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改变，成一个自己厌恶的人

　　几天之后，一切都渐渐步入了正轨，依蓝也已经回到了学校继续上课，而周程也在一家杂货铺找到了一份工作。在杂货铺里头，他几乎要做所有的工作，有时候要跑出去送货，有时候要在铺子里招呼客人。至于工作的时间也没有固定，反正一天到晚，每天都要忙碌十五个小时左右，但是工资却是低得可怜。如果周程有的选择的话，他不会选择这里，可是现在，他真的是太需要一份工作了。
　　凌晨四五点的时候，老板就要跑到各处去进货，这多半是指的早餐提供的油条等食品。杂货铺卖的东西种类很多，包罗各种早餐、蔬果、以及其他的一些日常生活所需的食品用品等。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老板会让周程跟着一起去进货。
　　于是，从莫树回到以远，周程和依蓝之间的距离再度拉大。在不同的地方，他们有着彼此的忙碌。时间渐渐地稀释了他们之间的情感，如果不再见到彼此的面容，相忘，真的不知道要用什么来阻止。
　　在杂货铺的一天时间，周程所说的话几乎已经超过了他之前在以远所说话量的总和。遇到客人抱怨价格贵的时候，还不能不去理会，只能腆着脸上去说好话，要竭力将客人留在自己的店里，生怕他们稍有个不高兴就可能会去别家的店采买东西了。
　　这家杂货铺的声誉向来不好，街坊四邻都抱怨它时常的是缺斤短两，而且偶尔的时候还能看见过期的商品。但是，令他们无奈的是，这一片区域商品最齐全的就只有他这一家了，镇子上也并非没有其他的店铺可去，只是那还得走一段远路，但是人们是不愿意为这点事去走那么远的。他们在这家杂货铺买东西也有些年头了，况且都是街坊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们也拉不下脸来抛弃这家去光顾别家的生意。
　　而街坊还继续在这家杂货铺买东西其实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那还得从一个年轻人那里说起。他算得上是第一个彻底不来这家杂货铺买东西的人了。只是有一次他家里的门锁要换一个螺丝钉，那又是很久以前装的门锁，他跑遍了小镇的五金店还有其他的小铺子就是没能找到合适的螺丝钉，后来无奈又去了这家杂货铺。当时老板废了挺大劲儿从货架上找到一盒，年轻人对着拿过来的螺钉比较一番发现正好合适。可是，老板却不卖给他了，只是因为他之前从不在这里消费。
　　年轻人吃了哑巴亏，但也没有再继续要老板点头同意，只是回去将锁焊了一下，但是后来嫌太难看又只能把整个锁换掉了。
　　可以说，年轻人的遭遇更加让街坊们不敢轻易有抛弃这家杂货铺的想法了。且不说是否会遇上年轻人那样的遭遇，便是以后若遇上大风大雨的天气，那个时候又怎么可能奔波到镇子的其他地方去呢？想来想去，还是只有这家铺子是最为方便的。加之如今老板缺斤短两的行为略有收敛，于是街坊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店大欺客，街坊们有苦却说不出。
　　周程来到这里也便知道了这些，老板也明确告诉他电子称是调过了的，大概会多个一两的样子。老板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他也怕彻底把街坊们给得罪了，到时候自己就真的没有生意可做了。再者说了，每个人多一两，就按照杂货铺现在的生意状况，每个月还是能够增加不少额外的收入的。
　　如果是按照以往，看到这样的行为，周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在这里工作下去的。可是，在一次次的碰壁之后，在再找不到工作就连下一顿的饭钱都没有的时候，他轻而易举地放弃了坚守了二十多年的信仰。
　　“我不来，他们一样也是受骗的。”他时常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只是为了让自己面对那些街坊的时候可以少一些负罪感。
　　在杂货铺的每一天，他都并不开心，并非是因为工作强度大，也并非是因为老板时常的怒吼，只是他感觉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为了那一个月一千多的工资，他轻而易举地将自己做了个彻头彻尾的改变。有时候，他总是觉得，自己竟然会是那样的可悲。
　　他第一次对于金钱有了一种渴望的想法。原本他是从来憎恶金钱，他只道铜臭从来是肮脏的。可是，当有一天，他在金钱面前开始不断地妥协的时候，他才最终意识到金钱的重要性。然而，分明厌恶，可却丝毫不后退地往那条路上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离张老一个月的期限只剩下半个月了，他原本平静的心又开始翻腾起来。
　　在没有找到生父生母之前，他唯一的想法只是要尽快的找到他们。可是，如今，很可能即将要找到他们的时候，他却又开始犹豫了。按照养父临终前的话，他们现在可能还生活在艰难的处境之中，自己若要同他们相认，至少应该允诺给他们一个好的生活。可是，他看着现在的自己，做着沉重的活，却拿着低廉的工资。他又拿什么来做承诺？
　　他开始想要动用养父留下的那笔遗产了。
　　可一旦有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忽然又觉得自己可笑甚而可耻了。他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总是那样的看上去很有思想，那样的很有原则，那样的不屈不饶，可是如今，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一次次地改变自己的打算，一步一步地把自己推向那条不愿意踏上的道路。
　　他累了。
　　他花了五十多块钱从修车店买了辆二手自行车，那样每天往返于公寓与杂货铺之间会节省很多时间。每天的，他在五点多就要醒来，然后六点不到就要赶到店里，大约晚上十点左右才可以回去，中间可能会有个一到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如果遇上生意不好，或者老板心情好的时候，他就能够早早的回家。不过，即便生意不好，没多少客人，可若是老板要故意找自己的茬，那么他便是在店里坐着什么事也不用做那也不能走。
　　杂货铺的老板和老板娘都不是个容易说话的人。老板每天总是算计着月底要付给自己的那笔工资，总是故意地挑毛病，好让自己有克扣工资的理由。为了这，周程每天也总是小心翼翼的，从不敢迟到，从不敢偷懒。就这样，胆战心惊地过着每一天。
　　他不喜欢这里，特别是不喜欢这里的人。杂货铺的老板和老板娘每次的咆哮都让他感到难受。可他知道，在这里，面对他们的怒骂自己一点反抗也不能有。对于他们而言，自己是可有可无的。可对于他而言，这份工作是他现在全部的希望。
　　他不敢回应他们的叫骂，只因为他们是老板。即便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朝自己发火都是毫无缘由的，只是因为纯粹的心情不好，可他也没有办法，只能默默地忍受。他讨厌为金钱卑躬屈膝，可现实就是让他一点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深夜回到家的时候，陈姨他们在看电视，还没有睡下。
　　“还是这么晚啊，晚上本来没什么生意的才对啊。”陈姨问道。
　　“啊，是没什么生意的，”周程将自行车推到一旁，左右使劲地扭了下脖子，“不过要帮忙把东西搬进去，所以就弄到这么晚了。”
　　“那家的老板可是有名的刻薄的，没有太为难你吧？”陈姨侧头看了他一眼继续问道。
　　“还好了。”周程很无力地笑了一下。
　　“为难什么？年轻人就是应该吃一点苦！”房东绷着脸说道。
　　“那陈姨，张伯我先上楼去了。”周程吐了一下舌头，默默地走上楼去。
　　去过杂货铺之后，其实房东在他眼里也并不是那么可恨的人了。至少因为有陈姨在，他不再时常的对自己像刚来时的那么“不客气”。总归在这里，有陈姨在，他心里总是有一份踏实，不会像在杂货铺里那样每一分每一秒的都惴惴不安。
　　回到公寓，他不用再刻意去对谁笑，不用在自己不想说话的时候还要不停地与人交谈。那样，才是真的自己。
　　每一次回家，他都好像是卸下了一整天的伪装，整个人都是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可他真真切切是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每一次到了杂货铺，他就好像瞬间变了一个人，变成了那个自己都感觉陌生的模样。他曾经说自己讨厌那样的人，他曾经说过自己会坚持着做自己，没有什么能够胁迫他去让自己变成这样。那样的面目全非之中，他完全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可是，现实却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真真是感到自己的可悲了，二十多年的坚持，到最后还是那样容易地改变。如今的他只是不断的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物角色之间变换着。终有一天，他会感到疲惫，再也不想去继续这样的生活。
　　他告诉自己，真的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可是，一觉醒来，他依然还要成为那个厌恶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