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生计大事

　　对所有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来说，写论文，或者说抄论文是一道必经程序。老师们根本不看论文内容，却在格式上挑来挑去，学生们修改了一遍又一遍，没完没了，浪费了不少打印纸张的钱。论文答辩那天，同学们来到答辩室，老师随便给几个问题，同学们随便回答了一下，答辩迅速结束，大家都顺利毕业。
　　然后是吃散伙饭，班上的人规规矩矩地坐成三桌，默不作声。谁说吃散伙饭一定是疯狂的，这个班级就不是，很多班级都不是。大学里文科班课太少，班级活动更少，只有分奖学金、助学金的时候大家疯狂几天。大学四年下来老师是陌生的，班上同学也是陌生的。平时没有什么交情，此时也伪装不出什么交情，但是程序还是要走的。（解释一下，奖学金助学金平分你可能觉得奇怪，具体情况是这样的。先说奖学金，我们班有个很奇怪的现象，前三名雷打不动，每次都是那三名女生，而且分数都是接近满分。为此，我一度无比自责，想自己大学里完全荒废了，和他们比自己简直就是浪费人生。可是她们那接近满分的分数又让我觉得她们的高度我实在无法企及，自己就是再努力好像也做不到，人与人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们真正的差距在哪里，原来那三位女生每次考试前都能从老师那里提前拿到考卷，这在我们班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对此我一度感觉无比受伤，奖学金这个神圣的字眼在我的心中立马被玷污掉了。开始奖学金数额有限，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后来奖学金一下子涨到好几千，面对这样的巨款大家当然不愿意了，那前三名审时度势提出奖学金平分。至于助学金，每次助学金一到大家都哭着喊穷，即使是手拿苹果手机的也争的眼眶通红，后来也干脆平分。）平静的散伙饭只是在对大家说，大学四年，纯粹浪费了，不仅学业荒废了，生活颓废了，连所谓的友谊都没有得到。倒是隔壁的散伙饭吃的气氛浓烈，好多人都哭了。小然过去看热闹，看着里面的人脸上都挂着小泪珠，喝醉的几个人大发酒疯，没喝醉的装醉发酒疯，每个人都说一些离别祝福的话，然后拥抱个不停。“里面的人都疯了，这才是真正的散伙饭吧？可是里面的人交情真的很深吗？只不过是有几个爱起哄的人而已。”小然心中鄙视道：“大学的生活都是一样的，大家都是一样颓废的。”正在此时，一名男生突然把小然拉了进去，不由分说开始猛灌小然，小然这才看清原来一次选修课上他们曾经同桌过，这伪装出来的交情把小然感动的稀里哗啦，他班的同学都认定小然和这位男生不是普通朋友关系，也开始起哄围过来狠灌小然，回去的路上，小然吐的稀里哗啦，自己也算是吃过一顿疯狂的散伙饭，荒诞的结局。
　　毕业程序走完，冯萍萍劝小然和她一起去外面租房子，毕业当头再去找房子可能都没有空房了，所以得提前准备。她们选择了陈砦村，它紧挨着K市，交通非常的便利，那里的公交车经过K市区的每一个地方，又因为它不在市区，所以房租比较便宜。正因为它的这两大优势，大多来K市工作的外来人员都会考虑来这里租房，这里的房子也因此而供不应求。陈砦村的村民们靠着祖宗的基业和中国城市发展的良好势头每日过着舒适懒散的生活，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满足的大大笑容。她们两个找房子并不像她们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此时正是大学生毕业当头，所以几乎每家都是满房，只有那些临时搬走的房客可以腾出一个房间。房东们趁机哄抬房价，房租高的出人意料。比起这些，最让人受不了的是那些房东们盛气凌人的态度，太阳底下，翘着二郎腿，爱理不理。说他们的房价太高，他们立马用那浓浓的K市方言讽刺道：“你们租过房子没有，一看就是没有租过房子的，没见过租房子在这几十快钱上斤斤计较的，你以为是在菜市场买菜啊？你们这样挑三拣四的，去其他地方租去，我们这里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来问呢。”说罢不耐烦地摆摆手像打发两个要饭的似地。平日子在商场习惯了卖主们和蔼可亲的服务，哪里能承受的了这种态度，曲小然火道：“你这人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别说话，好歹也是说了几十年话的人，就这水平啊。”那一中年老男人站起来，两手卡在腰间道：“你这女孩，我就这样说话咋了，我一直都是这样说话，今天你就是多少钱来租我这房子我都不租给你，怎么了？”小然想今天是真的遇到无赖了，道：“我呸，你就是倒贴我钱我都不租你的房子。”冯萍萍拉住小然道：“你看你跟他们计较什么，我们换一家就是了。”那一中年老男人在后面骂骂咧咧。小然气愤道：“他以为他是谁啊，不就是他爹妈给他留下一快地嘛，你哪里来的这么多的优越感啊，有本事他走出去K市啊，真是的，看着也是人模狗样一人，无赖。”
　　冯萍萍道：“你说看你平时不也挺文静的嘛，脾气上来这么冲啊，你连这么正常的事都看不惯那怎么行啊？你这样下次还是别开口好了。”
　　小然道：“人不能只看表面，没办法，我就长了这么一个乖乖女的脸。谁叫姐最近心里不爽呢，在学校里过的没意思，走出校园更没意思。都是他们这些人把社会风气带的这样坏，让我也跟着倒霉。算了，下一次我坚决保持沉默。”
　　冯萍萍道：“刚才你们那劲头我真怕你们会打起来。”
　　小然说：“他们有那个胆吗？”
　　冯萍萍认真地道：“我看有可能，世上什么人都有，流氓更多，以后你可不能这样了，女孩子家在外面低个头算什么。就他那块头，咱们两个也不是他的对手，再说说不定人家附近有救兵呢。”
　　听她如此说，小然竟然开始幻想起自己和那男人动手的种种情形，然后讲给冯萍萍听，两个人哈哈大笑。冯萍萍道：“你可以去做周星驰的徒弟了，两个人还真是思维一致啊。”小然道：“那是，我们高中时唯一的乐趣就是几个人在一起幻想种种无厘头情节，每次都笑的肚子疼。那时候班主任骂我们吃饭拖拖拉拉，说以后铃一响全班人拿起饭碗快速跑步到食堂，我们就幻想全校人拿着饭碗跑步到食堂会是什么情景，太壮观了。我们还想着学校干脆建一滑梯，从教室门口可以直接滑到食堂，铃一响大家就可以坐上滑梯直接滑过去，那多拽啊。每次晚上从远处看教学楼就像是一个大鸡笼，分为一格一格的，我们就觉得自己是里面那些可怜的小鸡，晚上在炽热的白炽灯的照射下发疯地长膘。我们幻想的情节可多了，每天都乐此不彼，那时高中没有什么娱乐，只能以此为娱乐了，可惜大学里就再也没有人和我分享过这样的乐趣了。”说完小然心里忽然很是伤感，不由得深深地叹口气。
　　这个城市，总是时而让人充满希望，时而让人狂躁，时而让人伤感，时而让人绝望。
　　冯萍萍终于搞定了价钱，租来了一间七楼的标间。眼看着一年中最热的月份就要到来了，再看着那高高的七楼顶层标间，小然真觉得有些高不可攀，冯萍萍道：“你很怕热吗？反正我是不怕热，再热也能受得了的。”小然道：“我怕冷怕热，虽然我喜欢夏天，可是也喜欢中暑。”冯萍萍拍拍小然的肩膀到：“没事的，习惯了就好了，你看不是有很多人都住在那里吗？别人能住的了咱们也住的了，不是吗？”
　　冯萍萍家里姐弟四个，她排行老二，一个姐姐，一个妹妹，最小的是弟弟，想是她的父母不生儿子不罢休才这样。冯萍萍从小就习惯了体谅父母，照顾弟弟妹妹。大学期间，冯萍萍尽量做各种兼职，生活费很少管家里要，生活也是节制到了极点，可是对朋友却毫不含糊。有一次她们出去，冯萍萍到超市里买了一瓶奶出来给了小然，小然想都没想拿起来就咚咚咚的喝个顶朝天，后来才发现冯萍萍只买了这一瓶，顿时心里五味俱全。从那以后，小然不再像以前一样心安理得地享受冯萍萍的照顾了，平时出去尽量不让冯萍萍为自己花钱。小然总是对冯萍萍开玩笑道：“要是哪个男的娶了你那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这年代这样会照顾人的女孩不多了。”冯萍萍自己也点头承认，可是现实中冯萍萍大学四年里没交过一个男朋友，到现在仍旧没有。她可以和每一个女生都打成一片，却没有一个异性朋友。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爱情是需要面包的，我没有面包，也不敢奢求爱情。”
　　曲小然和冯萍萍在那家管理咨询公司并没有做很长，公司很快就倒闭了，她们两个失了业。小然惊叹:“这个世界太疯狂了，管理咨询公司，为其他公司提供管理培训经验的公司竟然把自己管理倒闭了，太荒诞了。”冯萍萍又很快找到一家公司做内勤，每天起早贪黑，工资少的可怜。冯萍萍的想法是，先顾着自己就行，总不能毕业了还靠家里要。她不是不想靠家里人，只是没得靠。前几天，身上只剩下不到一百块，工作又完全没有着落，正一个人独自郁闷，家里来了电话，虽然知道远方的家人给不了自己什么帮助，但还是期望会有什么奇迹出现，毕竟现在他们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妈妈的话语中充满了责备，道：“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给家里打电话，家里的人都以为你失踪了呢。”
　　冯萍萍笑笑道：“我这不是想省点电话费嘛，打长途很贵的。”
　　“没钱就给家里要嘛，干吗在外面省吃俭用的？”
　　冯萍萍看到了希望，想自己这样忽略家里人真是不应该，就道：“我知道，那你就给我寄一些钱吧，我现在是真的没钱了，我也没找到工作，正发愁着呢。”
　　妈妈答应的很豪爽：“那我就叫你爸爸给你寄去二百元，明天就给你寄去。”
　　冯萍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妈妈向冯萍萍埋怨道：“我说让你报公务员你就是不报，公务员多好的出路啊，你要是找不到工作看有公务员考试就考，别傻了啊。”冯萍萍一直恩恩答应着，然后默默挂了电话。二百元，在K市能维持多长时间的生活，一个星期就不错了，她不想给家里人说这些。父母再一次以行动来表示我们是爱你的，但是你必须靠自己。冯萍萍现在恨不得一天只吃一顿饭，美其名曰是减肥，可就这钱包里的钱也维持不了几天了。在学校的时候冯萍萍何尝不想考公务员，可是考公务员不需要出资嘛，报名费，资料费，路费，自己拿什么考啊？别人不用考虑的问题但是自己必须考虑。冯萍萍一肚子的委屈，泪水自己全跑了出来。想有时候生活真的很实际，就像现在自己一分钱也没有，天上也不会凭空掉下一些钱来，自己该怎么办。冯萍萍知道家里人也很不容易，爸爸靠体力活维持着整个家，自己怎么还好意思用他们体力赚来的钱在这里混，如果自己真的孝顺那就哪怕是体力活也要干，四肢健全养不活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抱怨，家里人供完了自己已经尽完了义务，自己还能再要求什么，家里人又能再给自己什么。可是一想起工作，冯萍萍又开始头疼，真的要干体力活吗？就是干体力活有人要这样弱不禁风的自己吗？她在心里告诉自己道：“不管了，现在不能挑剔，只要有工资就先干着。”
　　曲小然当然不知道冯萍萍的这些内心经历，她也告诉自己现在该把精力放在找工作上了，可是，话虽如此，可曲小然却一点找工作的激情也没有。只是在网上投一些简历了事，公司打过来电话也是爱去不去。冯萍萍劝曲小然多跑跑人才市场。此时正是热的要死的天气，可人才市场上的人气却一点也不减少。由于求职者太多，所以K市人才市场一向是分批进入，将近中午十一点，小然才挤了进去，看着那些职位，业务精英，销售代表，行政助理，收银，内勤等等等，各式各样，小然却觉得没有一个职位适合自己。转来转去，简历却投不出去，好容易勉强投出一份，看着那厚厚的应聘者的简历，小然就觉得窒息，禁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狠狠地吐出来。中国的人怎么就这么多啊，自己为什么会生在中国，真是一种悲哀。自己好可怜，此时就像菜市场的蔬菜，等着人们挑选。身边有这么多的人和自己一样，可这些并不能给小然带来安慰，只觉得更加可悲。不知道身边的这些人是靠什么支撑着自己，反正曲小然此刻是有些气馁了。这样子怎么行？做事情靠的是信念，现在信念都没了还怎么做事，可是信念这东西不是说拿来就拿来的，对曲小然来说丢掉倒是挺容易的。
　　冯萍萍每天都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小然，把小然看的越来越心虚。每天早上和冯萍萍一起出去，美名曰是去找工作，一天一个面试，要不就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要不就是自己到地方了解了情况就把那冠冕堂皇的工作彻底否定。每日顶着那大大的太阳出去，晚上一身臭汗回来，信心又少一层。小然看着自己那黑白分明的皮肤，小然感到了一阵害怕，生活好像完全变了样子，自己开始对生活无从把握了，于是晚上的失眠成了常客。
　　傍晚，来到K护城河边，曲小然看着那些悠闲自在的人们，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走过来的。望着远处那些谈笑风生的人们，心里充满了疑惑，不知道这个城市里有什么乐趣值得他们这样开怀。为什么自己现在却是这样的绝望，没有出路。空旷的十字路口，路面是那样的宽广，这个城市的一切都是这样的繁华，可是却找不到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小然又想起高中时，班上的同学们一个个自命不凡，不知道自己是老几，有的说长大了要当总统，有的说长大了将是中国第一个诺贝尔奖得主，搞得个个跟救世主似的，现在别说救世主了，连自救都不能，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小然第一次觉得这个城市是那样的无情，那样的冷漠。赤红的霓虹灯，呼啸而过的车辆，这些风景看过无数次，可是第一次看的这样满腹辛酸和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