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不速之客第七十八章　浪遏飞舟

　　第七十七章不速之客
　　夜色苍茫，黑暗中隐隐有歌声传来，声音若有若无，偶尔飞出两句，仔细听时又没有了。大街上，路灯透过茂密的树叶，撒落一地斑驳的碎影。旁边，一条小巷拐向黑暗的胡同，沿着它走到尽头，是一座废弃的办公楼。快九点了，整座楼一片漆黑――显然没几家人居住。今天，这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黑暗中她抓着楼梯扶手，小心地登上台阶，来到二楼西侧一户门前。玻璃窗上一闪一闪的灯光，表明要找的人在！屋子里，大海正在看电视，月月靠在沙发上打盹――大海爱看的节目她都不喜欢。科幻片他会津津有味地看到半夜甚至天亮，月月不知道他是几点睡觉的。“咚咚咚！”有人在敲门。“谁，这么晚了？”月月看了看坐在床边的丈夫，心里直纳闷。
　　大海打开门见是一个熟人，径直又看电视去了。来人进屋看到月月，感觉有点不自在，但她又什么都没有说。（月月本来就是在自己的家里啊，在这里见到她很正常啊！）月月一看自己高中时的老同学来了，起身热情地招呼她。晓梅――这个夜半访客，进屋来不安地坐在沙发的边缘，既不喝女主人倒给她的水，也不说话。大海仍然在看电视。月月觉得有点奇怪，她为什么来了又不说话？她来做什么？尴尬的空气让月月窒息，她开始跟她搭话：“最近不忙吧？”果然，晓梅抬头开始诉说她的原委。“都怪你那个钟文！害得我……唉……我要不是他……”月月听得如坠云里雾里，钟文是她和大海中学时的一个同学，“钟文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和他谈恋爱。”晓梅会喜欢钟文？钟文像个女人，忸怩作态，一般人都不喜欢。晓梅好歹还是高中毕业，后来好像上了个什么学校呢？钟文初中毕业就在社会上混迹。
　　“我为他发狂，我为他什么都不顾，我愿意为他去做一切事情，今天下午我想去找他，什么都不想做――我现在就想去找他。”听得大海夫妇哈哈大笑。有人说，爱情是人在年轻时做出的错误选择。晓梅不知道此刻的月月早后悔了，哪里找不到个丈夫，跟钟文结婚呢？你如今好好的一个人，不好好地生活，非要嫁给他？“你再考虑考虑！”月月建议她。“我不考虑了！我要跳下去。”至此，屋子里再没有反对意见了。“大海！”晓梅忽然说，“我现在去赤水找他！”“赤水很远呢？”月月惊奇地问。“你不管她，想去就去。”大海说，照样看他的电视，很无所谓。月月对他的不关心产生了疑问。来了个客人，怎么这样对待她呢？
　　她好像没有别的事，说完她与钟文，想了想（事实上，从她进屋，一直没有看电视一眼）说：“大海整天在家里。”“他能去哪儿？”月月问。“男人要有自由！你是大人了。”这什么意思，月月懵住了，奇怪地看着来人。“你要站在大海的位置上考虑考虑！”他考虑什么呢？晓梅像个老手又不点破，月月什么也不知道，她懒得去想。以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她发现，晓梅在说这话的时候，显然已不是刚才那种客人的语气了，她显然变成了这里的控制者――虽然她跟这里什么关系都没有。月月看看她，以为她为钟文的事受了刺激，况又不沾亲不带故的。这时，大海换了个节目，异国风光立刻吸引了月月观看。大海也为发现了与妻子的共同爱好而得意不已。
　　立体的音响，清晰的画面，让两个人兴奋不已，惟独来客没兴趣。她来挑拨这对新婚夫妇，却没成想人家走在一处。她想一想很丧气，告辞要离去。月月惊讶地看着她，外面一条小胡同，一到晚间就像一条曲折的长蛇，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走呢？大海不管，看了来人一眼又继续看电视。“大海，要不，你送送她吧？”月月说。大海回头看着妻子，她的眼神里写满了不放心。他想起楼道上没有灯，起身送出门去。
　　月月听着屋外的脚步声远了，一会儿大海上楼来，他坐在床边接着看电视。“她做什么来了？”她奇怪地问丈夫。“她给我说采智在医院里生下一个孩子，叫我去看她。”“多久了？”“三天！”“三天你看她做什么？三天是她娘家人去的，你一个外人，不出月子都不能去的！”“管他什么讲究呢！”月月不依了：“她结婚你去了，现在生孩子你又要去，你去给多少钱呢？”大海不吭声了。少了拿不出手，多了，这个家从一结婚就一直受到经济的困扰。眼下暂时的住房，单位可能要改造，怕要收回去的。到那时……他不愿往后想。“是采智叫她来的？”大海点头。一个漆黑的夜晚，一个女人，幽灵般来到他们的家，来告诉大海――找个情人，过另类生活！月月明白了，难怪她在自己面前遮遮掩掩，他送她下楼，她才悄悄告诉他。自己请她进来，让她坐沙发，给她倒水，被她当成……她越想越愤怒。
　　可是任凭月月怎样发火，大海都不说话。月月走到门外，悄悄地哭了。不听大人的话，跟大海结了婚，大海学历低，工作也不大好，长的也一般，家里条件又差，走到哪里，别人都笑话，说她脑子疯了。她原本以为大海脑子聪明，可如今，大海是这个样子！家里什么也没有，不敢去别人的家，在同事同学间也常让人笑话。难道大海还觉得自己很富裕吗？她想起母亲的眼泪，哭得更伤心。不知过了多久，身后门开了，大海出来问：“怎么还不睡觉？”风吹干了泪水，她疲倦地来到屋里。
　　丈夫白天总不大回家，月月也不问，她想他也许有自己的事情。这阵子李红总来，下午下班后骑着自行车来到院子，月月时常站在门里就看见了她。她不知道她来是看望自己还是大海？再一想自己问这个问题真是愚蠢。她一声不响地做好饭，吃饭的时候，大海会说先给李红，李红夸月月做的饭好吃，月月吃着饭，院子里的人都在看着她，她在想母亲。母亲在乡下，这时吃了吗？想一想真难过，她不能来和自己一起住！自己今生最大的心愿是跟母亲在一起，可是，婚后她发觉这是不可能的。在这里吃住都不方便――他们结婚没有买房子。想到这里她叹口气。大海永远不会知道她的心思，他每天看到她在自己眼前，却不知道她心里所想。
　　母亲的病像一条大毒蛇，死死缠绕着她。她梦里也想，走路也想。她想呼喊，听见远方妈妈的答应声――她的眼泪流下来。自己长大了，却不能照顾母亲，真没用！她对婚姻厌厌的，觉得结婚是对母亲的不负责任。可怜的妈妈，养大了她，可现在，她却不能养她老。大海分明爱他的家人，他把他们看的比什么都重。他似乎从没有想过妻子和她母亲的心情。楼里的人看着眼前一男两女，门口的老太太自言自语：“真傻，你现在还不知道过你的日子，还叫她来干什么！她来就把你踢烂了。”月月听得是在说大海，可又不解其意。过了两天，老太太又说：“他是害怕这个不回来了，才找了那个。看上她什么了！”这次月月觉得说自己，还有李红，但具体说什么也不明白。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大海和赵伟一起谈论的那些个话题。难道大海真的跟李红有过过去？
　　大海是不会对她说什么的。大海的面孔非常沉默――不愿做一句解释。过了一段时间，家里又来了一位客人，这个客人带来月月今生也不能忘记的演讲。
　　第七十八章浪遏飞舟
　　何西看着李红三天两头往大海处跑，提醒妻子让她不要去了！白兰以为没什么大不了，人家不已经结婚了吗？“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听了丈夫的解释，白兰才明白，这真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李红与白兰上卫校时认识，当年李红和赵伟谈恋爱，白兰看着赵伟为李红鞍前马后效劳，几年下来，李红一见到大海，说的尽是赵伟的不是。大海与李红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感情骤然升温，仿佛一杯水，在自然光的作用下上升到沸点，忽然降到了零度。在过去的几年里，她也许是因为赵伟没能为她提供强大的经济支持而对他怀有看法。赵伟是个精气的小伙子，他认为恋爱与经济无关，既然爱情需要用金钱购买，那你为什么不花钱买走我呢？
　　月月的归来使得这一切都改变了――大海结了婚――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人们忽然接到了大海的结婚邀请。（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不大可能。）终于安定下来了！白兰窃喜的同时，也佩服大海的聪明。可是问题又来了，李红不停地往大海处跑――月月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大海隐瞒了那段过去。何西劝白兰去说服李红，以免引出事端。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斜射进一间医务室，里面白色的酒精盒、透明的针管都显得格外的晶莹剔透，在这间干净得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纤尘的地方，两个女人长久对坐着。白兰要李红给一个答复，这个决定李红迟迟不能下。李红还在为自己寻找着种种的借口：“那他们现在都已经结婚了。”白兰耐心地说服她：“大海隐瞒了跟你的过去，跟月月结婚了，一结婚月月都知道了。”“那她是怎么知道的？”“去的人给她说，楼上住的也告诉她，再则你也常去。”“你看，我是一名护士，在医院工作，家里我父母都惯着我……”白兰打断了她：“你是你父母惯下的，她也是她父母、哥哥惯下的，她哥当局长，给大海当领导，她哥到现在都惯着她。”“啊！……”李红听得张大嘴，末了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他俩是初中同学。”李红觉得不可思议：“他俩认识那么长？”“人与人相处久了会变得平淡。”听着白兰的讲述，李红找不到为自己辩护的借口，问：“那他当初为什么要找我呢？”“那时月月在西安上学，他是怕她不回来了，他一个人也耐不住孤独寂寞。”李红低下头去。“你一下把那么多钱都拿走了！”白兰的提醒让李红胆战心惊，自从她拿走那一大笔钱，就再也找不着大海――大海不见她了。
　　白兰完成一项任务，心里非常高兴。带着成绩她去找月月。张月月头一回见到这个身强力壮的女人，大海见两个女人聊天，一个人下楼去了。白兰与月月，两个人互不了解，问了床单问家具，又问电视，再然后，她转移到了李红。出于正直她把自己出面阻止李红的事告诉了月月。白兰只顾自己说得高兴，没有顾及到月月的感受。她始终沉默着，低着头，想着什么。粗心的白兰以为从此就可以高枕无忧，甚至讲出了何西的预言：“大海跟月月一结婚就没有什么了。月月如果不去上学，那他俩这辈子也就这样过下去了。……月月知道了――月月是惯下的。……”她说这句话以为无足轻重。
　　月月想起最近李红是不大来了，可她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她甚至从没有想过她跟这个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可惟独自己不知道呢？我傻吗？她想起大海，大海不提这事，说她胡思乱想。那为什么别人都说是真的，而且他亲近的朋友今天都来告诉自己――大海和李红是一对昔日的恋人。大海喜欢李红却跟自己结了婚吗？他是因为没有钱才和她结婚的吗？如果他有钱，那他俩会结婚？一连串的问题困扰着她。她沉浸在无边的寂寞孤独里，周围没有一个人。这个世界好寒冷，她生活在一个走不出的荒原。这里四处没有人烟，她走啊走啊，希望看到绿色的世界，看到太阳红红的脸。可是那个充满生机的，鲜活可爱的，有着红红的日头和金黄色月亮的世界，对她关闭了。无边的寒冷和黑暗笼罩着她。
　　大海不知道妻子为什么婚后一直郁郁寡欢，他在下班后带她出去玩，去看周边的村庄，那里的农田、屋舍，还有她没有去过的小巷――她还想去什么地方，广阔的河滩她也去过了，山下的寺庙她去看了，那么，――她究竟想去哪儿？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说话，――老不说话，一个人坐着，――下班后她就一直这样。不会对他说一句话，也不出去找人玩。老天，这是怎么了？他不知道她知道了变故。李红的事，她不知道最好。他想来想去又无可奈何，只好自己出去找人下棋、聊天。她与夕阳对坐，却不能感到它的温暖；她与长风会晤，却不能觉察它的凉爽。她时常想起母亲，现在她最大的快乐是周末回家去看母亲。母亲已经不再在桥头接她了――她不再盼了。月月不惊动任何人，主要是丈夫，她想他不会支持的。她一个人沿着一条路一直向前走，这是她面前惟一的一条路。
　　信梅在后门外收拾着一堆新挖的萝卜，一抬眼看见女儿回来，高兴地笑了。她骑着车子，还像当年上学时一样，可她一看见亲娘就掉眼泪，她低下头，装作推车避开母亲欢喜的眼神。她哭了，只要一看见母亲，“妈”字没有叫出口，眼泪就夺眶而出。妈妈，对不起！我伤害了你，可你从没有记恨过我。你从不恨我，为我付出了全部，我却这样对待了你。我不是为我自己！她想起与大海的结婚，――她从没有想要跟他结婚，也不知道他会设一个骗局。上帝为什么捉弄了我？我怎么办？母亲是不会同意离婚的，虽然她反对这门婚事。婚姻在父母眼里，那是个很严肃的问题啊！她努力调整自己，平静下来，放好车子去帮母亲干活。小心地把一个个红、白萝卜收进事先挖好的大坑，然后盖上薄薄的土。她不说话，给母亲做饭，看着她吃得很香，眼泪又掉下来。她转身回屋去了。
　　漆黑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她不停地抹着眼泪。想起对母亲的不孝，想起这些年母亲受的苦，想起现在和大海结了婚，可是大海是一个说不清楚的人。她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他不正常。他和哥哥、父亲都不一样。他整天都忙着，什么都不为，你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人，他为了什么？她小声哭泣，害怕母亲听到了。然而痛苦越压抑越深，撕扯着她，我是不幸的！不幸来到了世间，受这么多的苦。自己受苦还要害亲人。亲人已经为我受了这么多苦，这苦哪天才是尽头。她想起大海父亲恶毒的眼光，想起大海姐姐讥讽的眼光，想起大海母亲狡猾的眼神，想起大海哥哥的自私自利，――想起大海的不懂事！大海生活在恶劣的环境里，他不是一个孩子，却不知道身边的事情。――她不敢往下想，痛苦折磨着她，她不想再活下去，可是还有母亲，可怜的母亲！她怎么办？
　　后悔，是谁创造了这个字眼，让人在后悔中度过余生，一生与后悔相伴，那是什么滋味啊！她曾经以为花是红的，水是清的，天是蓝的，但现在，什么都不是什么了。她什么都不是！她被大海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