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最近一段，方天晓正酝酿着一次宏观行动，那就是整顿校风校纪，逐步清除那些陈旧、死寂、僵化等制约学校发展的因素。长期的风雨磨砺，已使他成长为锲而不舍的人，勇于创新的人，特立独行的人。
　　他清楚地知道，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教育大计，教师为本。通过分析他发现，目前制约学校发展的因素还真不少。其中最为严重的是纪律松散、有章不循的问题。其中包括个别年级乱订复习资料、乱收费，给学生增加经济负担的问题，以学生为主体教师为主导一切为了学生的观念的问题，思想教育必须渗透于知识传授之中的问题，上下关系的协调同志之间的团结的问题等等。
　　要使工作卓有成效，敷衍塞责走过场不行，避重就轻好人主义也不行，必须有大气魄大手笔，有敢于碰硬的思想和勇于负责的精神，必须大刀阔斧，以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坚韧去执行。当然，除了依靠法律法规来推行，还需要自己及全体领导者的人格魅力来实现。自身正，不令而行；自身不正，有令不从。学校工作千头万绪，诸多问题必须一个个地抓起，堡垒必须一个个地去攻克。要奉爱心多努力，恩威并用，要学会十个指头弹钢琴。
　　当然，政治思想是持久的，不仅仅体现在校会上、班会上、国旗下讲话的时候，更要体现在日常工作中。
　　他忽然想起了郑孝文校长临走时说的‘庙小神灵大，池浅王八多’这句话。此话虽含悲观，想想却不无道理。所以当务之急，必须先找有关人员推心置腹地交交心。特别是袁立冬。因为从任教的第一天起，他就觉出袁立冬这个人非常特殊，很有些心术不正，有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心理。他那双阴毒的眼睛似乎老在背后盯着别人，像毒蛇吐出的信子令人恐怖。固然，十个指头有长短，一树果子有酸甜。可他这指头也太长了，长得叫人毛骨悚然；他这果子也太酸了，酸得能使人倒掉大牙！
　　给他沟通交心，实在是极其困难的事。这袁立冬不卑不亢，不阴不阳，处处设防，颇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一般性地接触，很难挖掘出他的内心世界。但不好挖也不能放弃挖。多年来，他从潜意识中或者第六感官中得知，袁立冬不是个简单的人，甚至是个很危险的人物。他永远忘不了，自己刚入校时，由于没听从他们的摆布，他们就借评课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给自己脆弱的心理蒙上了一层阴影。撺掇着康亚飞当教师代表、私卖文具、拉选票当先进、学生考试作弊、匿名状告校长等等都似乎和他有关。但怀疑归怀疑，却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拿不出证据就等于没有证据。以前，他们也曾沟通过几次，但每次都是蜻蜓点水，浮光掠影，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
　　怎么谈呢？这确实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说得轻了，他可以装聋作哑，装疯卖傻，回避一些实质性的问题。说的太露骨了，他很可能会反咬一口：“说话得有真凭实据吧！你看我袁立冬是那样的人吗?”方天晓想，找他沟通，既是为了工作，也是为了自己。总而言之，是为了大局的稳定，为了事业的顺利通达。世界上许多事情都是双刃剑，都可能出现左右两种效果。你找他沟通，他可能这样认为：原来领导如此看重我在乎我啊，既然领导尊重我，那我没理由不尊重领导；也可能这样认为：你校长平白无故地找我谈，谈什么谈？是不是怕我，有求于我？是不是对我不放心？是不是怕我毁了你们的钢铁长城!
　　既然确定要谈，必须得有诚意。方天晓想。大海所以浩瀚，是以不拒细流；泰山所以巍峨，是以不谢尘埃。事情必须向好的方面努力，尽量使之转化。先把握住动机，再去讲求效果。这就比如，你不能因为害怕尿炕就不去睡觉，不能因为害怕被摔就不去坐车，不能因为害怕挨噎就废掉饮食！倘若能谈得拢，那是最好。即使达不到目的，能够稳住他们的情绪，不搞大的破坏活动，或从谈话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也是有意义的。
　　为了营造一个良好的谈话氛围，方天晓特意买了好烟备了好茶，以示对老师的尊重和诚意。
　　“袁老师，很早就想和你谈谈心交换一下思想了，可都因为工作忙，也没谈成。”
　　方天晓坚毅而和蔼的目光看着他，一边给他倒着水，一边推心置腹地说。
　　袁立冬眨眨鸡逗眼，仍是那么不卑不亢：“找我谈谈，好啊！我有这个愿望也由来已久了。”
　　“袁老师，你和栾老师都曾经是我的老师。当年他教我语文你教我物理，你们都对我有很多的关心和帮助。从那时起，我就对你们很敬重。这些年来，作为一个老教师，您一直不知疲倦地工作着，对学校的建设做出了应有的贡献。在你们的大力帮助下，在大家的全力支持下，我才担任了这么一个职务。你知道，我工作能力不强，经验不足，所以务必请您在各个方面，对工作对我个人给于大力的支持和帮助，及时地给我提出合理化的意见和建议，以使我少走弯路。”
　　袁立冬眨眨鸡逗眼，不冷不热地说：“对你关心算不上。我只记得，教书育人是咱的本职工作。咱能力不大，但工作愿意尽力而为。至于意见和建议，我认为没有，至少现在还没有。如果以后发现了问题，我一定会及时地提出来。”
　　“听老师们说，你经常帮助青年教师备课，帮助他们解决教学上的难题。”方天晓一边给他递烟，一边拿火机给他点上。
　　“经常谈不上，但确实是有过。帮助青年教师是我们老教师的义务，这个不值一提。我会这么做，其他老师也会这么做。”袁立冬的话不咸不淡，实在无懈可击。
　　方天晓笑笑，深邃的目光看着他：“正因为你有这个能力，有这个觉悟，所以我才希望咱们在工作中同心协力和衷共济，团结一致共谋发展，把咱们校办成第一流的学校。”
　　“那是。使学校发展，争创一流，这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我想人人都会尽职尽责的。”
　　“只是，我发现，你还存在着不小的潜能，还没有完全地人尽其才，如果能发挥出你全部的聪明才智，各项工作效果将会更好。”
　　袁立冬毕竟是袁立冬，果然他是精细老道，滴水不漏，他连连地眨着鸡逗眼问：“方校长，你认为我有哪些地方不对吗？请具体指出来，我好改正。”
　　此时，如果方天晓把他们拉团体、卖文具、拉选票、试卷作弊、告黑状等事实，和对他们的一些怀疑说出来，无异于引火烧身，对方马上就会伸出手来要证据，那么事情将变得更加复杂僵持和不堪收拾，于是他说：
　　“袁老师，你别叫我校长，还叫我天晓就行，你毕竟曾是我老师。”又说，“我是说，人人都有潜能，人人都有强项，人人都有别人所没有的特质。如果把你的潜能挖掘出来，不但工作会更见成效，会大放异彩，还会带动一部分人！”
　　袁立冬说：“我理解你的意思，请领导放心。今后我一定要扎扎实实实，全心全意地干好各项工作，为学校增光添彩。虽然我不是共产党员，但我却以一个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只是我也告诉校长，我袁立冬清清白白做事，干干净净做人，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干，若有哪些地方不对，也请校长及时指出来，我坚决改正。”
　　方天晓知道再谈下去也不会有好的效果，一语双关地说：“很好很好，但愿如此！”
　　袁立冬离开后，听到别人在谈论周小卓扎标枪住进医院的事，不由得心花怒放，他鸡逗眼一眨，立马去找侯庆申和方白冰。他告诉他们：“最好的防御是进攻。只有主动出击，让对方手忙脚乱全力于招架，他们才没精力向咱们进攻。只有搞乱了他们的思维，才能既报了仇，又能过上舒心日子。进行体育训练，标枪扎伤学生周小卓，是一个大可利用的机会，所以咱们要借题发挥，把事情弄糟捅大，最好引向社会和政府。”然后，如此这般地一番交待。
　　侯庆申、方白冰下保证说：“我们马上行动。请袁哥放心。见了周小卓的爸妈，我们千方百计，一定要这把这火烧起来，叫它来个烽火燎原，来个野火春风斗古城！”
　　经过不断的建修和改造，兴隆中学焕然一新。学校坐北朝南，进入大门，一条笔直的甬道直通主楼。甬道两旁，垂柳婆娑，摇曳多姿。院内参天的白杨、高大的法桐，繁繁茂茂，如伞如盖，为莘莘学子遮出了浓密的绿荫。甬道尽头，是一座四层高的教学楼，楼体壮丽峭拔，颇具现代欧式风格，显然是中外合璧的产物。
　　楼体上端，黑体大字醒目地写着格言警句。左边是：学高为师身正是范。右边是：天道酬勤永不言弃。教学楼前面，分左右两方花坛，春牡丹夏荷花秋菊花冬腊梅，应有尽有，灿灿怒放。更令人瞩目的是享誉九州的平阴玫瑰，它们一簇一簇，苍翠葱郁，一年四季姹紫嫣红花事不败，充盈着勃勃生机。教学楼后，就是办公楼，再后，就是刚刚竣工的实验楼。
　　主楼两侧，是些附属性建筑。再向后即后勤区，包括餐厅及教职工学生宿舍。学校整体格调简洁而分明，敞亮且条理。进入其中，给人一种亮丽、雅致、和谐、温馨的感觉。
　　建校告一段落，为了进一步搞好内部建设，提高老师的总体素质，方天晓开始忙里偷闲，埋头研究教育教学理论。他清楚地知道，我国原来的教育教学理论及教育体系，基本上都是从苏联美国引进的，苏联赞柯夫、凯洛夫、美国杜威等学者专家们的观点曾经一度领先世界，对我国教育产生过重大而深远的影响，但至今有些观点已经过时，不能满足新时代的要求，而不少老师仍在此徘徊不前。要想使教育有所发展，必须既有所继承，又有所突破，既要借鉴人家成熟的经验，又要结合本国本地的实际。
　　如何突破，怎样突破，适合自己的路将怎样走……他不停地思考着。
　　刚刚想出点眉目，马明明领着栾永现来了。
　　对于栾老师的到来，方天晓真是又惊又喜。他赶忙地站起来，迎出去，握住老师的手不停地摇晃着，然后仔细地端详着他的面容和气色。
　　原来，栾永现手术一个月后，感觉一切都很好，就坚决要求回家。医生再三劝说，实在拗不过他，只好给他开了药，交待了注意事项，让他回家休养。由于他和医护配合得很好，对病友关爱有加，出院的时候，医生、护士和病友们都出来送行，个个依依不舍，像对待多年的至亲老友一样。
　　白雪姑娘更是难舍难离，送出他很远很远。最后，小白姑娘眼含热泪深情地说：“栾老师，我终于读懂你了，你时时把痛苦留给自己，把欢乐带给别人！我真心地感谢你，你为我竖起了人生行程的坐标。你使我懂得了怎样工作，怎样学习，怎样度过自己的一生！”
　　方天晓看到老师的精神气色比前几天好多了，感到十分欣慰。
　　栾永现笑着说：“天晓，我饮食起居、精神状态一切都很好，请你不要挂心。”
　　方天晓给他倒了杯水，关切地说：“老师，好也不能掉以轻心。”
　　栾永现说：“这个我知道。”忽然他话题一转，说：“天晓，我想上课。”
　　方天晓拿眼盯着他，吃惊地说：“老师，你身体这么虚弱，这，这怎么可能呢？现在你的任务是，在家好好静养，集中全力恢复，等身体完全康复后再来上课。”
　　栾永现眨眨眼睛，显得格外精神，然后用手拍拍胸脯：“你看，我这不是全好了吗？不是和正常人一样了吗？嘿嘿，马克思他不召见我，叫我继续为党工作。”
　　方天晓坚决地说：“那也不行。等半年以后，看看情况再说！”
　　栾永现伸伸两臂，加强了语气说：“天晓，我的脾气你知道，三十一年了，我从来就没离开过讲台，没有离开过孩子们。一离开，我就无聊就空虚，就过得没滋没味。再说，一个萝卜一个坑，我的课总不能老叫别人代着啊！”
　　“栾老师，你不是有病吗？你不是需要休息治疗吗？你这不是搞特殊，也不用顾虑别人代不代课，有病休息谁都能理解。”
　　“理解也不行，拿着工资不上课，那叫剥削，那叫贪婪，那不是我的性格！我心里下不去！”
　　方天晓耐着性子说：“老师，不是你故意不上课，是有了病不能上课。这根本就是两回事。有了病就应该休息，就应该照顾。咱对谁都一样。况且你的病本来就不轻。”
　　“天晓，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我体味啊，凡病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欺软怕硬。疾病像弹簧，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它们都是纸老虎，你越怕它，它就越来捣乱。你不理会它，全力地工作，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兴许就把它压下去，挤得它夹着尾巴逃跑了。”栾永现边说边朗声大笑。
　　“老师，不管你怎么说，课是不能叫你上。”
　　“你不叫我上，我还就不走了。”
　　方天晓知道老师工作认真的脾气，几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又见他态度这么坚决，违拗他反而不好，想了想说：“老师，既然你这么恳切，那就试一试吧。不过，咱们得约法三章。这第一，平时在家里备课、批改作业，有课就来上，不许来坐班；第二，要严格遵守医嘱，注意饮食吃药和睡眠健康，注意身体的锻炼和恢复，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第三，如果稍感身体不适，要马上停课治疗，决不能强顶硬撑。你想一想，这三点能做到吗？”
　　栾永现舒展了眉眼，笑笑说：
　　“请放心，三条就三条，保证没问题！天晓，以前你给我当学生，你听我的；现在，你是领导我是兵，当然得听你的。”
　　栾永现刚刚出去，黄一如来找方天晓，一进门就嚷：“怪事，怪事，天大的怪事！”
　　方天晓正在忙着写备课，忙抬起眼来问：“你说什么怪事？”
　　黄一如气呼呼地说：“就是标枪扎着周小卓那事。经过医院治疗，周小卓的伤早就好了。咱们学校、肇事者熊二豹都给了适当的经济赔偿，校方、侯庆申、李立青一再向他们承认了错误。对于这处理意见，周小卓的爸爸妈妈都很满意，还亲自当场表态说，事情到此为止吧，下周一准时叫小卓去上课。可谁知道，这两天周小卓不仅没来上课，他爸爸还让人捎来口信，说这件事不算完，要咱们到他家去商量解决。要不，就到县教育局到县委县府去喊冤告状。岂不是咄咄怪事！”
　　方天晓想了想，蹙起眉说：“看来问题复杂了，必须细细地展开调查，找出症结所在。”
　　黄一如说：“要不我和班主任去一趟吧，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心里是怎么想的。”
　　方天晓赞同地说：“这样最好。”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黄一如刚要出门，周小卓的爸爸周凤林推门进来了。他一反那天谦和平静的态度，刚进门就气呼呼地说：“正好，两位校长都在这里。告诉你们，周小卓的事不算完！”
　　方天晓盯着他那气恼的脸，招招手示意他坐下，说：“这就怪了。咱们拿出的处理意见，你们全家都同意了，双方还签了和解协议书，怎么又不算完了？你怎么出尔反尔！”
　　周凤林指手划脚地说：“小卓治好了腿上的伤不假，但留下后遗症怎么办？精神上的损伤怎么办？总得有个说法吧。”
　　方天晓给他倒了杯水，说：“老周，我们询问过医生，医生很明确地说，这皮肉伤留不下后遗症。小卓精神很正常，绝对没问题，用不着担心。”
　　“你那个说法？狗生了狗疼，猫生了猫疼。医生不担心，你们不担心，可是我担心。现实下都是一个孩子，宝贝疙瘩似的，留下恶果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黄一如看他蛮不讲理，有些气愤地问。
　　“怎么办？学校再拿出一笔精神补偿费，一笔后遗症预测诊疗费。要不拿，我就上告，叫教育局局长，叫县长给解决！”
　　方天晓强压住火气说：“我们给孩子看好了伤，承认了错误，并进行了合理赔偿，双方还签订了协议书。实话告诉你，有协议书在，我们不怕你告。”他敏锐地感觉到，一定是有人背后煽风挑动，想扩大事态，以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于是就诱导他说：“不知道别人对这事什么看法？。”
　　周凤林不停地摩挲着两手说：“别人有说合理的，也有说不合理的。喏，咱就实话实说吧，连你们老师都说这事太严重，不能轻易算完。”
　　方天晓会意地看了黄一如一眼，那意思是：原因出来了，果然有老师介入，想蓄意扩大事态。于是进一步问：“老师中也有这种看法？”
　　“当然有。前天晚上，有两个老师到了我家，说标枪扎人可了不得，这性质非常严重非常恶劣，在全省全国全世界都极其罕见，人命关天啊！哪里就能轻易地解决。现在解决了，出了后遗症，精神上的损失谁负责！”
　　“那么，这两个老师是谁？”黄一如忍不住问。
　　周凤林警惕地看着他说：“是谁我可不能说。我知道人家这是为我好，我不能当叛徒王连举，当甫志高。人家还说了，校长要是不处理，就让我把孩子领到校长室里，领到校长家里，猛吃猛喝猛闹腾，然后再到教育局到县政府，扯上大幅标语，跪着哭着去告状鸣冤。”
　　方天晓心里一沉：这一手真够阴毒的。一时，他想了很多很多：一个家庭，一个单位乃至一个国家，如果发展迟缓或矛盾不断，很大程度上在于离心离德互相掣肘上的内耗。有这么几个低劣之人，给学校带了多大的麻烦，使工作多么被动！这样折腾，哪里能静下心来抓工作、抓教学改革、提高教育教学质量？所以必须引起足够的重视，尽全力增加单位的向心力和凝聚力。他估计，周凤林肯定不会说出是谁在从中挑拨，再问也是徒劳。当务之急是，静下心来，不急不躁地向他摆事实，讲道理，让他逐步提高认识。一次不行两次，一天不行两天。
　　于是，就给周凤林倒上水，搬过椅子，靠他近近的，他要慢慢地沟通和梳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把工作做到位做到家，老周会慢慢想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