觑，她们也不忍心看着年纪已经不小了的哥哥为此作这样的难，终于嚎啕着闪开了一条道。急得两眼冒火的高玉魁见状，朝着几个小伙子一挥手，几个人顺势把刘伟爷爷抬起来，送到敞开着的灵车上。早就等在灵车前的工作人员熟练利落地把担架往里一推，随手关上了车门，然后才让亲属们一个个地登上去。

　　高玉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透过车窗嘱咐刘胜、刘伟兄弟一路上照顾好父亲、叔叔和几个姑姑，招呼司机发动了马达。汽车在一片哀号声中启动了，载着一车的悲哀，一车的凝重，带着村民们的好奇，徐徐地离开了陈家庄。
　　“真是不忍心看下去，你看老刘头的几个闺女，唉，真是造孽啊！”几位头发苍白的婆婆议论着。
“唉，万事开头难呀，等人们习惯了就好啦。”一个老头说道。
“几千年的规矩了，怎好说改就改了呢？是要付出代价的，不见电影上民国时剪条辫子还那样难呢！”一个老师模样的人说道。
刘伟爷爷的灵柩被拉走了，前来刘家吊唁的亲戚们也相互招呼着，他们约定好出殡那天一同到来的时间，便和刘家剩下照应宾客的孝子依依告别，各自回家去了。围观的人们也议论着，感慨着四散开去，刘伟爷爷的小院暂时又恢复了平静。
　　当缓慢的哀乐再次在村子中响起的时候，灵车便把刘伟爷爷的骨灰送回来了。围观的村民们再一次好奇地聚拢过来，远远地看着刘家的孝子们把刘老爷子的骨灰搬下车。车上的孝子们依次缓缓地从从车门中钻出来，刘玉堂双手捧着一个汉白玉精雕的盒子，小心翼翼地走在最前面，后面依次跟着刘胜、刘伟等到一帮子小弟兄们。走到家中，把那精致的盒子毕恭毕敬地放进棺材里，然后盖上重重的棺盖，用长长的铁钉锁死了，至此，刘老爷子的灵柩入敛算是最后完成，接下来的仪式便和殡葬改革前的又完全地重合在一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