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一】
作品名称:路 作者:文雨 发布时间:2015-04-02 08:58:47 字数:5817
文雨
2015年2月11日于厦门
生命是脆弱的,也是顽强的;道路是曲折的,也是辉煌的。
——题记
幼 年【一】
1952年6月2日,暴风雨下了整整一夜。清晨,雨停了,东方露出鱼肚白。柳堡村西边两间毛草房里,一个幼小的生命诞生了。
男婴儿十分瘦弱,皮包着骨头,浑身青紫。病弱、瘫痪的母亲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孩子。
“能活吗?”母亲看了看瘦小的婴儿,喃喃自语,流下痛苦的泪。
“能活。你听,这孩子哭的多有劲,有骨头不愁肉,慢慢就胖了。”接生的宋婆婆安慰着母亲。
爷爷看了看刚刚出生的孙子,蛮是高兴:“这孩子,一生下来,雨就停了。”想了想说,“就叫‘文雨吧’。”
我来到了这个世界,有了自己的名字。母亲患有重病,瘫痪在床,没有奶水。一个瘫痪的病人,克服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困难,一把汗一把泪地照着着我;父亲把小米磨成粉,装在盒子里,母亲把小米粉拌上糖,用开水一冲,便成了小米糊糊。每天,用小米糊糊喂我。七个月后,母亲便喂我一些蔬菜、稀粥、鸡蛋。
顽强的母亲,拖着瘫痪的身躯,日日夜夜精心照料我,呵护我,这是何等的艰辛!母爱是何等的伟大!我顽强地活下来。是母亲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并把我养活。乡亲们都说,这是个奇迹。
但,我的命运并不好,从我一出生命运就开始作弄我。
我三岁了,长我五岁的哥哥上学了。父亲在村里当村长,早去晚归。每天,父亲早早起来做好早饭。早饭后,哥哥去上学,父亲去上班,家里就留下我和瘫痪的妈妈。早晨的剩饭,就是我们的午餐。年幼的我,无人照料,成了野孩子,整天在外面淘气。饿了,吃一口剩饭;渴了,喝一瓢冷水。
妈妈不让我到水缸里去舀水,担心我掉到里面淹死。每每便跑到家后面的柳阿姨家。
“阿姨,我渴了。”
“好,我去给你舀水。”柳阿姨一边应着,一边忙着给我舀水喝。
柳阿姨是一个心肠好的人:“你家有啥事,就来找阿姨。”
幼小的我,心里感到十分温暖,使劲地点头。柳阿姨身材魁梧,胖胖的脸上,长着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看上去就显得精明、能干。她经常到我家来,帮我们操持家务。
一天,我在院内和我的好朋友狗剩、狐赏、拴住、铁蛋、胡闹在玩捉迷藏。狗剩、狐赏是杜伯伯家的孩子。因狗剩小时候生病,差一点死掉,所以取名“狗剩”;狐赏巫婆说是狐仙赏的,因此,叫“狐赏”;拴住是李伯伯家的孩子,为了长命百岁,他爷爷给他取名“拴住”;铁蛋是胡闹的弟弟,是柳阿姨家的孩子。铁蛋长得很结实,他爸爸给他取名“铁蛋”。胡闹大名叫柳青,因为小时候好哭,她妈妈叫她“胡闹”,一下叫出了名,便成了柳青的乳名。
妈妈叫我:“文雨,别玩了,把菜园子里的草拔了,以免影响蔬菜的生长。”我领着小伙伴,拿着一只篮子,拔下的青草装了满满一篮,正要倒掉。
“文雨,不要倒掉,切了喂猪。”妈妈隔着窗对我说。
“好。”我应着从厨房里拿着一把菜刀,走了出来。
“你把青草放在木板上,两手握住刀柄,乱剁就行,千万不要弄到手。”妈妈一再叮嘱,并瞪着眼睛注视我的动作。
我抓出一把青草,按照妈妈的指点,放在木板上,两手紧握刀柄,一下一下地剁下去。胡闹赶紧跑回家,叫来她妈妈。柳阿姨闻讯后,赶紧跑过来,一把夺下刀。
“这是小孩子干的活吗?割到手怎么办?”柳阿姨生气地说。
“不好意思总麻烦你,我在看着。告诉他怎么做,没事。”妈妈透过窗子微笑着说。
柳阿姨很快把青草切完,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说:“你有事,就叫孩子去找我。我们是多年的好姐妹,不要见外。你有病我帮你,是应该的。你以前不也帮过我吗?”妈妈感动得连连点头。
我成年后,竟然和柳阿姨的女儿柳青结为夫妻。我们很孝敬她,报答她老人家养育之恩,感谢她在我家最困难的时候伸出了温暖的手。
“妈妈,要是没有你的帮助,我可能早就死掉了。”我拉着他老人家的手,动情地说。
“你妈妈年轻的时候,人善良、勤快,帮了我们不少忙。唉,好人没长寿,她今天要是健在该有多好。”妈妈惋惜地说。
我小时候好奇心很重,遇到什么事都想多问问。
“妈妈,我是从哪里来的?”
“从粪堆里刨出来的。”
“谁刨的?”
“你爹。”
我信以为真。一天上午,找到正在小溪边放小鸭子的胡闹。胡闹把小鸭子往水里赶,那些毛茸茸的小鸭子,张开那极不相称的小翅膀,伸着脖子,朝小溪里跑去。第一个跳下小溪,后面一个跟着一个“扑通、扑通”地跳下去,在小溪里游来游去。把头伸进水里,喝了一口,扬起头,咽下去。一会儿,小鸭子聚在一起。胡闹捡起一个土疙瘩,向水里丢去。“啪”的一声,水面溅起了水花,小鸭子吓得大叫起来,四散奔逃,我开心地笑起来。
“你来到这里干什么?”胡闹听到笑声,回过头来问。
“找你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弟弟铁蛋告诉我的。”
“找我干什么?”
“我有一个秘密告诉你,”
“什么秘密?”
“你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吗?”
“哪里来的?”
“我妈妈告诉我,是我爹从粪堆刨出来的。我们下午去粪堆,帮我刨出个像你一样的漂亮小妹妹,好不好?”
“好哇,”一听说能刨出小妹妹,胡闹高兴得叫了起来。
“我再去找狗剩他们几个,人多力量大。”
“下午,我带铁蛋一起去。”
“不要忘记带铁铲。”我嘱咐着胡闹。
下午我带领胡闹、铁蛋、狗剩、狐赏和拴住在一个很大的粪堆旁,用小铁铲挖“小妹妹”。
“你们要注意,不能太用力。用力大了,会伤到小妹妹的。”我指挥大家。
“我这里发现一个小袜子!”狗剩惊奇地喊道。大家赶紧围拢过来,果然发现了一个小袜子。
“不能用铁铲了,赶紧用手挖。”胡闹扔掉铁铲,大声说。
大家七手八脚地用手挖起来。只听“哎呀”一声,铁蛋挖到一泡猪粪。弄得两手全是猪屎,臭哄哄的。“哇!好臭呀!”大家跑开了。这时,柳阿姨提着一篮菜从这里经过,用奇异的眼神打量我们。
“你们在干什么?”柳阿姨问。
“给文雨挖小妹妹。”胡闹告诉妈妈。
“哈!哈!哈!”柳阿姨大笑起来:“文雨,你怎么知道粪堆里有小妹妹?”
“妈妈说我是从粪堆里挖出来的。我想,在挖出个小妹妹和我一起玩。”我回答道。
“粪堆里的小孩早被人挖没了,等你们长大了,再来挖,那时候才能挖到。”柳阿姨认真地对我们说。
听了柳阿姨的话,小朋友们都四散回家了。我想:粪堆里的小妹妹还没长大,等我长大了,她也长大了,我再来挖她。
我家门前有一条土路。一天,我一个人正坐在路上,挖一些黄土,用水和成泥,做成一个个小泥球。放在太阳下晒干,给哥哥做弹弓子弹。哥哥每天用弹弓打麻雀,把麻雀腿剪下来,上交学校。全国搞“除四害”活动,每一个学生每周都有任务。要上交10只麻雀腿或10条老鼠尾巴。突然,一辆受惊的马车朝我飞奔而来。
“快跑!”车夫大喊着。
我吓得浑身发抖,愣愣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车夫拽着马的缰绳,几步冲到马前,敏捷地抓起了我的衣领,丢到路边。受惊的马车,从我身边掠过。
“你家在哪里?”车夫抱起了我,亲切地问。
“那就是我家。”我用手指了指我家。
“啊,老文家的孩子呀。”
车夫把我送回了家。瘫痪的妈妈抓着车夫的手,千恩万谢。这位勇敢的车夫,救回了我的一条命。后来,这位车夫竟成了我太太的外公。
“你的命是我捡的。”每当和他老人家喝酒,他常常笑着对我讲。
“谢谢您,姥爷。你反应怎么那么快?”
“我年轻时给军官当过马夫。”老人露出自豪的神色。
一天晚饭后,父亲喂猪,我在猪圈旁看着一群新生的活蹦乱跳的小猪崽,觉得好玩。突然,一只小猪不知为什么叫了一声。母猪发疯地向我冲过来,一下把我扑倒在地,张开大嘴咬向我的头。我本能地一躲,头被咬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血“哗”的一下流出来。父亲随手拿起一根木棒,大吼着追过来,抡起手中的木棒,向母猪狠狠砸下去。母猪见势不妙,逃跑了。另一只一百多斤的肥猪成了替死鬼。妈妈吓得哭了起来,找出白布撕成条。用剪刀把我的头发剪掉,倒上一些胭粉,把伤口包扎起来。小朋友都叫我“伤兵”。我又过了一道鬼门关。
小时候,我很贪吃。有一次,家里买了一个大西瓜,晚饭后,妈妈说:“文山,把西瓜切了,解解渴。”哥哥吃力地搬来了西瓜,足有十多斤重。用菜刀切开,黑籽红瓤,我垂涎欲滴,恨不得马上咬一口。哥哥刚一切完,我就亟不可待地拿起一大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刚咬了几口,哥哥已经吃完了一块。我想,怎么能比哥哥吃的多呢?灵机一动,拿起一块,咬了两口,丢在一边;再拿起一块,咬了两口,又丢在一边......很快,西瓜没了,我再回头啃被自己丢掉的、没有吃完的西瓜。爸爸妈妈哈哈大笑起来,哥哥瞪着眼睛气呼呼地看着我。
柳叔叔和柳阿姨是夫妻,柳叔叔镶着牙齿。别人叫他柳大金牙,他和父亲的关系很好。他们的女儿胡闹与我同岁,只是生日比我小,圆圆的脸上镶嵌着两颗黑葡萄似得大眼睛;头上,扎着两个花蝴蝶结;穿着粉红色的连衣裙,漂亮极了。我很喜欢她,经常喊她“胡闹妹妹”。她的爸爸妈妈和我的爸爸妈妈是好朋友,我和胡闹是最好的小伙伴。
一次,父亲带我去他家吃饭。我盯着菜盘子里的几片肉,馋的直流口水。想用筷子去夹,又担心被人笑话,偷偷地伸着筷子去夹。由于紧张,没夹住,肉掉了。胡闹放下端在手里的碗,哈哈笑起来:“好馋呐。”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柳叔叔看到我的窘态,哈哈笑了。他夹起一块肉,放在我的碗里。
“眼盯三两块,心里别发慌。菜少先吃肉,吃完就泡汤。”柳叔叔一边跟父亲喝酒,一边对我说。
我狠狠瞪了胡闹一眼,低下头,只顾吃饭。心里暗暗骂胡闹:你这个小坏蛋,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个初秋星期天的傍晚,天气凉爽宜人。我哥哥在院子里的老榆树下写作业,我趴在一旁,用羡慕的眼睛看着哥哥。哥哥懂得可真多,是个大学问家,什么地球是圆的,地球绕着太阳转,月亮绕着地球转......都是我第一次听说,感到很好奇。
我问哥哥:“地球是圆的,我怎么感觉不到哇?要是地球转,我们怎么不会掉下去呀?”
哥哥挠挠头,郑重其事地说:“下次给你讲。”
这时,胡闹来找我玩,我要听哥哥讲故事,不肯去。哥哥正烦我,站起身来:“快去和胡闹玩,别跟我捣乱。”无奈,我悻悻地走开了。
“干什么玩?”我没好气地问。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我家烀苞米、窝瓜、茄子、土豆,我特意来请你。你还生气,不去拉倒。”胡闹撅起了嘴。
一听说这么多好吃的,我高兴得跳起来。忙着跑回屋子里告诉了妈妈。妈妈说:“吃完饭,早点回来。”
“好。”我应着。
“快走。”我拉起胡闹,一溜烟似的跑了。
我来到胡闹家,首先迎接我的是一条大黄狗。它摇着大尾巴,向我跑来。它叫“大黄”,是我的好朋友。“大黄”扑到我身上,两只前腿搭在我的胸前,用舌头不停地舔着我的双手。一条大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就像久别的老朋友。铁蛋也跑出来,把我拉进屋。锅里冒着蒸汽,一股股玉米的香味扑鼻而来。炕上的饭桌已经摆好,胡闹的爷爷正坐在桌旁,嘴里叼着烟袋,抽着旱烟。满脸布满了深深的皱纹。我找了半天,才在他满脸的褶皱里找到了他那双小眯眯眼睛。
“柳爷爷好。”我有礼貌到说。
“哈哈,好懂礼貌的孩子。”柳爷爷笑了。嘴上露出一个大大的黑洞。
“快上桌吃饭吧。”柳阿姨端着满满一盆玉米、土豆、窝瓜、茄子,招呼我们吃饭。“快一点,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大家忙上了桌。
柳阿姨把最大的玉米夹到我的碗里:“吃吧,新烀的,香。”
柳爷爷没有牙齿,柳阿姨把玉米弄碎,放上左料,在烀玉米的锅里,用盘子蒸熟,端给柳爷爷吃。桌上摆上鸡蛋酱、大葱、香菜、白菜,好丰盛的晚宴。我满开心地吃着,胡闹端着碗凑过来,用嘴贴近我的耳朵,用别人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好馋哪。”我心里知道,她这是在报复我,装作没听见。
柳阿姨看见了,笑着问:“你们偷偷说什么?”
铁蛋忙抢过来说:“妈妈,姐姐说:‘咱俩快结婚呐。’”
胡闹用手拍了一下铁蛋的头:“再胡说八道,用针把你的嘴缝上,叫你变成哑巴。”
“哪我怎么吃饭哪?还不饿死。”铁蛋说完,调皮地一笑。转过头来对我说,“你今天晚上别走了,跟我一起睡,明天我们还叫妈妈烀玉米吃好好不好?”
“好哇,就怕妈妈派哥哥来找我回去。”
“那好办,我把你藏起来,让你哥哥找不到。”
“你净胡说八道。你文伯伯、伯母找不到文雨,会急疯的。”柳阿姨批评铁蛋。
“哪怎么办?”
柳叔叔说:“一会儿,我和文雨家讲,让文雨今晚住在我家。”
天黑了,哥哥来找我:“柳叔叔,我来领文雨回家,谢谢你们。”
“你回去和你爸爸妈妈讲,文雨今天就住在我家,明天回去。”柳叔叔对哥哥讲。哥哥没办法,回去了。我在柳阿姨家,和铁蛋在一个被窝里美美的睡了一夜。
我家西边是大一片柳林,每到春夏,柳林里长着茂密野草,开着五颜六色的不知名的野花。美丽的小鸟在林中吟唱,成群的野兔在草地上奔跑,哥哥带领我、柳青、铁蛋、狗剩、狐赏、拴住和其他小伙伴到柳林里去玩。
突然,铁蛋喊了一声:“野兔!”我们回过头一看,十多只野兔,正在一起吃青草。
哥哥大喊一声:“快呀,去捉野兔哇!”十来个小朋友忙着跑了过来,野兔看见我们,开始四散奔逃。一只野兔一瘸一拐的,跑得比较慢。
哥哥喊:“都过来,围住这一只!”大家在哥哥的指挥下,围住了这只野兔,包围圈在缩小。野兔急了,拼命向外冲,想从哥哥的两腿间逃跑,哥哥猛地用两只手把野兔死死按在草地上。
小朋围上来,铁蛋眼尖,喊了一声:“血!”
大家定睛一看,原来野兔腿负了伤,血正在一滴一滴地从伤口里流出来。哥哥把野兔拿回家,父亲把野兔剥了皮,炖上了兔子肉。我跑到柳阿姨家,柳阿姨正在做饭。胡闹、铁蛋正在院子里和“大黄”玩。“大黄”看见我来了,摇着尾巴向我跑来。我抚摸着“大黄”的头,“大黄”用头来回蹭我的手,特别亲切。
“爸爸让我来叫你们俩和柳叔叔叔去我家吃兔肉。”我对胡闹、铁蛋说。
铁蛋高兴得跳起来:“吃兔肉去喽!”
胡闹走进屋,叫出了柳叔叔。胡闹、铁蛋和她爸爸跟着我,一起来我家吃兔子肉。
报仇的时候到了,胡闹一夹肉,我就冲着她耳朵小声说:“好馋呐。”
我被妈妈用筷子敲了一下头:“多嘴。”搞得柳青不好意思去夹肉。
妈妈见状,夹了几块又大又肥的肉,放在胡闹的碗里:“吃吧,多吃点,长得就更漂亮了。将来,给我们文雨做媳妇。”
柳叔叔接过妈妈的话:“好哇,今天就算定亲酒。我们今后,就是亲家啦!”
爸爸、妈妈、柳叔和哥哥哄堂大笑。搞得我和胡闹不好意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