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诸葛铭请客

　　抱着诸葛铭记的笔记，狠下了几天功夫，我应付了半期考试。一考试完，诸葛铭就在啤酒街摆了几桌酒席，都是他的狐朋狗友，还有就是宣教部的难兄难弟。一群爷们，就我一个异类。我去了才知道是AA制，每个人先凑五十块钱，多退少补。我心痛地从钱包里拿出那张绿脸的毛爷爷像，诸葛铭说：“你的就算了，反正你又不喝酒，你的就算我头上了。”
　　“猪脑壳，玥玥姐怎么就能特殊免单，你不如把我们的也一起免了吧？”兄弟伙开始起哄。诸葛铭笑嘻嘻地说：“那你们全变成陈文玥给我看看？”我说：“算了算了，该怎么就怎么，不要搞特殊。”可是诸葛铭硬把钱塞回我包里，然后自己多出了一份。
　　诸葛铭先是带领大家同饮，然后就各自为营，一个一个地碰杯，碰了一次还不够，还好事成双碰两次，情深意长碰三次。等他转了一圈走到我面前时，已经是脸红脖子红耳朵红眼睛红，连眉毛也是红的了。诸葛铭摇摇晃晃的，走路呈S形。我扶着他，说送他回宿舍去。
　　“我现在清醒得很，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清醒过。”诸葛铭双手搭在我肩膀上，满口的酒气就喷了我满面，我忙把脸扭向一边。
　　“好好好，你清醒你清醒啊。”
　　“姐，你说我帅不帅？我是不是比郑凯那个王八蛋帅？”
　　我点点头，在蟋蟀的王国里，诸葛铭是当之无愧的“稀帅”了。怎么突然又提到郑凯了？
　　“兄弟我对你好不好？”
　　我再点点头，是好得很，常常被当炮灰使，还美其名曰“锻炼”。
　　“没有人比我更懂你，没有人比我对你更死心塌地的……”我给旁边的兄弟伙使眼色，终于有人帮忙把诸葛铭从我的肩头取下来丢到椅子上去了。
　　“姐，以后就你一个人了，他们哪个敢欺负你，老子就坐飞机回来修理他！”诸葛铭站起来，又要挂在我肩头，我一下闪开了，他就跌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我扶他坐起来。不知道是谁起头唱起了《毕业生之歌》，然后大家就跟着一起唱，唱得眼泪汪汪的。
　　“我说这还没到毕业的时候呢，怎么就像要生离死别似的？别哭了，丢人不丢人呐？”我抽了纸巾给诸葛铭胡乱地擦眼泪，心里不免也烦闷起来。诸葛铭从来都是笑嘻嘻的弥勒佛，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情态，出什么事了？
　　“姐，我舍不得你，是真的舍不得你……”
　　“好好好，舍不得，那你以后常常回来看我啊。现在马洛珊又单着了，你又有机会了。”歌里都唱的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鸟儿大了要飞走，儿女大了要离开父母，更何况是朋友同学呢？缘来则聚，缘去则散，这个道理我在很早的时候就懂得了。
　　“马洛珊？关我什么事？我又不喜欢她……”
　　看来他确实醉得不轻，连曾经说过对马洛珊一见钟情的话都忘记了。我让他靠在肩头，没一会儿，小子就发出重重的鼾声，火车过境一样。等诸葛铭酒醒了，兄弟伙早就各自疯狂去了，太阳也下山了。我揉揉发酸的肩膀，看着手机上好几个徐良的未接来电。诸葛铭有点不好意思：“耽误你的约会了，不好意思啊……你不回个电话？”
　　“不用。”虽然和徐良和解了，但是一想到争吵时候的情景，我仍心有余悸。现在，虽然也每天见面，但是却对他横看不对竖看也不对：回家鞋子就脱门口，不知道动手放鞋柜里，臭脚，满屋都是臭味；吃饭好好吃就行了，非要手舞足蹈不停地说话，嚼东西还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买东西的时候，看上了就拿，不问价格，也不看生产日期，哪像过日子的啊……反正我现在就是看他不顺眼。
　　“眉头都皱成一团了，你们该不是吵架了吧？……不如我请你看电影吧。”
　　“回去了吧，”我说，“你要再多睡一会，我的肩膀都要废了。”
　　“去音乐广场吧，我教你跳舞。”诸葛铭不容我反对，拉起我就往音乐广场跑去。
　　音乐广场建在江边，天色暗下来，安装在岩壁上的射灯便亮起来。场上早汇集了一堆人，音乐一响起来，着装各异的男女老幼就像群魔开始狂舞。诸葛铭拉着我的手，要教我华尔兹。
　　“我跟你说，华尔兹是很流行的社交舞，它是三拍子的舞步。其实很简单的，先抓住节拍，主要是男伴带动女伴，如果两个人配合得好，加上优美的音乐，整个舞蹈就会很流畅，让人飞舞起来，给人很浪漫很温馨的感觉。你啊，以后跟徐良就跳华尔兹，制造一些浪漫，促进感情，知道没？别一天到晚端着架子，女生，偶尔温柔很重要。”
　　我笑，诸葛铭带着鸭舌帽，把帽檐拉倒脑后，但说话的样子，又像个老学究一样。学了半个钟头，我是彻底昏头了，脚背都被踩疼了。看见有人跳恰恰，我觉得那个还挺火，韵律感也强，便跟着跳起来。我们夸张得扭动肢体，跳得乱七八糟毫无章法，但是都玩得畅快淋漓，喧嚣的音乐中，舞动的灯光中，只看得见彼此的笑脸。
　　“我，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如果老天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选择和你做闺蜜！”诸葛铭大声地喊着，我也大声地说：“不做闺蜜，那做母子好啦！”
　　“那敢情好啊，妈，妈！”诸葛铭还真叫得出口，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这是我玩得最疯狂一晚，灵魂出窍一般，没有烦恼，没有压力，没有嫉妒，没有憎恶，没有喜欢，只剩下疯狂舞动的躯壳。
　　我们一直玩到散场，感觉到口干舌燥，才一人买了杯奶茶，一边喝一边往回走。夜很冷，路灯很寂寞，影子被拉得很长。
　　“猪头，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我想回老家去陪我爸妈，陪他们一段时间，尽尽做儿子的孝道！”诸葛铭说着低下了头，“我学分都满了，待学校里也没什么意思。再说，学校里什么取暖设施都没有，回家好歹还有空调什么的。”
　　“还挺享受。什么时候走？”
　　“明天。”
　　“瞧你那样，回去了，年后再来不就行啦，别焉了吧唧的。”
　　“年后也不来了。玥玥，看你现在有人疼了，我也挺放心，真的，姐妹儿真心替你高兴，结婚的时候，记得告诉我一声。”
　　“肯定告诉你，你当伴郎。”
　　我们唱着阿妹的《姐妹》，慢悠悠地晃回去。见徐良就站在台阶旁，诸葛铭忙放开了搭在我肩头的手，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徐良的面前，一地的烟蒂。他见了我，把没吸完的烟丢地上，踩熄灭了，说：“跟你说几次了，晚上早点回。”说完，他径自走了。
　　“他不会是误会了吧？”诸葛铭懊恼地说，“咱们俩看起来像是有什么吗？”
　　“Nothing。他要误会，就让他误会去好了。”
　　“姐，你明天别来送我。记得，男人有时候其实很小心眼，你哄哄就好了，吵架的时候别讲道理，讲讲感情。那个，马洛珊，你劝她早点去做手术，别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天下好男人多的是；周胖子，智商高情商低，我估计她还有得等，以后有合适的，你帮她介绍，她要自己交朋友了，你得帮她把把关。”
　　“走吧走吧，又不是见不着了，交代遗言呐你？”我给他拦了辆出租车。
　　“玥玥，我可以再抱一抱你吗？”
　　“你小子今天怎么了？”我张开手臂，诸葛铭给了我个熊抱，紧紧地抱着不松手：“我想借一笔钱给你。”
　　“哟喂，我这岂不是傍大款了啊。”
　　“我跟你说真的。”诸葛铭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中国银行卡来，放我手上：“年后就实习了，找工作，住宿，车旅费什么的，都得花钱，还有，你家里，你说是不管，可不也一直都放不下吗？钱不多，但也够支撑个一年半载的。我把你当姐妹，这笔款就当是我给你的嫁妆，退一万步说，你心里过不去，就别忘了我，想我了，就打我家里电话……回去了，可能会换手机号……”
　　“不用，猪头，我现在能对付。”我把卡放回诸葛铭手里，“你不是一直嚷嚷着创业吗？那不得花钱啊。你要真创业了，我就跟你干，你投资金，我投劳力。”
　　诸葛铭笑了：“我倒是想啊，可是呢……算了。我知道你现在有徐哥了，有什么问题他会帮着解决，可有时候，自己宽裕一点还是比较好，你还是拿着吧，密码是你生日。记得，想我了，就打我家里座机。”他上了出租车，又摇下车窗来又啰嗦了几句，出租车司机等得不耐烦了，他这才离开。
　　我没有想到的是，这是和诸葛铭的最后一次相聚，他说的那些话，还真成了遗言。诸葛铭离校后没几天就去了天堂，因为白血病，一直没找到能配对的骨髓，他饱受化疗的痛苦，还是没能逃离魔鬼的双手。病痛，并没有因为这个生命的年轻而有丝毫的怜悯，甚至让他承受了更长一段时间的痛苦。
　　“猪头，走的时候，还安详吧？”我问马洛珊，是她接的尹彩雯的电话。马洛珊说：“听说是晚上睡觉时候走的，早上没醒过来。他回去后就把自己的东西都处理掉了，遗书都没留一封，免得爸妈看了伤心。”我心里想，他倒是挺会为别人着想。
　　此后，也没人敢惹我，没人喜欢诸葛铭“坐着飞机”回来修理自己，我也从来没有梦见过诸葛铭，偶尔经过音乐广场，会想起他在那里教我跳过华尔兹，教我利用华尔兹跟徐良制造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