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魂灵 第十二章

　　时光接近农历二月，人们身上的棉衣还是很难完全脱去，春天温暖的空气为了巩固新生的霸权地位，与冬天不甘灭亡的冷空气殊死搏斗，进行着一场场拉锯战。但各种迹象表明，春天在向人们慢慢靠拢。
　　张瀚守候在杨树林，来回走着，此刻，他已经换上了孙怡婷买给他的衣服，笔挺的衣服在他的身上，显得更加帅气，张瀚无意中摸了下吧，随即一愣，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胡碴子，这让他很高兴，小时候常听大人们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下他的嘴上终于有毛了，标志着他已经是个十八岁成年人了。
　　他托弟弟传话给孙老师，说自己在杨树林等她，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来，就是不来也是他罪有应得，上次人家在村口槐树下等自己，他不也没理人家吗？也不知道他把人家的心伤成什么样了？
　　终于眼前一亮，孙依婷微笑着站在自己面前，她穿着一件天蓝色的上衣，显然是因为着急跑过来的，：“让你等久了，我忙上课，实在抽不出身。”
　　张瀚积攒了一肚子的话无从说起：“哦，不打紧，我来镇上给生产队办点事，顺便来看看你，还好吗？”孙依婷背过身去，抹了把泪：“我还以为你从此不来找我了”
　　张瀚惶恐说：“那次我不对。”
　　孙依婷阻止说：“别说了，过去的就甭提了。走，我刚请了假，咱去县城转转。”
　　他们俩个一前一后，与学校背道而驰向镇子上去，那里有去县城的班车。孙依婷追上张瀚：“慢些走嘛，我还有话要问你呢？”张瀚放慢了脚步，这时候，张瀚没感觉到和孙怡婷在一起感到难堪，但和陈晨在一起时那种感觉很强烈。孙依婷扭过头，看着张瀚，“你还有没有坚持学习？”张瀚点头。他仍然坚持学习，读书，虽然看不到希望，却已经是一种习惯了，就像人要吃饭，到时候就会习惯性的学习。
　　孙依婷点点头：“这就好，中国科技大学老师温元凯在报刊上撰文，呼吁改革教育体制，恢复高考制度。看来你就要熬出头了”
　　张瀚睁大了眼睛：“有吗？有人提出来了吗？”孙依婷肯定的说有，并且说让他弟弟张扬把报纸捎给他。
　　犹如一个人在黑夜里走路，走了很长一段路，突然一盏灯亮起在他眼前，连同他的心都照得亮亮堂堂。“好，让我好好看看报纸，算是望梅止渴吧！”张瀚看着她说。她笑了，笑起的酒靥很是迷人，他真想亲一口她，可是，传统的人在这一点上就像隔了一道鸿沟，难以逾越，所以他很痛苦，内心的痛苦使他眉头皱成了疙瘩。
　　孙依婷注意到了他表情的变化：“怎么了？有心事？”他忙摆手。县城大街上人来人往，只穿四种颜色的衣服，灰、黑、蓝和军绿，再配以宽松得近乎邋遢的式样，灰头土脸的。
　　孙依婷带他来到县新华书店，给他买下几本书，其中就有一套范文澜著的《中国通史》：北京西南周口店的山洞里，一九二九年发先生存在约四、五十万年前的猿人头骨、牙齿下颚骨和躯干骨化石，这种猿人被命名为“中国猿人北京种”或（北京人）……
　　他一下子走入了历史的深渊，边走边看着《中国通史》，该书通过记叙各个历史时期的历史事实与历史人物，阐明中国社会发展的基本规律。全书观点鲜明、体例严谨、内容丰富、文笔流畅。
　　孙依婷陪在身旁，他就要撞上电线杆子时，果断推他到一旁，夺下书：“你呀，想做书呆子啊，我可不喜欢书呆子！”说完，脸红了，好在他没注意。
　　张瀚有些生气：“好，再也不看了。”今天看来孙依婷为主，他为客，孙依婷此刻又邀他来到电影院门口，大门西侧，一方小小的窗口上写着几个字——售票窗。窗口挤了很多人，窗口旁张贴者电影海报，只是那种一张红纸上用毛笔写上字的海报，从海报上知道即将上映的电影名字，《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听名字就是一部外国片子，孙依婷挤进人群，终于买上了两张电影票，张翰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任由她摆布，这时候的他已经没有思想，他说往东就往东，往西也行！但他好像宁愿受她摆布，和这种感觉只有幸福和甜蜜，并没有受陈晨摆布时的难受。张瀚跟在她后，随着人流涌向电影院内，电影院内在上映新闻简报，黑乎乎一片，几个工作人员打着手电筒为找不到座号的人指导。张瀚他们在工作人员引导下，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刚坐下没多大功夫，《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就在震撼人心的音响效果中开始了。张瀚还是头一次和女性在一起看电影，很拘谨，两只眼睛要么盯住银幕，要么干脆收回来，低下头看自己根本无法看到的脚尖。看到非常恐惧的血腥厮杀时，他感到她的手紧紧抓着张瀚的手，把头歪靠在他肩上。
　　走出电影院，张瀚要去图书馆，孙依婷拉着他去了县城北街的国营饺子馆，孙依婷饭量很小，三两饺子都没吃完，而和上次与陈晨进馆子的感受大不相同，这次温馨，祥和，张瀚愿意和她多呆一会，可是，吃过饭之后，服务员就要求他们离开，因为后边的很多顾客等着。他们不得不走出饺子馆，来到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太阳光拥挤在县城的大街小巷，如果不是风，肯定是个绝佳的天气。
　　他们来到县城南边的县图书馆，馆内已经蓄满了爱学习的人，但很安静，大伙都在埋头看自己的书，所以，没人注意他们俩进来。以前，她是一个嗜书如命的人，为了看书经常错过饭点。但此刻的孙依婷完全没有了看书的心思，现在，张瀚在他眼里比什么书都好看。
　　张瀚看着一张《人民日报》，几行醒目的字让他一惊：中共中央在北京召开工作会议。会议议题是，总结粉碎“四人帮”以来的工作，部署当年的工作任务。
　　张瀚仿佛从这这段记录时代前进文字中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他欣喜着。一旁佯装看书的她，虽然眼睛盯着书看，仅用余光也能清晰的看到他的欢喜，她也笑着，分享着他的快乐。
　　被工作人员赶出门，已经是庄稼人吃晚饭的时候，大街上的灯泛着幽暗的光，这时张翰才有些着急，县运输公司的班车早就停了。
　　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孙依婷笑了：“看你，不就十几里路吗，走回去也就是了。”张瀚想也是，何况现在已经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了，人长两条腿就是走路的。“行，咱安步当车，慢慢走着回。”
　　张瀚说着前边走了，她要他走慢些，张瀚放慢了脚步，和她并肩走到一起。缕缕春风舔舐着她们的面颊，在这春风沉醉的晚上，虽然有一丝寒意，彼此心里都挺暖和，他们走出了城市的灯火，走进茫茫的黑暗中，她突然拉起他的手，一种又麻又痒又的感觉像电流传遍全身，手拉手走了很长一段路，张瀚突然转过身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她的泪水悄悄滑落，声音像是从嗓子眼发出来的：“我等这一天太久了、太久了”他什么也没说，感觉到她微微娇喘和加剧的心跳。
　　夜色依然朦脓，良久，她挣开，捋捋头发：“走吧，还有很长一段路呢”
　　张瀚拉着她手，走过了长长黑暗，送她到了学校门口昏暗的灯光下，这时候，高年级的学生还在上晚自习，学校的大门还开着，看着她进了校门消失后这才返身回走，幸福甘泉在心头涌动，走在回家的路上，感到坚硬的土地像发酵好的面包，绵软而温柔。
　　一料又一料收获了小麦、玉米，农民用双手和汗水为秋天饯行，种上了小麦，忙忙活活中秋天倒在了乍起的西北风里,大地繁华落尽迎来了又一个沉寂的冬天。
　　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一号，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公布了恢复高考的消息，并透露本年度的高考将于一个月后在全国范围内进行。
　　孙依婷拿上报纸火急火了的找到正在参加生产劳动的张瀚,气喘吁吁地把报纸递到张瀚眼前,张瀚一下子愣住了,捧着报纸看到的是自己即将转机的命运，很久以来的梦想突然变成现实却一下子难以接受，他望着眼前曾经为他画饼充饥的孙怡婷红扑扑的脸，突然亲了一口拿着报纸跑向远方。孙依婷捂着发烫的脸颊，在人们一片起哄声中向着张瀚跑去的方向小跑。
　　一九七七年的十二月的一天，张瀚和全国五百七十万考生一道走进了考场，在呼啸的西北风里看到了自己生命的春天；看到了祖国繁荣的春天，为了这一天，他们挣扎过，呐喊过，奋斗着，终于一九七七年冬天，中国五百七十万考生走进了曾被关闭了十余年的高考考场，七七级学生七八年春天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