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章自私的人变老了

　　我的情况跟你又不同，我家在农村，父母是地道的农民，虽然现在都在城市里打工，可是骨子里还是农民的做派，家里的最长的孩子是必须要先成家，下面的弟妹才能结婚的。
　　那怎么办？要不你随便找个人嫁了，再离婚吧，这也算是给家里一个交代了。我帮她出主意。
　　到了那步也只能这样了，但是却苦了跟我结婚的这个男人了。晓夏苦恼的说。
　　我们又聊了一些别的话题，比如小舞在络腮胡那里驻唱，依雪结婚的已经提到日程上了，张奇峰在考研究生，昨天的同学今天已经各自为生活打算了。
　　我是搬家搬得最密的，换言之，我是混得最不好的，我辗转了几所学校才勉强实习期干完，下个月就可以回学校领毕业证了，这是一个稍微令人激动的时刻。
　　你还是应该回去看看你爸妈的。临走的时候晓夏又叮嘱了我一遍。我点点头把她推出门外，关了门就倒在床上去了。
　　眼看实习期就快结束了，学校方面也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是不是要我，在实习期后正式录用我，于是我就死了这条心，一直等待结束的日子来临。
　　我不知道实习结束后，我的未来在哪里，我可以坚持多久，不见爸爸妈妈的日子里，虽然寂寞，却不再哭泣，不是因为坚强了，是因为麻木了，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用，生活费还是依赖家里准时汇款，我也没有什么可扭捏的，该回家了，我告诉自己。
　　我回到家了，那天是学校校长递给了我一张实习期满的通知，让我尽快搬离学校宿舍，我又很熟练的捆扎起行李来，我把头埋在棉被里，哭了起来，没有地方可以收留我，只有滚回家去了，我承认自己是个低能的人，在无奈的现实面前，我的尖酸刻薄只带给自己减分的作用，现在我得低着头进到这个家，被我辱骂过的这两个人，一点而也不惊奇，仿佛他们能预料到我回家。
　　你回来了，爸爸坐在沙发上看到我提着行李打开家的房门。
　　我嗯的一声，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
　　妈妈在厨房里听到客厅我跟爸爸的声音，走了出来，又看见我把门关起来了，于是急忙过了敲我的房门说，琪儿，你开开门，刚回家怎么又关上门。
　　她敲着门，看我不开门誓不罢休的样子，我只得开了门，但手上继续做着自己事情，把行李拆解下来。
　　妈妈看着我的手拽着粗糙的麻绳心疼的说，这个事让爸爸来弄吧，你先出来吃饭吧。
　　我说我自己能弄，不想别人动我的东西。
　　妈妈摇摇头说，自己的父母，怎么是别人呢。
　　我呵呵了一声说，自己的父母比别人还别人。
　　你说什么？妈妈似乎没听到我说什么。
　　我没回答她，接着说，饭在哪里？我饿了。
　　饭没了，你要回来也不打个电话，让我准备你的，就这么冲回来。妈妈说。
　　我想回来就回来，这是我的家。我理直气壮。
　　你的脾气一点都没变，我不跟你说了，我给你做饭去，你想吃什么？
　　随便，快点，我饿死了。
　　我上辈子欠了你的，才回来就对我呼来喝去的。妈妈悻悻地走进厨房。
　　我看到爸爸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突然发现他似乎比上次我见到他的时候，老了很多，现在他是无业游民了，成天跟电视为伍，不知道他那二奶跟他的儿子在国外过得怎样，想想真是悲哀，被人家利用了，又被人家抛弃了，现在落得这个下场，我心里一点儿也不同情他，反而暗自高兴。
　　高兴的除了我，还有妈妈，看得出她的高兴是从内心里涌出来的，我怎样跟她赌气，她一点儿也不生气，她等的负心人终于回心转意了，回到她身边了，她是该庆幸呢还是该庆幸呢？
　　过了不久，因为爸爸坐得过久，突发了脑出血中风了，妈妈好像更开心了，她苦熬的日子终于出头了，那个在国外的二奶最后再没有联系爸爸，爸爸每天都在等着他儿子给他电话，可是没有，一个电话都没有，他的难过不在于儿子不再认他了，而在于他已经没有能力给远在国外的儿子寄钱了，这让他终日郁郁寡欢。
　　我一点也不想搭理他，他也从来无视我的存在，有一次我偶然听到妈妈跟爸爸在说吴尘，说那个吴尘是个不择手段的家伙，因为爸爸的卡壳，他就到纪委举报爸爸的生活作风问题，最终纸包不住火，爸爸就被立案调查了。听到这些我一阵唏嘘，既恨那个叫吴尘的混蛋，又恨这个叫爸爸的人，自己不检点，怪不得别人抓住把柄，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相信那个吴尘的下场不会比爸爸好多少。
　　因为这个事，爸爸也怪我跟吴尘有过来往，把家里的事情都捅给他知道了，让吴尘打了个措手不及。
　　有时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谁也不讲话，我们就这么寡淡的生活在一起，除了妈妈觉得这是目前为止，她最想要的生活，而我跟爸爸，只是寄居在这个屋檐之下。
　　毕业快一年了，我还是没有找到工作，不是找不到，而是压根不想找。
　　自从依雪结婚后，我跟小舞跟晓夏再没见过面，听小舞在群里抱怨，依雪换了电话号码了，她嫁入豪门了，就跟我们这些穷朋友划清界限了。
　　晓夏从不主动黑别人，这次她也加入了抱怨的队伍说，上次我爸妈生病，急需要钱，本来想问依雪借一点缓解燃眉之急，哪里知道去到她家，保姆都不让我进去，就直接把我轰走了，看来我们跟依雪的姐妹情到此为止了。
　　依雪结婚那时，我还指望她能给我介绍一份好工作呢，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枉然了。
　　我在家除了上网就是上网，晚上困到不行就睡觉，爸爸身体好点了，可以跛着脚走路，他就这么跟着妈妈去店里上班了，妈妈亢奋得像个人来疯，见个人就告诉别人这是她老公，脑中风了，走路就这样了，别人看到妈妈对爸爸不离不弃，照顾得无微不至，就开始赞扬妈妈的品德高尚，每次听到人赞扬她，她就裂开嘴笑得合不拢。
　　那个阿全更加沉默了，他不再在店里停留过久了，下班时间一到准时消失，只是偶尔晚上妈妈会借故去跟他幽会，这些爸爸都知道，可是他现在一个残疾人，又是被开除公职的无业游民，他还能怎样？他的二奶和儿子已经完全忘记有他这个爹了，这都是他自作孽的，没人帮得了他，我看在眼里，也假装不知道，我们家还是一个怪胎的产地，弥漫着怪异的气息。
　　我在家呆久了，嘴巴就停不下，吃东西也叼了，妈妈买的东西都不合我胃口，我就只能自己去超市买自己喜欢的东西，这是个放松的机会，除了买东西下楼，我就宅在家里不浮头，世界在我眼里已经模糊了，没有概念了，我能看到的只是低头看到心脏在有规律的跳动，证明我还活着。
　　超市在家楼下的几分钟的路程，今天看到一个很大的广告牌，在大型超市招聘广告，很多人在报名，我好奇的挤进去看看，几十个职位竟然有几百号人递交简历，我不知怎的被挤到前台咨询室，人家问我简历呢？
　　我支支吾吾说没有。
　　人家说来应聘不带简历来？还应聘什么？
　　我说还有什么职位可以应聘？
　　现在还有几个收银员的职位的空缺的，其他已经招满了，你要不要先报名。那人问我。
　　我慌张的退出来说，不用了，谢谢。
　　那人就不再理会我了，我挤了一身汗，想起刚才的一幕，我像是被审视了一番，也许在别人眼里，我连做收银员都不合格。
　　我躲躲闪闪走进超市里，在小吃货架上捡了满满一篮子好吃的，还捡了几桶碗面，我的生活越来越没用品质了，有时会吃面，有时连面都懒得吃了，我跟个废人也没什么区别了，只是家里有一个真的废人，妈妈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上面，我就被他们共同忽略掉了。
　　我在结账的时候，看到收银员的面孔很熟悉的跳进我的脑海，从我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就脱口而出了，依雪？你怎么在这里收钱？难道这超市是你老公开的？
　　我的惊叫吓得依雪全身颤抖压低声音道，别胡说，我现在在上班，等会再跟你说，你等我十分钟，我十二点钟下班。
　　我摸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的确还有十分钟就十二点了，我就坐在超市入口的休息凳下，一边吃东西，一边玩手机等依雪。
　　过了十几分钟，依雪交接完了，就径直走过来坐在我对面看着我。
　　我故作轻松的嘿嘿笑道，依雪，你也太搞了吧，放着豪门阔太太不当，来这里当收银员，你是来体验生活的吗？
　　你就别再笑我了，梦琪，我是瞎了眼了。依雪呜咽的哭起来。
　　怎么了，你不是才跟炜豪结婚吗？怎么这么快就离婚了，还是他对你不好？我看她哭起来，就知道事情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表面上我是嫁入豪门了，炜豪对我也好，吃最好的，穿最好的，可是就是不给我现金，我没有可供自己支配的账号，花的每一分钱都要上报，我其实就是他们家用来摆设的花瓶，要跟他们去应酬高官，富豪，回到家要把首饰全部上缴。依雪缓缓说道。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难道这是真的？这怎么可能呀？这跟养一个宠物有什么区别？
　　是的，我就是他们圈养的一只宠物，妈妈生病了，打电话来要交住院费，我却连一千块都没有，我真是没有用。说到最后她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这么说你换电话号码，还有不让保姆给晓夏开门，都是他们的意思咯？我想起小舞跟晓夏的抱怨，就帮着问道，这是个什么狗屁豪门，要逼死人的地方呢。
　　没办法，谁叫自己鬼迷了心窍，一心要嫁豪门，现在倒好，把自己禁锢在铁笼里了，我也不能随便出来会朋友，每天只有不停的应酬，不停的给他们家创造效益。
　　你太可怜了，依雪，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做收银员？我急切的问道。
　　上个月炜豪接管了家族的海外生意，要去海外掌管市场，我就留在家里了，于是我跟婆婆请假，每天出来去超市上班，我也只能去超市上班了，从学校出来我一点工作经验都没有，这样我就能赚到钱了，我把赚来的钱，全部交给我妈妈，反正我在婆家吃穿不用愁。
　　这可真苦了你呀。我看到她泪眼婆娑的样子，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风采，想想依雪在我心目中高贵得跟白雪公主一样，可是现在却连普通女孩的自由都丧失了，这难道就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富豪生活吗？
　　我也不知道，我想逃离，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们家为了娶我，已经花费了不少钱，如果我不给他们生个一男半女，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她一想起这些又开始哭起来了。
　　她的同事大概不知道她是系出名门的，有个领班的人看到她哭了，就走过来问道，依雪你下班了吗？怎么在这里哭，给其他部门看到了，影响多不好。
　　依雪听到她这么说，也不敢哭了，我扶着她起来，去更衣室换了衣服，陪她一起回了家。
　　只是快到家的时候，我们在一个转角的花园，她停下来了，在一辆豪车面前。
　　我说怎么了？
　　她说她的车就停在这里，每天她开着豪车停在这里，然后换上工作服去超市上班。
　　她还说说我要补补妆，我可不能这么素面朝天的站在他们面前。她快速的拿出化妆盒镜子对着自己的脸浓妆艳抹了一番，一个时尚少妇又活色生香的站在面前了。
　　我不自觉的伸出手来拥抱了她一下说道，依雪我们都误会你了，我们以为活得很好，把我们姐妹都忘记了，对不起。
　　忘记也是迟早的事，总之近期我是出不去见你们的，大家各自保重吧，也许有人羡慕我，有人妒忌我，只是我的凄凉无处诉说。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说道，我明白就得了，以后我有空就来找你。
　　我可没空呀，我跟婆婆说我去参加了一个时尚彩妆课程，一下了班，我就要马上回家，要不婆婆要怀疑了。她一边说一边发动了车子。
　　我向她挥手作别说，快回去吧，有机会再聊吧。
　　嗯，她向我挥了一下手，眼里还含满了泪花，豪车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像依雪一样漂亮的脸蛋，只留下了空白的印记。
　　送走依雪，我提着购物袋一脚轻，一脚重的走回家，眼睛迷离恍惚，妈妈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打开门，吓了一跳说道，你怎么了，眼神呆滞，才出去这一会，感觉就不对了？
　　我推开她迎上来的手说道，没什么，我要休息。
　　妈妈追过来敲门道，你吃药了没有？是不是又犯病了？
　　你才犯病，我最恨别人说我有病。
　　你明明是有病，怎么就不承认呢，有病就吃药，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妈妈宽慰我道。
　　这个话你跟爸爸说吧，在我这里没有效。我让她立即停止对我的骚扰。
　　那你当初又把病情报告单拿给我看，你是什么意思？妈妈不依不饶说道。
　　那时想博取你们的关注，现在已经不需要了，现在我希望你们跟我保持五米的距离。
　　我们家的距离就没有五米，怎么保持，你有本事还呆在外面，我永远都不会求你回家。妈妈像是是赌气的激怒我。
　　可是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一年以前的我了，激怒对我一点儿也没有效果，我已经刀枪不入了。
　　你的脸皮也够厚了，这一年你什么也不干，都毕业那么久了，你实在找不到工作，可以到我的店里去帮忙的，反正这间店将来也是留给你的。妈妈苦口婆心说道。
　　谢谢你的仁慈，你留给谁都不要留给我，我是最不喜欢做生意的，特别是这种生意。
　　我这种生意怎么了，又不偷又不抢，没有这间店，你想有那么滋润吗？你跟你爸爸都是废物，没有这间店你们两个都要滚出大街上。
　　谢谢你的收留，我要睡觉了，爸爸在客厅听到妈妈这样说也无动于衷，这话好像是说给爸爸听的，所以我一点反应都没有，出乎意料，爸爸也是一点反应没有，家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以前我感觉不到一点家的温暖，那时家里总是空空如也，爸爸成天忙工作，忙开会，妈妈忙应酬，忙生意，很长一段时间，只有一只狗陪着我，就这样，我也慢慢适应的长大了。
　　可是现在每天家里都是三个人在家，可是依然看不出有家的气氛，爸爸除了陷在沙发里无聊的打发着电视，妈妈在厨房永远都有做不完的家务，我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除了吃饭的时候，从里面钻出来，十分钟后，吃完饭后有消失了。
　　妈妈说，你就不能坐下来，陪大人说说话吗？
　　我说，你想说什么？
　　妈妈说，爸爸妈妈年纪也大了，你也长大了，应该懂得替父母想想了，省得我们成天为你的事操心。
　　我说，我的事情，你不用替我操心，你什么时候看我不顺眼了，就把我扫地出门吧。
　　你难道就不能改改吗？你愿意在家就在家好了，反正我也养得起你，不过你对爸妈的语气是不是可以改改？有空陪陪爸爸聊聊天，他一个人坐在这里一整天也怪闷的。
　　呵呵，他不是有电视可看吗？我笑了笑说。
　　电视什么没有看，你应该多关心一下爸爸，他生病了，这么久以来你连跟他说话的次数都不够三次，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这个爸爸。
　　我转头看看爸爸，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似乎我跟妈妈的谈话跟他一点也没关系。
　　你看他这样，我还有必要跟他说话吗？我用下巴点了点眼前这个男人。
　　你不跟他聊天，他更傻了，哪天说不定就不在了，你难道就不心疼一下自己的父亲吗？
　　哈哈，我小时候有多少次是一个人在家的？你们一个去二奶家，一个是去会情人，你们怎么没有想过我，可怜兮兮的在家连饭都没人给我做？现在你们倒要我关心你们了，真是自私的人变老了，一样的自私。我讥讽的站起来，关上房门。
　　你别再去烦她了。爸爸拦着妈妈不让她再靠近我的房门。
　　这两个人又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