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春光乍泄

　　清清的石河水蜿蜒在幽幽的山峦间，川流不息，养育着一代又一代石河人，层峦叠峰环绕着山清水秀的老石村。
　　薄薄的晨雾伴着袅袅升起的炊烟，笼罩着秀丽的山山水水。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今天可是个好日子，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石河边上有三三两两洗衣服的女人，她们正各自守着一盆盆衣物捶打搓洗着，手里搓洗着衣物，嘴里还不忘叽叽喳喳地唠着家常。虽未及盛夏，可气温高的有点不正常。河里已有山娃子戏水摸鱼了，还时不时地追赶河里觅食的鸭子们，那些鸭子在惊恐之下“嘎嘎”叫着拍打着羽翼，煽动水花一片。淘气的山娃子们又冲着洗衣服的女人们扔几块石子打个水漂，继而惹来好一通大骂。这些个山娃子，扮着鬼脸，依然我行我素，乐此不疲。
　　今天老石村也格外热闹，有人家闺女定亲事。在乡下，定了亲事就等于把一半人给了婆家了。所以，很看重这个习俗。媒婆已经把聘礼送下，随同前来的男方长辈们，在女方三姑六婆们前拥后簇的欢送中，回男方交差去了。女方这边也开始张罗起中午待客的事宜来。
　　此时，又有几个女人端着衣服朝河边走来。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些女人啊，走到哪里，哪里就嘈杂声一片，犹如老槐树上硕大的喜鹊窝里，那一窝叽叽喳喳不安生的喜鹊。来者中有一位，在这里不得不提一下，这个主可是个厉害角色。约三十岁，又黑又密的长发盘在后脑勺上，一块青色的方巾搭在那个挽起的发簪上，绕在后脖颈打了结，虽身着粗布素衣，然举手投足间却透出一股成熟女人的妩媚；她柳眉微挑，杏眼圆睁，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样。在这个落后贫穷的小山村里，这样有韵味的女人，实属稀有物种了。且这女人，嘴巴相当厉害，有回和邻家女人吵嘴，她人不急气不喘，曼斯条理的几个钟头没住嘴。字字句句，含沙射影，没骂一句脏话，但是针针见血。到底是读过书的人啊，肚里没词腰杆子能这么挺吗？愣是把邻家女人气得，肚子胀得三天没吃下饭。自此，再没有谁敢招惹她。不过，她心地倒是很好，纯属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男人叫喜旺，只是由于她的“名气”已经压过了她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村里人送了她个“雅称”：辣妹子。
　　那几个正在洗衣服的女人看见辣妹子来了，相互挤了挤眼，把刚才还大大咧咧满嘴污言秽语的姿态收敛了几分——河里戏水的孩子里有辣妹子的儿子春来呢。

　　辣妹子一行数人谈笑风生地走来，后面跟着她不满五岁的小女儿春妮。小妮子一蹦一跳地甩着两条细长的麻花辫子，有节奏地跟着步子起舞，像只快乐的小蝴蝶。同行中还有两个含苞待放的大姑娘：一个是石大贵家的二闺女杏儿，另一个就是水月。水月今年十八了，花样年华、亭亭玉立、粉腮朱唇、眉目含羞，大辫子梳得一丝不乱，从脑后绕到胸前，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透出一股未涉世事的清纯。她跨上托着一盆衣物，两手持水平方向把着盆沿。杏儿和水月一般大，也是生养得亭亭玉立，她们俩最能说得上话来，算是闺蜜吧。来人中还有个大腹便便的孕妇，是辣妹子的本家兄弟石二柱的媳妇。她们数人来到河边，眼瞅了瞅那边几个洗衣服的女人，把距离拉得远了些，在一块比较平整的大石头上，放下了要洗的衣物，石面上已经被长年累月地捶洗打磨得很光滑了。辣妹子选了个稍微宽一点的让给柱子媳妇，然后抬眼撇了撇那群早先来的女人们，用那种惯有的神态，夸张的动作把衣服放河里摆了摆，浸湿了，抡起来卯足了劲摔在石头上。
　　辣妹子这种气势着实让那边那些女人们稍稍安顿了片刻。
　　尿憋不死活人，可你要是让这些女人把嘴巴闭上，还真能把她们给憋死。不消一会儿功夫，就有人按奈不住了。
　　“哎呦，今儿这鹊儿叫得也真欢实啊，知道咱村有喜事哪。”先开口的是老秀才的闺女。她男人叫刘喜，大家都叫她喜嫂。喜嫂三十五六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凉水都长肉，这穷地方，别人都瘦得跟猴儿似的，她倒是生养得腚大腰圆，还有那对勾魂的桃花眼，无论从哪儿看都不像她那个又干又瘦的秀才老爹，有时候那股风骚劲倒是很像她那死去的老娘。曾有传闻说她不是老秀才的种，可那张嘴巴一开，活脱脱一个老秀才的翻版。只是这女人没读几年书，没有老秀才肚子里那么多的酸水水罢了。
　　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么个嘴刁人骚的乡下女人，会在以后的故事中，无事生非，兴风作浪。
　　喜嫂一边啧着嘴一边眉飞色舞地说着，说得唾沫四飞：“你们可都瞧见了哈，人家桂花可算找了个好婆家哟，土鸡也变金凤凰了咯！进了县城，那可成文明人了。听说她男人是个教书的，家里可趁几个钱咯，老子当啥官哩。瞧见那些彩礼了没？光那个呢子大衣怕就抵咱们一头牛犊子了吧。”喜嫂面露羡慕之色，当说起那些聘礼的时候，眼里露出一种贪婪的光芒。她话音刚落，女人们就跟撒网捕鱼似的，七嘴八舌的四射开来。
　　喜嫂意犹未尽地用余光扫了扫辣妹子这边，眼瞅着行动不便的柱子媳妇，眼睛一咪，话峰就转了：“柱子家的，眼瞅着你也快生了吧，也不知道是小子还是个丫头。唉，甭管啥了，这娃一落地啊，女人就是个破鞋咯，再没稀罕的咯。你说你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的，要俺说啊，趁着这娃娃没下地，也像人家桂花似的，去城里去寻个好婆家，享福去，比窝在这穷山沟沟里强一千倍！”说着回头冲旺财家的一挤眼：“是吧，旺财家的？”
　　虽是说笑，可这喜嫂真是戳到老虎屁股上了。柱子媳妇进门三年没开怀，今年好容易有了，一家人可宝贝着呢，让喜嫂这么一说，心里真不是滋味。柱子家的腆着个大肚子，抡起一条湿裤子就掷了过去：“臭嘴巴婆娘，又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就缺德吧！烂舌头根子的婆娘！在女人面前卖啥骚呢，发骚去老爷们面前骚去！”
　　旺财家的也跟着挤眉弄眼：“俺说喜嫂哇，你就别在这卖味了。你以为人家像你呀，自己守着个冷被窝睡冷炕。人家两口子热乎着呢，你把人家媳妇捣鼓跑了，回头柱子钻你被窝去啊……呵呵呵……柱子摸不着媳妇身子可睡不着的奥……”几句话又惹得那些个女人咯咯咯咯地浪笑起来。
　　柱子媳妇又羞又急，拾起一块石子打了过去，敲在了旺财家腰间那堆肥肉上。看着柱子媳妇几乎要捶胸顿足的样子，女人们更是猖狂而放肆地大笑起来。
　　辣妹子见自己弟媳妇吃了气，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这二人虽说没有正面交锋过，可是心里早有结节。喜嫂是本村人，平日里又好出风头，堪称“女中豪杰”啊。她是老秀才解放以后才娶妻生的，又是老来得女，自然宝贝得很，打小也是吃不得一点亏，真是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辣妹子这个外乡来的女人，在村里竟然有那么多人买她的账，这让她的心里极不平衡。这种压抑，有十年了。
　　看着喜嫂那挑衅的神情，辣妹子自是不甘示弱，她小嘴一抿，杏眼一瞪，脸一扬，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喜嫂对柱子媳妇的挖苦其实就是针对辣妹子的，她俩心里明镜似的。辣妹子趟着河水来到喜嫂跟前，拿起柱子媳妇刚才掷过去的那条湿裤子，喜嫂这还拽着一头不放呢，两人冷眼含笑，僵持着。辣妹子突然给了喜嫂一个阳光十足的大笑脸，正当喜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她使劲拽了一把，喜嫂防不胜防，脚下打滑，整个人“噗通”一下子就摔到了河里，跌了个人仰马翻。
　　一河的人，笑声雷天。
　　戏水的山娃子们，也跟着起哄，朝着喜嫂泼着水花：“鸡婆落水咯，鸡婆落水咯！”喜嫂打了两个滚从水里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吐着呛在嘴里的河水，向后捋了捋打湿了的头发，湿漉漉的衣襟贴在凹凸有型的躯体上，随着紧促的喘息身体各部明显显地层峦迭起，展露无遗，看得大伙儿是春心荡漾。望着笑得前仰后伏的大姑娘小媳妇，喜嫂扭着身子转着圈用手指点着，像只鼓气的蛤蟆，嘴唇哆嗦着，愣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辣妹子小嘴一扬，眉稍一挑，大摇大摆地回去了，路过水月身边，对着也在傻笑的水月道：“瞧见没，这些个土婆娘，嘴巴跟刀子似的，谁占上边，不是割点肉就是蹭块皮。以后小心着点，少跟她们掺和。”水月抿嘴笑着。在她眼里，这只是女人之间的戏闹罢了，涉世未深的她又怎会想到这世上人心的险恶呢。
　　喜嫂抖擞着身上的水，骂骂咧咧地端起衣盆回家，回头还不忘冲辣妹子这边狠狠地剜了一眼，正巧与水月四目相对。喜嫂那对桃花眼瞄了一下眼前这个清纯秀丽的女孩，脸上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