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孤岛遗恨(八)尾声
作品名称:红颜恨 作者:竹林子 发布时间:2015-04-02 20:52:14 字数:8197
八
心力交瘁的蒋纬国强打精神料理完亡妻石静宜的丧事,从风言风语中探听出爱妻的死因,同时也从父亲和兄长的复杂表情中洞悉了世事。忽然之间,他明白了这一切之后,禁不住喟然长叹,暗自伤心垂泪。他不是慨叹自身命运不济,而是为亡妻因自己所累做了冤鬼惋惜。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蒋纬国幡然醒悟,那高高在上的蒋氏家族权位对他来说只能是天空中随风飘逝的一片五彩云,可望而不可及。他虽然被列为蒋室后代,挤进了宗祠族谱,但毕竟不是蒋氏嫡亲“龙种”,他没有资格企望子承父业。回想几十年如梦如烟如血的人生遭际,他由一个不被家庭亲人认可的私生子和小弃婴,辗转寄养到蒋氏门下,蒋介石对他恩宠有加,刻意栽培他立志从军,为他由普通士兵通往将军的职位铺平了道路,蒋家人也算对得起他了,他也应该识趣知足了。在那个满脑子封建帝王思想的独裁者心目中,“皇位”只能属于蒋氏嫡亲,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不能有非分之想。
蒋纬国甚至还想到,这辈子蒋家对他有鞠育劬劳之恩和训督嘉勉之情,出于报恩的善良本性,他应该明哲保身涌流急退了。
在经历过这场血光之灾的打击之后,痛定思痛,蒋纬国对官场上明争暗斗的角逐确确实实感到厌倦了,他思谋着寻找一种自我解脱的办法,让那个权欲膨胀的胞兄消除对他的戒备心理,虽不能促其返璞归真,但起码可以让他们两兄弟相安勿扰地生活。爱妻石静宜是他的依靠和精神支柱,爱妻的暴毙使他的思想载体难以负重出现了较强的落差。他变得心灰意冷,从此对身边的政治漠不关心,麻木不仁,仕途上也表现得一蹶不振,似是而非。
为了怀念亡妻,蒋纬国在台北原“装甲兵之家”旧址上办起一所“静心小学”和“静心乐园”,并在台中市出资创办一所以亡妻的名字命名的“静宜女子英专”,由他亲自担任该校的董事长。此后,他又筹资办起一所“宜宁中学”,仍然担任学校的董事长,将对亡妻的深沉思念化作一掬春泥,融入培育花朵的事业之中,以期让精神的投射在浩如烟海的生活间聚焦,告慰亡妻的在天之灵。
唐诗云:“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石静宜已经香消玉殒遗恨孤岛,剩下苟且偷生的蒋纬国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
蒋纬国藉此自慰,青灯相伴中品不尽一杯生活的苦酒,却又欲哭无泪……
尾声
心永远向往着未来
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
一切都将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
就会变成亲切的怀恋
……
谁的诗?
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对蒋纬国而言?
不尽然。
生活并没有欺骗蒋纬国,倒是他从内心觉得有些愧对结发妻子石静宜。
日月如梭,风雨嬗递,天时皆然,物是人非。几十年弹指一挥间。石静宜业已作古,蒋纬国孤苦伶仃,一任岁月流逝,物换星移,在那偏僻的孤岛上,他仍思念亡妻如昔……
结发妻子石静宜的影子已清晰地镌刻进了蒋纬国的心灵深处,岁月的烟尘终不能将其音容笑貌湮没磨灭。他始终用第一次婚姻的尺度去衡量闯入自己情感世界的女人,一致再婚后又与续弦妻子邱爱伦分居几十载,风烛残年仍独自在那方水天相接的孤岛上过着形单影只的生活。
蒋纬国的续弦妻子邱爱伦女士,出生于1936年,年龄整整比蒋纬国小20岁。邱爱伦是一个中德混血女子,她的父亲邱秉敏祖籍大陆广东省,曾在台湾担任过国民党“中央信托局”储运处副处长职务。邱秉敏年轻时与一位美丽漂亮的德国姑娘结婚,生下了邱爱伦。此后夫妻感情失和,那位德国少妇旅居美国,将年幼的女儿撇在台湾孤岛上随父亲生活。少女时代的邱爱伦风姿绰约,混合了东西方两个不同血统民族的优良特性,既有华夏炎黄子孙的肤色,又不乏日耳曼人特有的长睫毛大眼睛,一张圆胖的脸型和韵称的五官,酷似英格丽褒曼那般招人喜爱。
蒋纬国与邱爱伦的相爱虽然没有他和石静宜那般曲折磨难,但也颇费了一番周折。1953年,因丧妻精神颓废的蒋纬国,辞去“装甲兵司令”职务,遵从父命跟随“国防部”作战次长徐培根中将赴美国访问,进入美陆军指参学院正规班及防空学校导弹班学习。其间,蒋纬国的同胞兄长、戴季陶的儿子戴安国正住在美国旧金山,他在假日赴旧金山探望兄长戴安国时,恰遇该市市长举办一次大型宴会,生性好动爱凑热闹的蒋纬国,便在兄长戴安国的陪同下参加了酒会,并在酒会上偶遇年方17岁生得如出水芙蓉一般娇嫩的邱爱伦。此时,邱爱伦趁假期的空闲,由台湾赴美国与母亲小住。异国灯红酒绿的夜生活情调,对涉世未深的少女颇具诱惑力,邱爱伦背着母亲外出寻欢作乐。蒋纬国乍见天生丽质的邱爱伦,不免有些心动,丧偶独处的生活孤寂难耐,就想入非非地写信向少女邱爱伦发起了进攻。在得不到回音的情况下,蒋纬国又委托兄长戴安国直接找到邱爱伦母亲的住所向其公开求婚。初开始,邱母听说蒋介石的“二太子”看上了自家小姐,她想让女儿留在自家身边,不愿意攀“皇亲”再返回那个孤岛上去受洋罪,因此对戴安国登门造访避而不见。欲火旺盛的蒋纬国吃了闭门羹,终日里郁郁寡欢,“为伊消得人憔悴”。
转瞬到了1955年,19岁的邱爱伦在台北正读高中三年级,一个偶然的机会,她与孤独的蒋纬国不期而遇。两位年龄悬殊的大男少女倒是性情相投,几次接触后,天真烂漫的邱爱伦很快被蒋纬国英俊潇洒的气质和热情奔放的个性所倾倒,坠入爱河不能自拔。
蒋纬国自从失去了爱妻石静宜,家庭像塌下半边天,生活中没有女人的日子,犹如菜盘子里缺少了调料餐桌上缺少了烈酒一样索然无味。他由美国受训归来,先任“国防部”侍从高参,不久又被调入“国防部”第三厅担任中将副厅长,这些官职都是虚衔,比之那个威风凛凛的“装甲兵司令”差远了。他早已看破红尘,对官职的升降和功名利禄无所谓了,整天心灰意冷默默无闻地消磨时光。而他毕竟是一个性功能健全的男子汉,当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表面上虽然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其内心世界却思绪纷然,处于极度的自我压抑和痛苦之中。但就生活而言,他是一个感情丰富内涵深厚的人,迫切需要温柔体贴的女人为他不熄的欲火增加助燃剂,让亮丽的情感爆发出绚烂多彩的光焰,促使其重新驾起生命的小舟扬起青春勃动的风帆驶向畅想的海洋。在这种心理因素的驱使下,感情饥渴难耐的蒋纬国,经不起年轻貌美柔情似蜜的邱爱伦的诱惑,二人颇有相见恨晚之意,旋风式的订了婚。
1956年春季,邱爱伦在台北读完高中,奔赴日本进修音乐。一年后,她学业有成,由东洋写信与蒋纬国商量,准备回台湾结婚。邱爱伦的父亲邱秉敏认为女儿攀上了“皇亲”,他这个在官场上不起眼的储运处副处长身价百倍地成了“国戚”,为人处事自然不同于一般,虽然蒋纬国是再婚续弦,可自己的女儿却是黄花一朵,既然要做“太子妃”,婚姻大典就不能草率行事。因此,邱秉敏力主女儿的婚事在台北操办,让蒋家备香车迎上家门明媒正娶。蒋纬国获悉未来岳丈的意图,斟酌再三,也赞同这一主张,于是就将再婚的事情据实禀告了父亲。蒋介石则认为,国民党“政府”正偏安于台湾孤岛上,非常时期,百废待兴,应当勤俭节约办喜事。他唯恐儿子再婚过分铺张,助长了官场上的请客送礼和腐败风气,命令儿子即日奔赴东洋,在日本岛国与邱爱伦完婚。
1957年2月23日,西装革履的蒋纬国已过了不惑之年,他在同胞兄长戴安国的陪同下,春风得意地东渡日本,选择东京一所联合教堂作为主婚会场,与正值豆蔻年华的邱爱伦举行了婚礼大典。蒋纬国再婚的情景,与13年前古城西安南郊青龙岭上那一幕热烈场面相比,显得冷冷落落。那一次是由炙手可热的“天子门生”胡宗南主婚,远在陪都重庆的蒋介石特意让“大太子”蒋经国偕夫人参加婚礼,还委派军统巨头戴笠为特使,着实让青年得志的蒋纬国风光了一回。而这一次,躲避台湾孤岛的蒋介石非但未派特使,连“大太子”蒋经国也避而不见,身处异邦,婚礼只好暂由陪同他的兄长戴安国主持。蒋纬国虎落平川,世态炎凉如此,他也只能是随遇而安。蜜月未度完,就偕新夫人匆匆返台,揭开了再婚生活的一页。
生活好像有意跟蒋纬国过不去似的,他急切盼望着能有一个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儿子,先后娶了两房如花似玉青春旺盛的妻子,分明的青枝绿叶,却难以绿树成荫。盼孙子心切的养母姚冶诚,整天在焦虑渴望中仰天长叹,盼白了满头黑发。
皇天不负苦心人。1962年,姚冶诚75岁生日之际,终于在一生的茹素念佛中积满功德,用虔诚的爱心感化了观世音菩萨和送子娘娘,让蒋纬国与邱爱伦的爱情结晶共铸而成,姗然迟来的为老蒋家生下一个虎头虎脑的大胖小子。喜讯传报给蒋介石,79岁的蒋介石喜不自禁,按照族谱中“孝”字辈排列,为迟到的小孙子起名叫蒋孝刚,因是虎年所生,遂又给孙子起乳名为“虎子”。
虎子的出生,为蒋纬国和邱爱伦寂寞的生活增添了乐趣,让这对老夫少妻在一天的紧张工作之余,像一双劳燕分飞的鸟雀归巢一般,回到家中尽享天伦之乐。蒋纬国中年得子,对小儿子更有一种超乎寻常的舔犊之情,每天归家后,总要抱起幼儿亲热一番,心间派生出几许“弄儿床头戏,看妇机中织”的恬淡生活向往。有时候,蒋纬国会眯起眼睛用一种异样的目光久久地盯着儿子,这一盯就意外地发现,面前这个鼻直口方的儿子无论是从脸型上看,还是虎头虎脑的眉宇间,既像他又苦似妻子。他慨叹造物主竟有如此神奇妙化的功能,让人世间男欢女爱的结晶溶合了男性的阳刚之气和女性的阴柔秀美,塑造出一个形象介乎夫妻之间的可爱精灵。蒋纬国于无言中端详着熟睡的儿子,脸颊上泛起一片幸福的红晕。
然而,这种亢奋的激动毕竟是暂时的,随着情趣的转移,往昔那抹不掉印痕的岁月又清晰地闪现在记忆深处,无端牵扯出对旧生活的回味眷恋。蒋纬国将目光从儿子的小脸上浮掠到妻子邱爱伦的身上,他愈来愈明显地感觉到,妻子有较强的事业心和自尊心,虽然嫁给他做了“太子妃”,似乎并不情愿依附这个家庭,她有自己执着的追求,即使是生了孩子也不改初衷。生活中随着情趣的转移,邱爱伦的精力多半倾注到儿子身上,对蒋纬国难免有怠慢和冷落的地方,让他渐渐感觉到家庭生活的不谐调。天长日久,蒋纬国心目中对爱情生活的期望值在逐次下降,神情错乱中,面前活脱脱的妻子邱爱伦,竟鬼使神差地幻化为个性豪爽又不乏浅笑软语的亡妻石静宜来。正因为他对石静宜的爱胜过了邱爱伦,生活中总觉得有不尽人意的遗憾。他的志趣爱好和性格习惯,乃至于文化素养,似乎都与邱爱伦不从属于一个层次和一种知识类型结构,因此表现在生活中的差异也是显而易见的。他甚至不止一次地反思自己的第二次婚姻,是不是在爱情的旅途中过于匆忙赶路而不辨方向地搭错了车乘错了船,一致偏离了生活的航道,为什么会距想象中的目的地越来越远。
蒋纬国的消极心理,直接影响着邱爱伦的思想情绪,迫使她坐下来冷静地反思过去。当初,对于初涉人生的中学生邱爱伦来说,爱情这个生活中的自然学科还是一门陌生的课程,“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她只知道爱情的主题是永恒的,却缺乏对这一永恒主题的详细了解和进一步探讨。她心中编织的人生五彩梦是绚丽灿烂的,崇拜的爱情偶像也是尽善尽美的完人。怀着这样一种幼稚的心境走向社会,狂热地寻觅心目中幻想的白马王子,当陌生人闯入情感世界的时候,极难理智地将陌生而又热情如火的异性拒之门外。因此,当她遇到风流倜傥的蒋纬国时,一下子就被他那种标准的男子汉风范和显赫的家庭地位所征服了,乖乖地跟着感觉走,将心中那支珍藏已久的丘比特之箭射向了幻想中的白马王子。她与蒋纬国从相爱到结婚,屈指数来,也就是一年多的时间,他们的结合虽然仓促了一点,称不上门当户对,却也是才子配佳人,一个是丧偶独处的情场老手,一个是情窦初开欲望如水的纯情少女,婚后的生活自然少不了暴风骤雨般的狂热,彼此饥渴的情感空间相互得到了充实,留下一段回肠荡气摄人魂魄的情缘。但是,随着这种狂热的降温,缺乏应有心理准备的邱爱伦竟茫然不知所措,连轻风细雨般的柔情蜜意也感到厌倦了。
应该说,充满爱情的岁月是闪光的,恩爱夫妻心灵中的爱情之树也是常青的。然而,随着光阴的流逝,再闪光的岁月也会蒙上生活的尘垢,再绿的常青树也会因季节的更替有落叶飘零的时候。这就需要为爱情而献身的真诚男女不断启动心灵的滤器,经常清除蒙在闪光岁月中的尘垢,重现原生活的色彩,更需要用心血去浇灌那棵不老的常青树,使之保持充足的营养绿荫如初。
既然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勉强再婚的蒋纬国做不到这个份上,剩下单纯热爱生活的邱爱伦,也实在难以牵扯起维系家庭的纽带。形象的比喻说,蒋纬国与邱爱伦的婚姻一开始就彷如不谙世事的幼童聚在一处玩“小家家”,最初玩得饶有兴趣,感情也极投入。随着头顶上太阳的转移,蓦然回首,他们发现日影西斜,彼此都感到玩累了,也玩腻歪了,最终怀着依依不舍却又急于回归的心情各奔东西。纵然相见有期,再会亦有期,而生活中的许多缺憾,单纯靠短暂的光阴和情感能够弥补得了吗?
邱爱伦目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与生活中的伴侣相去甚远,自认为感情上的东西可望而不可及。既然彼此难以长相厮守,在爱情中碰壁大彻大悟的邱爱伦痛定思痛,最后不得不割舍那段值得珍惜的爱情生活,像当年她那德国母亲与中国父亲割舍情缘一样,带着幼儿蒋孝刚迈出蒋家的高门槛,在孤独的母亲陪伴下远涉重洋赴美国定居。历经婚姻磨难的母女俩“同是天涯沦落人”,将一腔孤寂的情思全部倾注在蒋孝刚身上。
邱爱伦如黄鹤一去不复返,撇下蒋纬国一个人在荒岛上过着孤苦伶仃的日子,那无情的岁月悠悠一晃就是30载,个中的凄凉滋味是难以言表的。
也许是蒋纬国命该如此,在人生的道路上,他有心选择一条爱情的坦途义无反顾地走到尽头,无意中却走了两条绕弯子回归原处的崎岖之路,其结局都是很悲哀的。前妻石静宜不明不白地胎死腹中,让他悲悲戚戚了好长一段时间,至今仍意犹未尽地思恋着旧生活。续弦妻子邱爱伦明着不与他分手离婚,却长期寓居美国,让他这个有妇之夫成为名副其实的光棍汉,今生今世欲爱不能,再娶不得,“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地熬白了头发,更加枯竭了一泓心泉。
“月是故乡圆,妻是老的甜”。进入垂暮之年的蒋纬国,面对婚姻磨难和人生不幸,思妻思乡之情日甚一日。每当夜阑人静之时,他独坐灯下,孤影自怜中推开窗扇遥望南天,青幽幽的苍天上那轮缺月犹如他的人生遭际一般残缺不全,极难有团圆的时候。朦胧的缺月看似温润满含了阴柔之美,仔细端详却又冷酷无情,冰凉如水的清辉泼洒在地面上,使夜色笼罩着的庭院更加寂寞冷淡。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惧感袭上心头,蒋纬国觉得心胸憋闷,腔膛里那颗老迈迟缓的心灵被低沉的情绪挤压得失去了节律,伴随着一阵粗重的喘息,头晕目眩险些摔倒在地。一怀愁绪涌上来,思乡心切的蒋纬国不禁潸然泪下。他想起了儿时的栖息地苏州府蔡贞坊,那里是他童年的寻梦园,有他失落的五彩梦。继而,他又想起了从军的古城西安东仓门一号院、下马陵,还有王曲镇的青龙岭,那里是孕育他爱情幼芽的沃土。他更加思念重庆的南温泉,抗战中西南大后方那个偏安的栖身处所,他曾携爱妻石静宜与养母姚冶诚一家三口团聚,真正享受过一番人生中短暂的天伦之乐。他由衷地感到,无论是苏州、西安、重庆,还是他率兵征战所有到过的大陆每一处地方,华夏的国土是广袤肥沃的,炎黄子孙是勤劳质朴的,就连国土上空的月亮也充满了纯净的温柔感。睹物思人,跟随他漂泊台湾的爱妻石静宜早已魂系孤岛,一辈子疼爱他的养母姚冶诚也悄然故去,孤单单就剩下他一个人了。“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历经悲欢离合身处异地失魂落魄的游子,空对半轮即将西沉的缺月,蒋纬国禁不住感慨系之,悲悲戚戚吟诵出南宋爱国诗人辛弃疾的《木兰花慢》:“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谓经海底问无由,恍惚使人愁……”蒋纬国喉头哽咽,早已是浊泪满面了。
年届80高龄自感日暮西山的蒋纬国,那一怀愁绪中积郁更多的是思乡之情,他愈来愈热切地盼望着能在有生之年回到大陆,回到他童年的伊甸园去重温旧梦,回到他为之生活为之奋斗过的地方去忆当年看今朝。
1992年1月,蒋纬国在给苏州昔日东吴学校同窗的一封信函中写道:“一峡之隔,竟成海天之遥;岁月悠悠,而吾侪于母校同窗之旧时往事与校园情景,仍然依稀记得,恍如在目……但愿苍天佑我中华,早日统一,来年将能与诸友齐集母校同庆往后之校庆,并倾积愫……”蒋纬国思乡之情殷殷,急切期盼着海峡两岸的统一。
然而,由于20世纪上半叶历史造成的隔阂,国共两党的第三次合作至今仍未能实现。如今,蒋介石早已作古,蒋经国也步其父亲后尘赴了黄泉路。无论是蒋介石,或者蒋经国,他们父子两代人虽然客观上对共产党怀有很深的成见,但主观上都认为,身为炎黄子孙,生是大陆人,死为华夏鬼,临终前都念念不忘魂归故里。1975年4月5日深夜,心力交瘁的蒋介石像一根耗干清油的灯草那样灰飞烟灭,遵其生前遗嘱,家人将其灵榇安置在台湾桃园慈湖厝墓。蒋介石亡故13年后,长子蒋经国遂于1988年1月13日溘然长逝,家人将其灵榇暂厝在台湾孤岛的大溪,父子俩的尸骨至今均未下葬。随着台湾孤岛上空“青天白日旗”的易主,由蒋经国一手培植起来的李登辉替代了蒋家,从而使显赫62载的蒋氏天下日渐衰落,仅剩下风烛残年的蒋纬国势单力孤撑持着门面。
据《香港经济日报》1996年7月16日发表的一篇文章综述:
“蒋介石、蒋经国死后,灵柩一直停厝于台湾,并未入土安葬,他们曾遗言,期望于中国统一后,归葬于故土。
“但是中国统一遥遥无期,蒋家后人一直传言,有把蒋家父子灵柩运回故土安葬之议,只是迟迟未正式提出。
“直到日前,蒋纬国才把此意正式在党小组会上提出,并形成‘决议案’提交国民党中央讨论。不管此事结果如何,蒋氏父子移灵故土一事,将成为台湾政局上的一个争议性问题。
“台湾民间常有传言,蒋家凋零,近于无后,是因蒋氏父子未能入土之故。这当然是属于迷信的无稽之谈,但却大增世人盼蒋氏父子早日入土为安的信念。
“在北京,国务院台办副主任唐树备日前对香港记者说:现在不是适当时间来谈这个问题。他还要记者看廖承志八二年给蒋经国的信,意思是中国统一后才可以让蒋氏父子移灵……”
从上述这则报道中不难看出,毕竟是血浓于水,蒋纬国的思乡望归之情如倦鸟知返,归心似箭,而中共在台湾与大陆的统战工作中表现出坦荡的襟怀。世纪伟人邓小平站在历史的高度,响亮地提出了“一国两制”的构想,为香港和澳门回归祖国的平稳过渡奠定了良好基础,同时也为台湾与大陆摒弃前嫌,完成祖国统一大业创造出宽松的政治环境。君不见浙江奉化溪口镇蒋母王太夫人墓葬被人民政府保存完好吗?对此,身居台湾的蒋纬国先生亦有耳闻。
早在1990年,蒋家王朝唯一的一位“公主”,也就是当年被蒋介石棒打鸳鸯之后,由宋美龄出面调解嫁给桂系将领韦永成为妻的蒋华秀,由台湾回归大陆的故乡探亲,在祭扫父亲蒋介卿墓地的同时,也祭扫了蒋家祖坟。之后,同属于蒋家“孝”字辈的章孝慈、章孝严两兄弟,也相继返回大陆桂林,到市郊的马鞍山麓凤凰岭上为英年早逝的生母章亚若扫墓。面对着落叶归根的现实,“壮心未与年俱老”的蒋纬国也跃跃欲试地说:“我不想将来被子女们‘提’回大陆,乘身体尚好,我要自己走回去……”
然而,蒋纬国毕竟不是当年那位英姿勇武的铁血军人了,届入古稀之年白发皓首的老将军,早已廉颇老矣。他身患高血压、慢性肾丝球炎、糖尿病等多种老年性疾病,身体衰弱得连自理生活的能力都没有。自1993年以来,蒋纬国的病情加重,经手术抢救,身上留下7处刀疤,双脚一度处于瘫痪状态。1996年,病入膏肓的蒋纬国再次住进台北荣民医院,长期接受血液透析治疗,每周施行三次洗肾。即使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他仍念念不忘回归大陆,躺在病床上让为他负责治疗的冯沪祥教授录音,期望着病情好转后能够回到大陆接受洗肾治疗。“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蒋纬国自感身心俱竭,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不多了,他如泣如诉地道出了心声:“我希望海峡两边,大家都能够为民族、为整个中国,一致对外!”
1997年9月1日,蒋纬国又因肺炎并发急性呼吸衰竭,转入荣民医院加护病房,至22日夜间,抢救无效,他终于在人生的道路上怀着深深地遗憾和艾怨,走完了坎坷尴尬的一生。
随着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祖国,离开母亲400多年的澳门也于1999年12月20日回归祖国的怀抱。在一国两制的政策指引下,港人治港、澳人治澳已逐步深入民心,初见成效。海内外的华人和世界上一切爱好和平统一的友人坚信,新的历史时期,大陆与台湾海峡两岸的统一当为时不远,而蒋氏父子的灵榇归乡安葬也是迟早的事情。
届时,不知蒋家唯一的传人蒋孝刚先生作何打算,倘若将先母石静宜的遗骨带回大陆与蒋纬国合葬一处,这对患难至诚的夫妻定会含笑九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