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参加工作》第一章（四）

　　
　　母亲背着丽君好不容易挤上了汽车。售票员已经开始背诵毛主席语录：“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母亲背着丽君站在车门口，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但她不敢怠慢，连忙接着背：“不是做文章，不是温良……。
　　售票员听母亲背诵毛主席语录没出现打笨儿。这时，她微笑着向坐在座位上的乘客们望去，座位上的人们似乎都有意回避她的目光。他们有的把脸扭向窗外，有的低头睡觉。
　　总之，就是没人主动站起来给母亲和病人让个座。
　　售票员动了恻隐之心，一定要帮助母亲找到座位。她离开自己的座位，穿梭于乘客之间，高声背诵毛主席的语录：“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的，革命的同志们，希望你们发扬互助精神，给这位背着孩子的同志让个座。”
　　这时，一个男青年才慢慢地站起来，用一双审视的目光，看着疲惫的母亲和她背上那个昏迷不醒的孩子。好一会才一脸的严肃的说：“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你们是什么出身？”
　　“我们是雇农出身。”母亲已经没有力气了，但还是很自豪的回答。
　　男青年离开他的座位：“咱们都是无产阶级，一个战壕里的战友？”然后作了一个标准的请的动作：“你坐吧。”
　　母亲感激的苦笑：“谢谢你，革命的同志。”说着，她把丽君从背上放下。
　　售票员不失时机地走过来，说：“完全彻底为人民服务，请买票，你去哪？”
　　母亲答道：“很斗“私”字一闪念。同志，我带孩子去儿童医院。”
　　“要很斗私字一闪念。你到前面的炉具厂下车，然后再倒车。”
　　“谢谢。”
　　“向雷峰同志学习。”
　　汽车爬行的很慢，每到一站，便重复着刚才的声音。
　　半个小时过去了。
　　“炉具厂到站。”售票员帮母亲把丽君重新背到肩上。
　　“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得是一辈子做好事，谢谢你的帮助。”母亲千谢万谢地下了车。
　　夜幕降临，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黑暗笼罩着大地。母亲与其说是背着昏迷不醒的丽君，还不如说是拖着丽君，迎着冷风一步一踉跄地来到车站，等了好一会，车却迟迟没来。
　　尽管，母亲身体很棒，但是她已经快站不住了。
　　她艰难地回过头，寻找着可以背风的地方。当看不远处就是炉具厂后门的院墙时，母亲决定把丽君背到那去。
　　母亲咬着牙，一步一挪地来到了院墙边上。当母亲紧抓着丽君两条腿的手一松开，丽君几乎像个没有思维的大肉球，从母亲的背上滑落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
　　母亲累坏了，扶她的力气都没有，任凭她掉在地上。母亲靠在墙根上，喘着粗气，看着病重的丽君，心里十分焦急，她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
　　夜，像个巨大的黑色染缸，把月亮，星星浸泡在黑暗中。文斗武斗的人们陆续散去，下班的高峰接近尾声，街道上行人也越来越少。
　　母亲焦急地向来车的方向望去，汽车还不见踪影。偶尔路过一，两个行人，他们谁也不会注意到墙边上躺着的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和那位焦急的母亲。
　　母亲穿着一身破旧的工作服，工作的辛苦和生活的磨难，使母亲黑瘦的脸上过早的布满了皱纹。此刻，她手里提着一个布兜子，正失神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个浑身是土的病孩子。即便有人看到这两个人，很有可能把他们当作是两个无家可归的乞丐。
　　空旷的街道上太寂静了，母亲叹息着坐到丽君身边，摸摸她发烫的头，果断地说：“不等了，妈妈背着你去医院。”
　　妈妈蹲下身子，想把丽君弄到后背去。可是，丽君沉重的身体不配合，几次努力都失败了。
　　无计可施的母亲望着丽君，那股不服输不求人的劲头，第一次失去了威力。只见母亲眼含热泪，左顾右盼，希望有人帮助她们。
　　冷风嗖嗖的钻进丽君的衣服里，冻的她牙齿咯咯的打颤。母亲把自己的棉衣脱下来，盖在丽君身上，也无济于事。
　　焦急的母亲，泪水犹如一串串的珠子，划过她满是皱纹的面颊。可她满是泪水的眼睛还一直盯远方来车的方向。
　　月亮冲破那巨大的染缸，大地在黑暗中明亮起来。星星露出一个个小脑袋，眨巴着小眼睛，好像传递着祝福的信息：“你们的救命恩人来了。”
　　远处，朦胧的灯光下，一个黑影儿映入了母亲焦急企盼的眼帘。
　　“真是谢天谢地，总算看见有人来了。”母亲的眼前一亮，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母亲不敢肯定这个人能帮助她们，但她已经做好谦卑求人的准备。
　　来者是一位花甲老人，一身黑衣打扮，干净利索。他的出现就好像是武狭小说里救人于危难的侠客。
　　老者好像有事从这里经过，看见蜷曲在墙角处的丽君母女，便改变了路线，径直走了过来。他不等母亲说话，指着地上的丽君问：“大嫂，这是怎么回事？”
　　母亲的样子一定难看极了，眼圈黑黑的，脸上泪痕斑斑，憔悴不堪。但她顾不得形象，看见老者就像遇到救星一样，眼里含着泪花，向老人诉说着一切。
　　那位热心的老人一边听，一边蹲下身子，认真查看丽君的病情。当他发现丽君耳朵后边那个鸡蛋大的包时，他的表情严肃起来，知道这孩子已经危在旦夕。
　　他严厉的批评着母亲：“你太不称职了，孩子病成这样子，怎么才上医院？”转而又对母亲说：“这孩子不能再动了，如果再动就会有生命危险！”
　　“求您老人家救救这可怜的孩子。”母亲哀求着老人。
　　“咳，你们呀！”语气里全是责备：“把孩子看好，等着我。”带着话音，老人已经跑进了黑暗之中。
　　母亲不知道老人要干什么？呆呆的看着老人跑到一棵大树前，灵活的像个顽童，趴到大树身上，然后两手，两脚交替三下，两下，爬到树上，从树上一跃，跃到了炉具厂车间的房顶上。
　　月亮努力的把眼睛睁大，为好心的老人撒下雪亮的银光，星星也贡献着微薄力量。
　　看来，屋顶上没有老人需要的东西。
　　很快，老人又出现在另一棵大树上。
　　时间不大，老人从树上下来，手里拿着一包用手绢包着的鸟粪，命令着母亲：“快，用你的唾液把这些鸟粪调和好，快。”母亲不敢怠慢，接过鸟粪，照老人的吩咐做了起来。
　　老人搬过孩子的脑袋，把调和好的鸟粪快速的抹在丽君的耳朵后边，对母亲吩咐：“你扶住她的头，别乱动。”说完，老人又急忙到炉具厂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老人没有回来。
　　昏迷中的丽君，突然感觉耳朵后边好像被人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一样，一股热乎乎的液体喷薄而出。母亲感觉托丽君脑袋的手湿乎乎的，同时，一股恶臭刺鼻而来。
　　很快，丽君的头发全都湿了。借着昏暗的路灯，母亲看见有股又臭又黄的液体从丽君的耳朵后边流出来。母亲不敢动，依然搬着丽君的脑袋，任凭那又脏又臭的液体尽情的往外流。
　　丽君动了一下，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却特别沉。
　　“怎么样了？”老人一路小跑过来。
　　“流脓了。”母亲不知是高兴、还是不知所措地回答。
　　“好，太好了。”老人手里拿着许多脱脂棉递给母亲：“快擦擦，只要流脓，这个孩子就有救了。”
　　“谢谢您老人家。”
　　“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必须赶紧去医院。”
　　母亲显出为难之色。
　　“怎么，孩子的父亲不在家？”老者这才注意，忙活了这么半天，没看见孩子的父亲。
　　当听说丽君的父亲支左在外，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时，老者似有体会，点点头：“知道了，这年月，身不由己呀。孩子太虚弱了，我去借三轮车来，拉着你们去医院，你们等着。”
　　“您真是我们的恩人那？”母亲感动的热泪盈眶。
　　由于流出许多脓水，减少了耳部压迫，也不那么难受了。一会的时间，丽君的脑袋开始清醒起来。
　　由于是躺在地上，她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上的星星，它们眨吧着眼睛似乎对她说：“你遇上了好人，你得救了。”
　　开始时，丽君还知道是母亲背着自己去医院的，后来就不太清楚了。她问母亲：“这是那里呀？”
　　丽君的清醒，使母亲长长松了一口气：“你可醒了，都该把我吓死了。”
　　母亲告诉她：这是去医院的路上，在这里等汽车的时候，她昏迷的更厉害了，生命危在旦夕。
　　母亲还告诉她，是一位黑衣老人冒着黑夜的危险，爬上大树，找来鸟粪，抢救了她。
　　
　　老人很快借来三轮车，拉着他们来到了市儿童医院。
　　儿童医院急诊室的主治医生，听了丽君的病情，果断的说：“这个孩子病情很重，我建议你们马上到市一中心就诊。”
　　老者，母亲稍稍一怔，儿童医院怎么能拒收一个重病的儿童？但他们没有时间问为什么了？
　　老人又帮着她们来到市一中心医院的急诊室。
　　坐诊的是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医生，穿着雪白的工作服。由于是晚上，就诊的病人不多，看见有病人来，老医生微笑着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进来。丽君无力地靠在母亲身上，被搀扶进去。
　　她看见老医生认真听母亲的介绍，仔细的检查她的病情。然后，果断地对身旁的助手说：“马上手术。”
　　丽君的身体很虚弱，等待手术的时候，躺在门诊室门口的长条椅子上，透过门口，她看见主治医生正与母亲谈话，母亲的表情很紧张，那位老者一直在母亲身边。他听了他们的谈话，知道了丽君病情的严重性，对母亲说：“孩子的爸爸在那里支左？我找他去。”
　　“不用了，他很忙，这有我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