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侯庆申在医院接好腿骨后，回到家中静心疗养。
　　当听到袁哥被烧伤的消息后，他几乎要昏死过去。他拖着打着石膏的伤腿，就要去医院看望。家人死拉硬拽百般劝说，才制止住了他。他听说，袁立冬全身被烧伤面积达百分之六十多，属于严重烧伤，保住生命都挺危险。一天里，他悲痛欲绝，不吃不喝，在心里为老朋友难过饮泣。此时，他不由想起了拜把子喝结盟酒的事。那天喝得不是鸡血酒是兔血酒。为此，自己还不同意，认为兔子三瓣嘴就是豁子嘴，豁子就是不完整的意思。现如今，三个人自己被摔伤，袁大哥被烧残，康二哥被关进监狱，可不真成豁子了。想不到随意的一句话竟成了谶语，变成了残酷的现实。想到曲终人散世事全非，他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他还听说，康亚飞被审讯后，对强奸张燕未遂、故意持刀伤人、合伙偷盗等罪供认不讳。同时还交待出，为了打击报复，捏造罪名状告校长郑孝文，偷盗并杀死了于入海家的羊等罪行，使这多年的悬案大白于世。根据这些罪行，康亚飞最少得判八九年。这就是说，今后他的日子要在高墙铁窗内度过。
　　这些天来，他一个人躺在家里静静地思，慢慢地想。思来想去，情绪发生了很大的波动。手术以后，骨科大夫李天星问他：给你签字做手术、常来看你的那位是你弟弟还是亲戚？他说，都不是，那是我们的校长。李天星感叹道：人家那么尽心尽责，我还以为是你什么亲人哩！不是校长及时地送你来，你这条腿就残了。好好养着吧，养好了早去上班，报答你们的好校长。
　　同时，家人和亲朋也都说多亏了方校长和李医生，这在他心头泛起了层层愧疚的涟漪。
　　侯庆申别的可以充愣装傻，可以混淆是非，但腿却是自己的。开始，他听信村医黄一青之说，认为只是伤及了皮肉。后来又相信了张天师的邪灵勾魂说，忍着剧痛，咬牙坚持着不去治疗。当亲眼看了片子后，才知道是骨头断了。这时，他才知道校长的决策是那么地正确和英明。
　　自打正骨以后，他的腿不再肿胀和疼痛，他也就不再愁眉不展叫苦连天。他想，不是方校长当机立断，不知会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是受袁立冬等人的影响再深，他也不能不从心里感激方天晓。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来，少了袁立冬思想的灌输和浸淫，有了正确思想的诱导，他的灵魂深处正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事实上，他本质并不那么恶劣，因受了不正确思想的引导才走了邪路。他不能不考虑，自己一次次地干那些肮脏勾当，一次次地盯梢整材料状告校长，败坏人家的名誉，这些，人家不但不计较，还全心全意地为自己疗伤。人心都是肉长的，自己这算什么人、办的些什么事啊？人家既没犯什么错误，也没把咱孩子抱到水井里，凭什么老给人家过不去？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击诬陷人家？人心都是肉长的，方天晓对他越好，他心里就越翻江倒海，越不是个滋味。
　　当方天晓和他推心置腹地谈心时，他再也忍不住了，竟呜呜地哭起来：
　　“校长，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真对不起你。你是工作第一，学习第一，他人第一，具有大家之风范。你是巍然的高山，我是顽劣的山石；你是谦谦的君子兰，我是翘翘狗尾巴草！我和袁立冬、康亚飞鸡肠狗肚，坏事做绝。我们多次写信诬告你们，还嫁祸给黄一如副校长。呜呜呜，我还听从袁立冬的指使，半夜砸了你们家的玻璃门窗，打了匿名电话。周小卓的爸爸到学校争辩闹事，也是我们鼓动的。我还、还偷了董娜的绿裙子，偷偷地挂到你宿舍前……我、我做了那么多肮脏事，没脸见人了，我——我愿意接受你最严厉的惩罚！”
　　方天晓拍拍他的肩头，和蔼地说：“不要说了。以前的事就叫它过去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只是你，咱们每个人都存在着这样那样的缺点，都得及时地修正和提升。”
　　侯庆申见校长如此宽宏大量，丝毫没有记恨自己的样子，他痛苦的脸上露出了尴尬但又舒心的笑容，发誓说：
　　“校长，你放心，往后，就是死去的老爹从棺材里爬出来叫我，我也不会瞎折腾了。”停了停又说，“校长，你的伤还没好，可要注意休息啊。”
　　方天晓拍拍胸部，笑笑说：“马上就好了，谢谢你的牵挂。”
　　与此同时，校方趁热打铁，由黄一如副校长去做方白冰的思想工作。
　　方白冰虽说性格怪癖，但还是很尊重黄一如的，从心里佩服他是个诚实博学的人。自古至今，似乎有这么一个怪现象，有许多人嘴上说最瞧不起文化及文化人，甚至轻蔑地说，身有一囊书，不值一文钱。但说归说，对于确有真才实学的人，却从骨子里尊敬和佩服。
　　黄一如对方白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循循善诱，从工作从家庭等各个方面指出了他的不足，这使他开始冷静和反思。
　　在和董娜离婚后的这些日子里，他多次受到了别人的批评和规劝，不止一次地反思了自己。有哲人说：当某种事物存在的时候，往往不知道它的重要，一旦失去了才真正认识到它的价值。方白冰就置于这种处境。以前，他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现在呢，必须得自己动手洗衣煮饭，料理家务。尽管他整天忙得焦头烂额，狼狈不堪，却不得要领。家里弄了个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人在寂寞的时候，最容易感念亲情。他不由想起了女儿圆圆，这是多么纯洁美丽善解人意的孩子啊！孩子是无辜的，却由于父母的纷争，遭受这么大的磨难和创伤。孩子何罪之有？他不能不感到深深的自责，他觉得对女儿关爱不够，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当然，他更想念那个貌美如花的董娜，想那初婚之际的甜蜜和温情，想起她那莺啼燕语袅袅清音，想那令人销魂的粉肢玉体……
　　这些事连在一起，对他触动很大，他甚至有些痛心疾首了。要知今日，何必当初？所以，当黄一如给他做工作时，他当场表态说：
　　“请校长放心，以后，我一定要自强自立自尊自爱，踏实工作，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以崭新的思想风貌，洗去过去的耻辱……”
　　经过医生的全力抢救，袁立冬的命是保住了。但医生说，十之八九要成为植物人。即使成不了植物人，也丧失了劳动能力，恐怕要在轮椅上度过后半生了。
　　从医院看望袁立冬回来，方天晓心里仍很难过，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觉得仿佛是在做梦，他诅咒这把大火太过无情，举手之间就把个大活人烧得面目全非。今后他、他们一家的日子怎么过？他尽力地压抑着内心的悲痛和怜悯，很长时间都难以平静。
　　此时，他身上的刀伤烧伤已基本好了，举手投足都无大碍。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多读书、多思考、多领悟已成了他的生活习惯。静下来后，赶忙见缝插针地撰写教育论文。这些天，大事连着小事，挤点时间可真难。沉不下心来，什么东西都写不成。古人没有说错，“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这时，天空下起了小雨。这是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小雨密密地下，斜斜地织，整个空间氤氲着浓浓的湿气，让人心旷神怡！他实在抵御不住春风细雨的诱惑，走出办公室，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去。他仰脸看看天，这雨越发地密了，伸手一接，凉丝丝麻酥酥，分外惬意。细雨如篦子篦过，天空一片净明澄澈，所有的尘埃荡然无存，被清洗过的花草树木，清翠欲滴，格外地清新。
　　看着这纷飞的细雨、满园的春色，他心旌摇动思绪翩翩，情不自禁想起了杜甫那首诗：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他细细地品味，越品越觉得其韵味悠长：严寒的冬季缺少雨雪，大地自然干旱。春天来临，万物挣土萌发，良田需要播种，缺的就是水。适逢其时，春雨降临，当然是知时节的好雨。风为雨之头，风行而雨从，且又是晚间而来，它悄无声息，丝丝入土，最恰切莫过于一个潜字。下一个“润”字，更是精当传神。把春雨在不知不觉中适时地滋润万物，细致入微的情景描摹得入情入理恰到好处！如果不是妙手偶得，确实是千锤百炼得出的锦文华章！
　　由润物无声的雨，他想到了教书育人。无数实践证明，育人的过程，就应该是润物无声的过程。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不行，粗枝大叶急于求成也不行。最佳的育人效果就应如春风化雨，淅淅沥沥，让学生在潜移默化中接受新知，在自然情景中受到完美的教育和启迪。
　　他正细细地体味和咀嚼，一阵琅琅的读书声传来。他听出，这是马明明在范读课文。他声音清新，饱含感情，抑扬顿挫，堪称声情并茂。听他朗读，简直就是一种艺术享受……正自尽情欣赏，一阵悠扬的歌声飘荡过来，歌声清扬激越，余音袅袅，直甜进人的心里。这是王霞老师在上音乐课。王霞很懂得调动大家的情绪，采用了男女生对唱的形式，让两方开始了尽情的展示：
　　男生：让我们荡起双桨，
　　女生：小船儿推开波浪。
　　男生：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女生：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
　　一时间，他被这优美的旋律陶醉了，通身产生了一种其乐融融的感觉。他仿佛看到了幼苗般的学子正沐浴着阳光雨露，滋滋地拔节成长；他仿佛看到这些幼苗瞬间就变成了祖国的栋梁；看到一批批年轻的健儿正英姿勃发地奔赴到各项事业之中。
　　哦，这就是教育，这就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难怪有先哲曾说，小小的校园，就是人人向往的理想天堂香格里拉！难怪有先哲在说，爱自己的孩子是人，爱别人的孩子是神！所以，你是教师，你就要关爱每一个孩子；你是教师，你就应该关爱每一个孩子。这就是把教育称为神圣的事业的原因之所在。人民教师的情趣就在这里，教育事业的巨大意义就在这里！此时，他真想大喊一声：老师们，感觉到了么？校园的一草一木都浸透着美丽和芳香！校园的每一寸土地，都充满着神圣和希望！
　　可遗憾的是，有的人当了一辈子教师，教了一辈子书，甚至到老之将死，也没找到真正的意义所在，也没有悟出教书育人特有的的美感和价值。想着，感念着，思绪沉沉，物人一体，天籁合一。丽美，优美，甜美，壮美……自然界的一切都蕴含在这静美之中了。
　　他想，一定要以这润物无声的春雨为题，撰写一篇有理有据的教学论文，让大家都能体味到春雨的独特魅力，体味到教书育人的美感和幸福。他想啊想啊，一气贯通下来，腹稿已经形成，心里更加豁然开朗了。因为激动，所以痴迷。春雨淋湿了头发，打湿了衣裳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