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老指导员皇甫七六十五岁生日那天，出嫁的女儿女婿们都来陪着他过生日。在乡卫生院当院长的大女婿陈大鹏，见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少六七岁的小舅子正阳的学习成绩还可以，吃饭时当着一大家子人，他问老泰山：“爹，您对正阳以后的发展有什么规划？”
　　七爷咽下一口酒：“你说规划？呵呵，能有什么规划，老话一句——父母难保百年！靠他自己努力呗。十五岁啦，要在过去——男子十五就该自立门户了，是龙是虫，看他的造化！”
　　院长女婿道：“您这种老套套可不行！他现在年纪还少，您不给他定一个目标怎么行？”
　　七爷对这个从农村赤脚医生凭借自己的勤奋努力一步一步走进了乡卫生院，成为全乡知名医生的女婿甚是喜欢，他当即就问：“依你说该给他定一个什么目标？要不就跟你去学医？”
　　女婿说：“我替正阳算了算时间账，明年上半年初中就该毕业了，读了高中考大学要花六七年的时间不说，学费就是一笔很大的负担。您也越来越老了，以后正阳就是大学毕业，也不见得能在您身边照顾。我有一个建议，就是不知您和正阳能不能接受。”
　　一见女婿能替他操心，七爷当然高兴：“咳，大鹏，你就大胆的说呗。”
　　女婿放下手中的筷子：“我呢，是这样想的，明年就让正阳去考个中专，学临床医学，毕业后也用不着找关系求人，我先带几年，以后再想办法转正就行了。医生虽说赚不到什么大钱，怎么说也是个旱涝保收的职业，您看行不行？”
　　七爷一听女婿的主意，高兴地把酒杯一放：“怎么不行呢，有你这个姐夫帮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
　　懂事的正阳接受了姐夫的建议，一切都按着大姐夫的安排顺理成章的进行着。他是当时四队好几十个读书孩子中自恢复高考以来第一个考上中专的学生，了不起啊！
　　毕业后的正阳跟着姐夫走乡串户的出诊实践，姐夫的悉心教导加上自己的努力，渐渐地正阳在全乡也小有名气。
　　几年之后又有一个人出乎人们的意料也考上了中专，而且也是正阳当年就读的学校！这个人就是当年差点活埋了又死而复生的被宋天鸿冒雨送到县人民医院抢救过来的羊环珍的女儿——现在是羊富贵夫妇的女儿——羊欣怡！
　　欣怡是全队第二个读中专的学生，也是队里众多女孩子中第一个！欣怡拿着录取通知书回来告诉爸妈时，羊富贵夫妇抱着欣怡喜极而泣！
　　这个消息大大出于人们的意料！一些熟知当年经历的人纷纷议论：早就说过的，这丫头大难不死，又处处逢贵人相助，怎样？必有后福吧！
　　当年羊富贵夫妇把欣怡带在身边后，就决定不再生育了，把这个没爸没妈的外甥女当做亲生闺女养大成人。
　　小欣怡从小就扎着两个小羊角辫成天的在周围邻家玩，小丫头甜美的外貌、乖巧伶俐的小嘴见人就叫，从不会弄错辈分，特别的惹人喜欢和怜爱。她来得最多的是皇甫家，特别喜欢和比她大五岁的正阳玩，总是“阳叔”长“阳叔”短的围着他转，因为这个阳叔总是小大人似的处处保护着她，有了好吃的，总得给她留一份。
　　小阳叔那时总爱拿一个他娘栽菜用的小栽锄去小溪里的石头下面掏螃蟹，欣怡手里拿着七爷爷当年修铁路时奖的写有“劳动光荣”已经穿了几个洞的白色搪瓷缸像一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小阳叔掏着了螃蟹，就放到搪瓷缸里由欣怡保管。
　　回去之后欣怡就将螃蟹交给七奶奶，七奶奶就会将螃蟹洗净后放进锅里加上油和盐，把螃蟹炸得金黄给他们两个吃，坐在屋前枝叶繁茂的香樟树下的条石上，清凉静怡，吃着美味的螃蟹说着孩提时代的悄悄话，是她和阳叔最高兴最惬意的时候。
　　从未拜过师学过手艺的羊富贵，却天生会砌石头。无论谁家的屋前屋后需要砌多高的石头护坡，都少不了他的身影。他这人做事讲究，待人厚道，砌石头时，手握一根两尺来长的一头尖一头做成鸭嘴状的小铁棍，也不用挂线什么的，在前面钉一个小木桩，他站在这头用眼睛一瞄，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其余打下手的人，只需将石头抬过来，他粗粗的打量一下，一双布满裂纹的厚实手掌，将石头翻过来，用手中的小撬棍撬几撬，石头便稳稳当当的放在那。一段护坡完工后，工整平坦的墙面，恰到好处的坡度，无不引人啧啧称奇，佩服有加！
　　靠着这门手艺，加上老婆在家养几头猪，身板尚健朗的老父亲羊湘和——当年的老洋鬼子的帮衬，羊富贵供养着三个子女读书，虽然每年没什么剩余，尚且过得去。再有半年大儿子羊坚就将初中毕业，自知考不上高中的儿子对自己的前程早就作了安排——和队上的泥工师傅学手艺养家，给成绩好的弟弟羊达和妹妹欣怡赚学费！与大多数村民的想法一样——子女的学习成绩好，哪怕是卖掉家私及房屋，就是拼了老命也要送他们读书；对学习成绩不好，考大学无望，无法跳出农门的子女，往往是长叹一声之后，认命！赶紧张罗让他们学一名可以养家糊口的手艺，或者背上行囊加入外出打工的行列——羊富贵自然也一样，他于无奈之中，对大儿子羊坚的选择尚且满意——不敢这怎么说，这小子知道为弟妹赚学费，减轻家庭负担！
　　八月底的一天，羊富贵在县城承包了几百米的护坡建设完工了，一行十多个人接了工资骑着单车往回赶，看着满天的乌云，大伙加快了速度。羊富贵的单车后面驮着一直在工地帮忙的老父亲，在即将到家的小石板桥上，没减速的羊富贵突然觉得后面的父亲动了一下，手里的车把晃了一把，他慌忙扭过头来看，一个不留神连人带车摔到了桥下！
　　坐在前边和后边的大伙赶紧下车救人，大家七手八脚的将他父子二人弄上来才发现，老头的伤在头顶，已经没了呼吸。羊富贵的伤势也在头上，不大的功夫，他的头就肿的大了一倍，昏迷不醒！
　　碰巧高大为与海六子两人开着朋友的面包车回家办事，正想赶回工地。眼见羊家父子就在一瞬间发生了惨剧，海六子赶紧协助队长七爷处理洋鬼子的后事。高大为则带上哭成泪人的羊坚抱着不省人事的羊富贵，开着车一路狂飙赶到了县城人民医院。
　　到达县人民医院时，医生已经下班了，值班的医生看了一下羊富贵的伤势，建议他们立马将伤者送往省城长沙！一番折腾后，高大为只好驾车往长沙狂奔！
　　到了长沙的大医院，高大为才发现所带的钱不够！医院不给办理住院手续，气急败坏的大为好说歹说也不奏效，人家振振有辞说——先交一万块钱，后住院再做手术——这是规定！
　　高大为一听此言头都大了，气得他恨恨的骂了一句——老子肏你八辈子祖宗！
　　但是你骂你的，人家脾气就是好——就是不搭理你！
　　气得发昏的高大为看着羊富贵死人一样的躺在走廊的床铺上，心里像什么揪着似的一阵绞痛。他走到室外的私人电话亭里往海六子家拨打电话，一阵嘟嘟的忙音之后，提示着没人接听，他才想起海六子一家人肯定都在羊家忙着。又试着给文小利家打去电话，谢天谢地！文小利的老婆黄林芳在家！她一听高大为说完，赶紧说马上去找六叔来接电话！还没十分钟的时间，那边真来了电话，打电话的是文小利，他世故的说道：“大叔，您得沉住气，在医院千万不可乱来，那样对富贵叔不利。我早就听说那家大医院没有熟人打招呼很难进的，您先稍等一会，我知道中学的陈老师有个姐姐在那家医院当副教授，我马上骑摩托车去问他姐姐的电话。钱的问题，您去找鸿叔想想办法！”
　　文小利的一句话提醒了正在气头上的高大为！
　　已将车行打烊，正准备上床休息的宋天鸿突然见高大为心急火燎的找上门来借钱，一问事由，二话不说和梦兰带着一万多块救命钱前往医院缴费。
　　刚交完费，几个人急急忙忙把羊富贵安排住进了病房，主治医师倒是安排了护士过来输液。
　　又听主治医师说：你们是选择点名手术，还是不选择点名手术？
　　感到奇怪的梦兰问道：何谓点名手术？
　　答曰：点名手术即是另付一千元给知名教授，由知名教授亲自主刀手术，否则由一般职称的医师主刀手术！
　　宋天鸿大鄂：还有这道道？
　　对方微笑着心安理得的点了点头，很坦然的答道：'我只是外县来进修的医师，如果你们不选择点名手术，那以后的手术就由我来主刀！"
　　天鸿既吃惊又有些愤懑的说："如此说来，不搞点名手术的话，那病人就成了你的试验品？"
　　高大为忘了文小利的嘱咐，又来了脾气，高声嚷道："你们这是什么鬼规矩？"
　　上官梦兰气愤地说："我明天倒是要去医政科问问，这救死扶伤是怎么定义的！"
　　主治医师笑笑，摊开双手，一脸的爱莫能助："我估计您找谁都一样！"
　　看着病床上羊富贵昏迷不醒的惨状和羊坚悲怜无助的眼神，无奈的高大为和大家一起又去拨打文小利家的电话，一直在家守候的文小利赶紧将陈老师姐姐的电话告诉了他。
　　非常无奈的宋天鸿拨打了那个陈副教授的电话，一番说明之后，不大功夫，一个面带笑容——有点慈祥的笑容——五十上下的妇女来到了他们面前。
　　陈副教授从梦兰手中接过了一千二百块钱，信誓旦旦的表示一定会尽快的让教授为病人做手术！
　　善良而有些天真的梦兰为了早日让教授来做手术，特意多给了陈副教授两百元！
　　羊富贵一直昏迷不醒，护士每天昼夜不停的给他输液。梦兰每天做好饭菜转两趟公交车及时给羊坚送来，不时找主治医师打听手术的具体日期，主治医师每次给的回答都是病人要先进行消炎处理，对医学一窍不通的大家，只能在焦焦躁不安中一天天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