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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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淮北结婚第二天上午，便和妻子邹影一起返回青山市桃花镇杏花村。父母依依不舍，尤其是母亲，巴不得儿子儿媳在家住三五个月，不到煤矿上班更好。
　　农村有这种风俗，出嫁的女儿第二天要跟丈夫一起回娘家，且美其名曰：回门。
　　邹影的家离杜淮北的老家一百多里路，风俗一点都没改变。
　　登上返矿中巴车的一刹那，杜淮北看见母亲眼里含着泪，他心里一翻个，眼泪差点下来了。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假。母亲知道，儿子这一走，不定啥时候才能回来，她能不哭吗？
　　杜淮北的表情被妻子邹影看得一清二楚，邹影轻声说：“等到矿上安顿好以后，我回来陪娘住几天，你啥时候歇班回来，我再跟你一起回矿！”
　　那时那刻，杜淮北心里对妻子涌出无限的感激。这样的妻子算是娶对了。以后就不用担心她们婆媳之间的关系了。
　　在妻子的娘家吃过中午饭，杜淮北和妻子又赶往他们租住的房子。结婚那天，因为走得急，嫁妆随便摆放在房间里的地上，弄得房间里几乎连下脚的空都没有。
　　杜淮北决定和妻子一起把房间里收拾收拾，以后这儿就是他们的家了。花了大约一小时，他们终于把房间里布置得井井有条。
　　夫妻俩歇了一会，一起赶往工人村，买了锅碗瓢盆，晚上就得开火做饭，煤气灶是现成的，这是邹影的娘家陪送的。杜淮北还专门买了两个大红喜字，贴在了临街的窗户上。
　　夜幕刚刚降临，楼下响起三轮车的声音。
　　“张老师回来了！”这是房东对张龙成的称呼，因张龙成辅导汪小军功课，所以小军的爸妈一见到张龙成，总是喊张老师，张龙成说了多次，不让房东这样喊，可他们不愿意。
　　听说杜淮北从老家赶回来了，张龙成欣喜万分，他特意弄了几个菜，还打电话把王徐州喊了过来。
　　杜淮北本说搁他那儿吃饭，可张龙成不愿意：“你刚回来，锅碗瓢盆还是新的，再说明天你们还得回老家，开啥火，哥哥我三两顿饭还是能管起你们的！”
　　两杯酒下肚，张龙成脸上泛起了红晕：“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和李梅萍定于元旦结婚。”
　　几个人一听，欣喜地几乎要发疯，他们都为张龙成感到高兴。张龙成本来该上大学，却鬼使神差般地走进了煤矿，又不幸遭遇冒顶事故，被截掉了左腿。万般无奈，才开起了残疾人三轮车。如果不是租住了汪小军的房子，如果不是张龙成主动去义务辅导汪小军功课，他哪能结识到李梅萍这个知书达礼的漂亮女大学生，这是因祸得福呀！
　　住了一夜，杜淮北和妻子踏上了回老家的路。按老家的风俗，三天后要上祖坟烧纸，称为：烧喜纸。再者，村里的本族亲人要请新媳妇吃饭，名为“认认门”，杜淮北门户大，一个星期恐怕都请不过来。
　　杜淮北打算好了，到月底就不上班了，反正这个月上不够二十四个班了，上不够二十四个班，就挣不着钱。更重要的是，杜淮北怕工友们说自己闲话。结婚前后谁还上班，这事不是没有，杜淮北在井下曾经听工友们讲过，他们矿有一个工人结婚时只在家住了两晚上，第三天便上班了，把新婚妻子一个人撂在了家里。工友们一提起此事，都说那个人脑子有问题，简直不食人间烟火，是个冷血动物。
　　杜淮北心说：“反正我结婚了，当初来煤矿的目的就是挣钱找个对象，现在愿望实现了，我还在煤矿干啥？不过也不能马上就离开煤矿，毕竟妻子离娘家不远，如果现在就辞工回老家，妻子肯定会思念她的娘家人，等她适应一段时间，我们再回老家也不迟。煤矿啊煤矿，你不是我久留的地方，无论我今后走到天涯，还是沦落到海角，也不会再把你想起。煤矿啊煤矿，想起你我就忧伤，我恨不能把你摧毁，恨不能把你平荡，你的出现会让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啊！煤矿！终生难忘的地方，如果哪一天我离开了你，我愿敲锣打鼓把歌儿唱。”
　　半个月后，杜淮北带着妻子返回到矿上。屈指算来，杜淮北已经有二十天没上班了。按矿上的规定，连续十五天无故旷工，矿上要将旷工者除名。杜淮北不怕，他回家前已经买了喜糖和香烟到区里去了，区领导知道杜淮北回家结婚了，这些假肯定好批，一辈子能结几次婚，不就这一次吗？
　　回到租住的房子，杜淮北先和妻子一起去楼下买了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一切准备好后，杜淮北骑着自行车去单位请假。
　　采煤五区区长卫立青正在办公室里翻看点名簿。工作面这几天过断层、过联巷，各班出勤人数都不高，尤其让卫立青生气地是，三个班都有几个旷工大王，一连几天都看不见人影，上的班跟老山羊屙屎一样，稀稀拉拉。
　　卫立青昨天刚口头通知三个班：这个月事假一律不批，旷了工倒霉，我这个区也不指望那几个旷工大王了，占着茅房不拉屎，干脆让矿上开除算了！
　　“卫区长，请给我批几天事假！”卫立青正在气头上，职工杜淮北走进了办公室。
　　“吆，回来啦。你这个婚结的时间不短哪！批啥假，你这个月算旷工。谁没结过婚嘛，我当初结婚时只请了三天假，现在不也一大家人了，人家结婚不是婚，就你结婚得一二十天。你回去吧，接着在家过，得好好守在老婆身边，可别让她跑了啊……”卫立青一脸的冰霜。
　　一听卫立青说话这么难听，杜淮北心里暗骂：“乖乖，我结婚咋啦，结婚还结错了吗？你堂堂一区之长，咋连句人话都不会说！”杜淮北一转身离开了卫立青的办公室，负气而走。
　　回家的路，只有三里之遥，可杜淮北却走得异常艰难，结婚了却不给批假，天下竟有这种事，但凡有一点人情味的人也不会做出这种事，可这事却真真实实地存在。杜淮北恼呀，转而又恨，不批假算熊，割头骟蛋，随他去了。
　　杜淮北在恼恨中开始上班了。
　　几天后，区办事员告诉杜淮北，矿工资科考虑杜淮北的实际情况，没有给他除名。这个消息让杜淮北感觉到煤矿原来并不都那么没有人情味。办事员又告诉杜淮北，虽然矿上不予追究他旷工的事，可区里还得处罚，扣他工分二百分。
　　杜淮北心中叫苦不迭：“我一个班才挣8分，就算一个月不歇班，不才挣二百四十分吗？一下子扣二百分，我还指啥生活！”
　　杜淮北找到区长卫立青，卫立青仍然冷若冰霜，只说了一句话：“按区里的制度办！”
　　那时那刻，杜淮北心中升了一股无名怒火，他真想冲上去把卫立青按倒狠揍一顿，但他知道这只能想想，如果真的揍了区长，那他的工就真地干到头了。
　　杜淮北在心中怒骂：“狗日的煤矿真黑，井下的煤黑，地面的人心黑且毒。这就是煤矿的领导吗，咋对工人没有一点同情心哪，看来煤矿真不是久留之地，累不死早晚也得气死！”
　　听队长说当月加一个班就加五十分，杜淮北盘算开了，如果我在上够二十四班的基础上多上几个班，每上一个班就加五十分，多上四个班不就是二百分吗，就这么干了。
　　整整一个月，杜淮北也没歇班。说不累，那是瞎话。到井下就得出力，一个班不但要攉十来吨煤，还要把一二十棵百十斤重的铁柱子抱上三四遍，能不累吗？累是累，可他认了。
　　到了月底，杜淮北一算，光加班分就挣了三百分，加上基本分二百四十分，杜淮北的工分全班第一。师傅说，淮北，你这个月算是逮住了，最少得开两千块钱。
　　杜淮北苦笑：“哪能开那么多，区里扣还得扣我二百分呢！”
　　“咋扣你二百分？”师傅吃惊地问。
　　“我上个月结婚，区长不给批假，旷工二十天，每天扣十分。”杜淮北长叹。
　　“人家旷工一个月都能批掉，你结婚咋就批不掉假？估计你没花钱！你咋不早说？”师傅只摇头。
　　“花什么钱？区长说了事假一律不批，算我点子背！”杜淮北忧伤地说。
　　“区长说是说，只要你拿二百块钱，最多三百块钱，区长就给你批假了。你看上个月旷工的人可多，有的人比你旷的工还多，假不都批掉了吗？”师傅一语道破天机。
　　杜淮北后悔地恨不能以头撞墙，早知如此，我哪能被扣掉二百分哪。
　　杜淮北去找卫立青：“卫区长，我交三百块钱，你看可能别扣我的工分了？”
　　“现在啥时候了，黄瓜菜都凉了。”卫立青沉着脸。
　　杜淮北的肠子几乎悔青了，看来师傅说的是真的，如果早花三百块钱，区长根本不会扣我二百分。二百分值七八百块钱哪！
　　过了一个星期，杜淮北才知道，上个月一分值4.5元钱，二百分就是九百块钱。乖乖，我是折很啦，白白损失了九百块钱。杜淮北恨透了煤矿，恨透了卫立青，他对煤矿的厌恶之情在那一刻被点燃了，而且与日俱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