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第二十五章 爷爷吓病

　　光阴像流水一样飞逝着，一转眼，又是一年多的时间消失在美好的记忆里。机灵的婷婷已经两岁多了，她像个小尾巴似地跟在挺着个大肚子的妈妈身后。在高玉魁的周旋下，躲过乡里的普查，县里的抽查，何静又怀上了第二胎。经过十个月的辛苦孕育，一个寄托着老刘家几代人希望的生命就要降临了。这一次，何静少了上次要做妈妈时的无限欣喜与无虑的兴奋，多了几分淡淡的忧虑与莫名的压力，这次可不能再生个女孩了，一定要生个男孩，不要让老刘家几代人殷殷相寄的期盼得到无奈的失望，她就这样想着，像孤注一掷的赌徒把所有的希望全押在最后一张牌上一样，静静地一天天等着命运的裁决。
　　就要晌午了，一阵由高音喇叭播放的豫剧《朝阳沟》《亲家母你坐下》由远而近渐渐地飘进陈家庄，这段优美欢快的唱腔在陈家庄是男女老少耳熟能详的，何静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哼起来。哼着哼着，欢快的旋律嘎然而止，喇叭里传出了镇子上广播站播音员清晰的播报声：“村民同志们，下面播放镇政府关于宣传学习县政府关于在全县实行殡葬改革的通告。根据国家民政部、省政府、省民政厅关于殡葬改革，实行火化的指示精神，为了节约土地资源，保护耕地，结合我县实际，特制定关于全县殡葬改革，实行火化的实施规划，……”一字一句的十分清晰。原来是镇政府的宣传车来了，戏不唱了，车子停在村子中央的大路上，播起县政府关于在全县实行殡葬改革的通告来。
　　这是柳林镇宣传学习上级各级政府文件精神的常用方式。找一辆小货卡，车厢里备上播音器材，四周插上彩旗，车头上前后左右绑上几只高音喇叭，车身上贴上宣传画，由两个人跟着，满村子里转，村民们亲切地称之为“宣传车”。
　　随着电视机在农村的广泛普及，农村中听广播的群众越来越少了，尽管镇子上的有线广播站早已换成了调频广播电台，但村子里真正收听调频广播的并不多，有关全县改革发展的大政方针一般都是通过这种灵活高效的方式来传播。车子进村前，先放一段群众喜欢，耳熟能详的地方戏，吸引一下大家的注意力，提起大家的兴趣。接着，车子便在村子中央停下来，或是缓慢地行进在村子中人多的地方，播放所要宣传的内容。
　　本来跟着哼哼唱着的何静以为是谁家结婚用的花车呢，兴高采烈得正在兴头上，不料欢快的唱段没了，还播放起这令人晦气的通告来。她的欢快劲一下子没了，马上想起了年事已高，害怕火化的爷爷来，不知道爷爷在哪里，要是让他听到了，恐怕又要吓得吃不下饭了，何静这样想着，弯腰牵起女儿，向婆婆的屋里走去。
　　就要入冬了，天也一天凉似一天，刘伟妈在自己的屋子里为小孙女做着过冬的棉衣。“妈，听到外面的宣传车了吗？”何静一进门，看见婆婆正在聚精会神地为自己的女儿做着棉衣，走上前去轻轻地问。“刚才听到银环妈与她二大娘唱戏呢，后来戏不唱了，也没在意又说些啥。”刘伟妈漫不经心地说。“是镇政府的宣传车，说是要实行殡葬改革，往后不管谁家死了人都要烧呢！”何静很是认真地说。“烧就烧吧，活着的事还管不过来呢，哪还管得了死了以后的事。”刘伟妈轻松地说。“我爷爷听了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他可是一听到谁说火化的事就跟谁急的呀，这回子传说成了真的，还不得把他给吓死。”何静口无遮拦地说。“也是，你说你爷爷都那么大年纪的人了，什么事没经历过，怎么就害怕死了被火化呢？反正我是不怕，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刘伟妈淡淡地说。“要是早早地人人都这样，恐怕爷爷也就不会这么怕了，主要是还没形成习惯，要是像西藏的少数民族那样实行天葬，恐怕他怕的更很呢。”何静依然很是认真地说。“天葬，怎么个葬法？”刘伟妈问。“就是把死了的人，放在高高的山头上，让天上的老鹰一点一点地给啄了去。”何静跟亲眼见过似地说道。“那怎么成，不就是暴尸了？”刘伟妈说道。“唉，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还有水葬的呢，人死了，放入大海，沉入水底。”何静滔滔不绝地向婆婆介绍着。“那不是死了以后，就喂了鱼鳖了吗？也不怎么好。”刘伟妈轻轻地摇着头，一面用嘴咬着衣服上的线头，一面微笑着说。“哎，你又没出过远门，咋就知道这么多？”刘伟妈好奇地问道。“闲的时候从书上看的呗，刘倩妹妹比我知道的还多呢。”何静有点自豪地说道。“嗯，看起来还是识文断字的好，小小年纪便能知道很多的事，我是没上过学的，出了咱这三乡五里的就啥也不知道了。将来还要叫咱婷婷好好上学呢！”刘伟妈有点激动地说。“上好学了，像她姑姑那样走南闯北的，我也跟您似的，脸上也风光风光！”何静高兴地说。“咱婷婷可别像她姑姑那样，要是像她那样死别筋，不把你气个半死才怪呢。”刘伟妈满脸的灿烂，微笑着轻轻地说。正在她们娘儿俩有一打没一打地唠得起劲时，刘伟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回来了。
　　“何静，做饭了吗？我都快饿死了。”刘伟急促促地说。“哟，光顾说话了，忘了做饭啦。”刘伟妈说着，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来，捶了捶有些发酸的腰。“饿死鬼脱生的，看你那点子出息。”何静一边嗔着，一手把孩子交给刘伟。“妈，你歇着吧，我去做饭。”何静向婆婆说道。“不忙，还是我活动活动去做吧，你一伸手，婷婷又该跟着闹了。”刘伟妈笑着说道。“怎么不忙，有事呢！”刘伟急着分辩道。“有什么事，吃了饭上天哩？”何静接道。“有正事呢，刚才和刘胜哥商量好了，吃过饭送爷爷到镇上医院瞧瞧去。”刘伟认真地说道。“爷爷咋啦？”“你爷爷咋啦？”何静与刘伟妈两个人几乎是同时问道。“唉，也没咋地，虚惊一场，”刘伟淡淡一笑接着说道：“刚才不是来了一辆宣传车嘛，爷爷听说是来宣传殡葬改革，实行烧人的，吓得一下子晕过去了，喊了半天才醒过来。我的娘哎，可把人给吓死了。我和刘胜哥商量好了，下午送他到镇上医院看看，检查检查别落下啥毛病。”说完，刘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人老了真是像小孩子似的，你说怎么会一下子吓晕过去呢？”刘伟自言自语地叹道。“那就快点做，给你看着婷婷，我去烧火，给妈搭把手。”何静说着，把女儿递到刘伟手中，拖着个大肚子出去了。
　　傍晚的时候刘伟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进了家门。“咋样，没什么大碍吧？”何静正带着孩子在厨房门口玩呢，看到刘伟回来了，劈头就问。“嗯，医生说是没什么大碍，只是看着爷爷好像是没了精神。”刘伟说道。“找个好点的医生看了吗？”刘伟妈听见儿子回来了，也从厨房里走出来，关切地问道。“哎，还费老鼻子劲了呢，我和刘胜哥到了医院就去找赵医生了，结果赵医生不在，说是回家给老娘过八十大寿去了。其他的人我们又都不认识，没法子，我又到镇政府找到玉春哥，是他领着去的，找了可靠的医生，什么B超、心电图、脑电图啥的作了一通，折腾了大半个下午，结果是什么毛病也没有。我们就拉着爷爷回来啦。”刘伟一五一十地对妈妈说道。“没啥事就好，八十多岁的人了，可经不起折腾。”听完儿子的这一大段话，刘伟妈心里轻松了许多，淡淡地说罢，又回到厨房烧火做饭去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刘伟一家人早早地就到了爷爷的小院里，还拿了爷爷最爱吃的香油蛋糕。奶奶在院子里收拾着东西，看见刘伟一家人都过来了，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把他们让进屋里。“这个老东西啥病也没有，身体好着呢，就是怕烧。”奶奶一边絮叨着，一边打开房门，于是，刘伟一家便进到屋里看望爷爷。
　　将近一天没吃饭了，老人的身子显得有些虚弱，微闭着眼躺在床上，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就睁开眼，见是刘伟一家老少三代都来了，就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示意刘伟妈、何静她们坐下。刘伟赶忙走上前去，在爷爷的背后垫上厚厚的被子，让爷爷半躺着倚在上面。刘伟坐下来，对爷爷说：“吃点你最喜欢吃的香油蛋糕吧。”爷爷微微地点点头，刘伟赶紧掰了一块蛋糕，送到爷爷手里，老人拿起来，有些艰难地往嘴里送，坐在何静腿上的婷婷滑下来，挣脱何静的手，嘴里说着：“我吃，我吃。”把娇嫩的小手伸向老爷爷。“不能见别人动嘴，刚才在家的时候不是吃够了嘛，现在又给老爷爷抢饭吃了。”刘伟一面说着，赶快把剩下的半块蛋糕递给她。爷爷看到了，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对着他们娘儿几个说道：“多机灵的孩子，要是个男孩儿该有多好啊。吃吧，吃吧，吃完老爷爷再给你。”说着把正往嘴里送的半块蛋糕又撤回来，有气无力地递给小孩子。“爷爷你吃吧，多着呢，小孩子不能见人动嘴，刘伟说着赶忙把女儿抱起来，送到何静身边，又拿了一个蛋糕递给爷爷。何静与刘伟都没有吱声，她们默默地把婷婷拉在两个人的中间。老人家吃了半块蛋糕，刘伟赶紧又递上去一个，便去拿碗倒了大半碗热水，兑些奶粉，搅均了放在爷爷身边。老人家便慢吞吞地喝了大半碗奶，刘伟又递过去一个蛋糕，老人接了，正在准备往嘴里送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了豫剧《朝阳沟》那熟悉的旋律，接着又在村子中央停下，播放起跟昨天一样的通告来。别看老人年事已高，但眼不花，耳不聋，特别是听力还非常的好。听到和昨天一样的声音，老人的手瞬间便僵住了，立刻没了食欲，送到嘴边的蛋糕又重新放回来。“伟呀，他们这烧人的事，啥时候开始呢？”老人无奈地问道。“爷爷，你甭怕，还早着呢，据说下个月才开始实行，能不能推行得开，还两说呢。”刘伟尽力地宽慰着爷爷。“唉，那就跟你大爷还有你叔说，甭管我的事了，让我快点死了算啦，也免得过几天死晚了，还得被烧。”老人非常痛快地说，音量似乎也高了不少。“哪跟哪呢，爷爷，看你说哩，还不知道真的能推行开呢，您怕它干啥，村子里比你年纪大的人有的是，人家村东头的老王头，九十多岁了还不怕呢，您怕恁很干啥。”刘伟笑着说，逗的何静与妈妈也都笑起来。“烧，烧，要烧就先烧你。老不死的东西，儿孙都对你这么好，你就多活一天，好好享享清福呗，整天价乱动心思。要烧，大伙儿都烧，你能抗得住？这会子就死了算啦，也省得儿女们费心。”奶奶在一旁忿恨地说。
　　正在他们说着劝着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原来是刘胜夫妇，还有三叔三婶两个也来探视爷爷来了。何静与刘伟妈都赶忙站起来，和他们寒喧着，让他们往里面走，爷爷的小屋立刻变得拥挤起来，大家还没坐稳，大爷刘玉堂也带着大娘来了，大家又是一阵寒喧，何静看着来的人多了，感觉自己的身子也不是太方便，就和大家打了招呼准备先走了，刘伟妈不放心，也与年迈的公公道了别，跟了出来，吩咐刘伟留下来好好照顾爷爷，自己追上何静，拎起婷婷一同与何静回家了。
　　第二天，镇子上的宣传车又准时地开过来了，第三天还是这样，几天过后，就在刘伟院子大门对面，何静家院子的后墙上又多了一块新刷上去的标语：“杜绝土葬，全民火化。”看来，村民们一直议论的殡葬改革真得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