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寂寞新年

　　人，总是喜欢笑给别人看，哭与自己听，戴着面具面对这纷乱复杂的人世，颤颤巍巍地用伪装的坚强渡过自己生命的一天又一天。然而，表面的光鲜是拿给别人看的，生活始终是自己在过，无论你怎么会伪装，骗得了别人却偏不了自己。
　　春节在一天天逼近，平在云南的红雨投资公司不断传来濒临破产的消息。作为公司老总的大姐回到了重庆，很多已经交了工程保证金的包工头都在四处找她，并且放出话来，如果年前不还回他们交的保证金，他们就会起诉，或者只要看到大姐，至少都会手断脚断。有公司的人给平打来电话，公司被人砸了，董事长也被打了，以自己本人的名誉给别人写了欠条才没有被送往公安机关。这几天的平完全绝望了，整天垂头丧气长吁短叹，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大姐，无论她是偷是抢还是坑蒙拐骗，只要她给了自己这大半年的工资就好。平天天给大姐打电话，却很难有人接。那天平用我的电话打给大姐，大姐说她马上就会有一笔钱，拿到就打给平。平说都大过年的了，孩子老婆孩子家里等着他拿钱回去过年呢，至少现在拿点钱给他回去吧。大姐生气地说，你就在重庆过年要死人啊！
　　直到腊月二十七，大姐才给他订了一张飞往云南腾冲的机票，好在腾冲里平的家瑞丽不是很远，坐几个小时的汽车就到了。飞机到达腾冲降落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半，那天重庆正下着绵绵雨雪，下午五点半的时间已经是暮色升起的时候了。
　　平还在重庆的时候，我就嘱咐他一定要注意安全，实在太晚了就在腾冲住一晚，第二天再回去。平在瑞丽的家紧挨缅甸，在我的脑海里那是一个不太安全的地方，不但山路崎岖，而且还到处都是毒品毒贩。平笑笑说：“你这傻瓜，都是看缉毒的电视看多了吧！我在腾冲有个朋友，是腾冲县人民医院的，他会开车来接我的，你就放心吧。”平默默地整理着他那只跟随他的漂泊的行李箱，小心地把几瓶廉价的口香糖放在箱子的一个角落，又拿出一瓶递给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唉！你拿一瓶去吧。”“我不要，还是你留着在路上吃吧。”平慢慢地站起来，转过身，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我哪里舍得给我自己呢，那是给孩子买的，过年了，回去也没给她带一点像样的礼物。”我似乎这才想起平时要回家团年，回家和他的老婆孩子团圆！
　　我连忙下楼取了一千块钱，在楼下的超市给孩子买了些重庆的特产，回来后，把所剩下的几百块现金塞给平，我总不可能就这样看着他两手空空回家吧，何况，下了飞机也还需要几十块钱的汽车票啊！临走的时候，我把一张几千块钱的银行卡塞进平的手里对他说：“好好回去团年吧，你是父亲，是丈夫，好好对她们。”其实还有好多好多口是心非冠冕堂皇的话，然而，不断涌出的泪水终究出卖了的虚伪！平为我擦去泪，“别哭，乖！不要再伤心了宝贝，我只是回去陪陪女儿。”
　　下了飞机，平还是疾风火燎地坐上了回老家瑞丽的班车，他说他不想麻烦他那朋友，也是不想让他朋友看到他落魄的样子，虽然到家会很晚了。平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两点多了。重庆正下着冰冷刺骨的雨雪，寒风夹着冰冷的雨雪呼啸着刮过夜空，人的脸上便撕裂般的痛。平温柔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老婆，我马上到家了。你还在上夜班吧，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多穿件衣服。我回去就关机了哈。”我楞在冬夜的风雪里，任那份熊熊燃烧的热情在风雪里冰冻，凝结。
　　第三天正值过大年，城里的人大都回老家团年了，大街小巷早已没有了平时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商户关门歇业，整个城市静寂得让人阵阵发冷！儿子也早就回了老家，单位上的同事都忙着团年，今天上夜班，我像这个社会多余的人一样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睡得昏天黑地，然后一个人孤零零地等着那些合家团圆的烟花爆竹敲响新年的钟声。
　　黄昏的夜空下起了蒙蒙细雨，潮湿的暮色笼罩着城市的霓虹，闭上双眼，任泪水从眼角涌出滑落下腮边，躲在城市孤寂的角落，紧闭门窗，拉上厚重的布帘，轻轻舔舐着自己近乎崩溃的脆弱，细细诠释着人世间的撕心裂肺与柔肠寸断！就想这样与全世界隔绝，在这冬夜的孤寂夜晚，不想让我心碎的巨痛，给平的春节沾染丝丝的哀怨！
　　我相信我是一个有人格的女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做破坏别人婚姻的第三者，去伤害一个与我无冤无仇更无辜的女人！我也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放手这段感情，我很明白时光不会倒流，破镜不能重圆，很清楚人生永远没有回头路！理智和情感像两只张牙舞爪的怪兽，从来不曾停止过放手与执着的战斗与纠缠。一遍遍地问自己，每一次的答案都是放手，可每一次想放手却都偏偏要去爱！半世流离，半世恋，曾经的缠缠绵绵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千回百转。
　　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抱着平曾经穿过的衣服，生怕那仅余的一点点他身上的气息在空气里飘散。我用我的体温源源不断地浸入到他衣服的气息里，奢望着换他的气息丝丝缕缕进驻我的身体在这寒冬里给我一点点的温暖。半夜醒来，伸手摸不到平的身体，无奈抱着他的衣服卷缩一团。泪，早已湿到了枕边，风声未落雨声起，我的世界一片呜咽！
　　这些天，已经习惯了酒精麻木我所有脆弱的神经的滋味，或许只有这样才可以在思恋沉沉里睡去不至于痛苦难眠。我只想沉醉，不愿醒来，因为我真的怕自己忍受不住痛苦的煎熬而打扰平安逸的心情，只要他放心安好，我便醉死也无怨！
　　曾经拥堵不堪的大马路上只有匆匆忙忙例行任务的公交车，偶尔驶过一辆出租车或者私家车，像一只老家回收的风筝一样迫不及待地往家赶。已经过了好几个站，公交车上也只有我一个乘客，习惯了重负的车厢而今只听得见车窗玻璃和发动机的声响。我闭上双眼，把头靠在车窗的玻璃上，让这城市的死寂渐渐将我的心吞没。
　　手机的来电铃声响起，拿出一看，是妈妈打来的电话，问我哪天才能回家。我说我也不知道，这两天要给那些团年走亲访友的同事代班。妈妈说她很想我，这老大新年的，就只有我一个人还在外面了。今天是大年初一，大姨二姨和大舅都来给外公上坟了，大姐五姐也去了，家里热闹着呢！大舅接过妈妈的电话偷偷说：“六子，你和平回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都和你大姨二姨讲了，你大姨二姨都站在你这边，到时候她们也会和你们一起回你妈妈这里。你们不要怕，有大舅和你大姨二姨在呢！我明天回贵州一趟，去问问修寺庙的事情，最多两三天就回重庆，平回来了你们就一起到我这边来，然后我们一起去看你妈妈。”我对大舅说平这几天还不能回来，再说我也要上班，走不了，等着几天过了再回妈妈那里去。
　　挂了电话，见手机上还有一条短信，提示我给平的银行卡支取了一千块。手机放在胸口，让它感觉得到我心的宽慰，爱是一种付出，只要他快乐，我就是晴天。我试着拨通了平的电话，今天是大年初一，我想他亲耳听到我对他的祝福，然而，对方电话响了一声，马上就是“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再拨打，有再接通，同样马上就在通话中。其实我很清楚我的电话已经在对方的黑名单了，但是却固执地不相信。不会，绝对不会！就算舍去全世界，平也不会舍弃我！平曾经这样说过的。然而，我是那么清楚地知道我是自己在骗自己。
　　电话响了，我知道是平打来的。“对不起哈，刚才有人在。”
　　“没什么的。我只是想打电话祝你新年快乐！”
　　“唉！我哪能快乐得起来呢回到家里什么都没有，孩子又不懂事，天天闹着舀我带她到游乐园玩。回来这两天，身上那七八百块钱都用完了，这不，刚才我又取了一千块钱，这阵子正出去买点菜。”
　　“嗯！好好陪孩子吧。”
　　“年过了我就马上回来，可能还要顺便去腾冲一趟，我给你说过的，我朋友在腾冲县人民医院。他们医院要修建一栋综合大楼，他希望我把这个工程拿下来。”
　　“可是，那需要多大一笔钱啊？”
　　“这个你不用担心。老师今天回重庆了，他会找到施工队的。他的徒弟们现在都在承包工程，施工队要做这个工程，就必须缴纳保证金。只要我们把竞标结果拿到了，自然有的是人给我们送钱来。”
　　“那你们能中标吗？”
　　“老师已经找到了北京一家公司的一级资质，只要我们拿去的，是一百分之一千的中标，因为这都是内定了的。我那朋友唐荣军的干爹就是省卫生厅的，也就是他干爹一层层压下来的。”
　　此时的我根本没有心思去关心平的这些事，我只想平好好地陪孩子过完春节，早点回来。这个社会很公平，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自己酿的苦酒只有我自己咽。我习惯地伪装得很轻松，习惯地笑，我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是一个不知廉耻的第三者，我不断地编织更多的谎言来掩饰我曾经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