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第三章 劫后煎熬

　　他转展反则，看到表哥趴在床沿上睡着了，这才恍恍惚惚，似梦非梦地合上眼。朦胧中仿佛看见爸爸正从田里走出来，父子俩一齐驾着车驰回家，然后，又见爸爸躺在血泊之中，之后，又见家里到处都是白花，房上、树上满眼一片片洁白……
　　等刘伟含悲带愤从梦中醒来时，天已大亮，表哥已端着热腾腾的稀粥拿着油条走过来。刘伟揉揉湿润的双眼，从床上坐起来，想从床上往下滑，表哥王玉春连忙示意他先不要动，自己赶紧放下油条和稀粥来搀扶他，刘伟轻轻地摇摇头说：“玉春哥，过了一夜，我感觉好多了，腿已不痛了，觉得自己可以下床走路，你让我试试。”王玉春哪里敢依着他，赶忙搀住他，为他拿过鞋子，给他穿上，这才扶他下了床。刘伟下了床，站到地上似乎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他稍稍定了定神，对表哥王玉春说，“玉春哥，我感觉好多了，你松手让我走走试试。”
　　王玉春说：“那好，不过你可要小心点，步子不要太大。”一边说一边紧紧跟在刘伟身后，走了几步，见果然没有问题，这才跟着刘伟走向厕所……
　　等他们回来，坐在床边准备吃饭时，妹妹刘倩和堂嫂李翠萍一块来了。妹妹看到哥哥，哥哥看见妹妹，兄妹俩抱头又是一场大哭。好长一段时间表哥和堂嫂才将兄妹俩拉开。止住哭，再看这兄妹俩，妹妹刘倩泪人一般，尽管止住了悲声，但泪水还是止不住地从红肿的眼睛中奔流而出，泪珠挂满两腮，胸脯不停地起伏。哥哥刘伟经过一夜时间稍微松懈的心头再一次缩紧，不停地用手擦拭着脸上的泪水。表哥王玉春开口道：“好了，好了，别再哭了，刚打来的饭，大家吃一点吧，刘伟一天没吃东西了，赶快吃一点，不然身子会撑不住的，你们俩在家也没顾上吃吧，趁着一块吃，一会我再去打。”
　　堂嫂李翠萍轻声道：“我在家已经吃过了，刘倩妹妹自知道出事起，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你们快些吃吧！”王玉春递给刘伟一碗粥，又递给刘倩一根油条，自己也拿起油条吃起来，刘伟接过稀粥勉强喝下去，身子略微精神些，刘倩接过油条又放下，她一点东西也不想吃，昨天下午在家等爸爸哥哥回来，不期等来这等噩耗。真是晴天霹雳，祸从天降，霎时不知道怎样办才好，见到爸爸被抬过来，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早上出门还好好的，一天不到天人永隔，紧缩的心根本没想到哭，呆呆地愣了近半个小时，当众人从镇子上买来棺材，将刘玉明装敛已毕，她才如火山爆发一样，一下子哭出来，也没人顾上照护她，堂哥刘胜跑前跑后操办着刘玉明的后事，堂嫂李翠萍照看着刘伟痛不欲生的妈妈，众乡亲照看着刘伟年迈的爷爷奶奶，刘玉明年迈的父亲见自己的小儿子先他而去，心中甚是悲痛，他饱经风霜的身子强撑着，没说一句话，泪水全流在了心里。刘伟的奶奶何曾想到自己的儿孙会有此一劫，早已是老泪纵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多亏有大儿媳妇照顾，这才悲悲切切地躺在床上。等到众人劝慰过刘倩年迈的奶奶爷爷，安顿好嚎啕大哭的妈妈，安排好刘玉明的丧事，这才有人过来照护刘倩。
　　刘倩呜呜咽咽依旧哭个不停，只有妈妈最知道女儿的心，刘玉明的妻子强忍着悲痛搂着哽咽的女儿，半天没说一名话，对十七岁的女儿来说，没有比依偎在妈妈怀里再大的安慰了。
　　整个下午，一家人都沉浸巨大的悲痛之中，晚上也没人吃一口饭，刘倩的大爷、大娘也没顾上回家，是刘倩的堂嫂李翠萍把饭从自家做好送过来的。因刘伟躺在医院里，所以，守灵的只有刘胜一个人，大家草草地吃过饭，才合计起下一步的打算。村里的村长高玉魁当着大家的面作了安排，定于明天通知亲友，后天发丧出殡，下葬刘玉明。死人重要，活人更重要，大家一致认为李翠萍明天到医院看看刘伟，告诉他父亲的后事安排，听听他的意见，要他放宽心安心呆在医院里，不要挂念家中的事，过事后再到派出所弄清楚蓬头少女撞车是昨回事。所以，一大早李翠萍便和刘倩赶到了镇子上的医院。
　　兄妹俩止住了哭，刘伟便迫不急待地问起父亲的后事是如何安排的，王玉春也睁大了眼看着李翠萍，李翠萍缓缓地把刘玉明的丧事安排与刘伟和王玉春说了一遍，刘伟听着听着不禁又潸然泪下，想到家里为父亲办丧事，自己却在医院呆着，明天父亲下葬，自己该怎么办？
　　沉默良久，刘伟抬起头，扫了堂嫂李翠萍和表哥王玉春一眼，欲言又止，李翠萍和王玉春看到刘伟想说话，都默默地注视着他，想到刘伟是不是有什么要求，只要他开口，都尽量满足他。
　　“明天我爸出门，我该怎么办？”又是一阵沉默后，刘伟终于开口说。
　　“无论如何，你只能呆在医院里。”还没等李翠萍开口，王玉春抢先说到。王玉春明白，不管怎么说，总是活人比死人重要，舅舅已经不在人世了，表弟再有什么闪失，他怎么向家里交待，表弟当事者迷，年龄小不懂事，你王玉春一个堂堂的镇干部也不懂事么？
　　李翠萍的态度没有王玉春明朗，到底是女人，禁不住感情上的折磨，她两眼浸着泪默不作声，一会儿看看刘伟，一会儿又看看王玉春，她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边，替谁说话。
　　正在李翠萍踌躇之际，刘伟又开口了，态度十分坚决：“表哥，只要我有一口气，就是爬我也要爬到我爸的坟前，亲眼看他最后一眼，替他坟上添一把土。”
　　“这不是时候，有我照看你，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医院。”王玉春显然是被刘伟十分坚决的态度激怒了，他不自觉地用用惯了的口吻对刘伟强硬地说。王玉春人长的精干，是中专毕业后分配到镇政府工作的，因所学人口管理专业，自然被镇政府安排在镇政府的计划生育管理所工作，为人踏实能干，有文凭又有本领，很快便接了老所长的班，当上了镇计划生育管理所所长，一直从事基层计划生育管理工作，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口吻。
　　“表哥，什么事我都依你，我听你的，但这件事不行，你得听我一次，就算我求你了。一会儿医生上班了，咱先让医生看看，我想知道我的伤到底昨样，你看，我不是像好人一样吗？”
　　看到表哥有点火，刘伟马上软下来，半是哀求道。“那也好，先看医生怎么说，医生如果说不行，那你千万不能再提出院的事。”王玉春看到刘伟的态度软下来了，似乎也受到了感染，态度平缓地说。
　　刘倩和李翠萍都默不作声，眼看着王玉春和刘伟高声争吵，见他们互相妥协有了一致意见，这才感到一丝快慰。刘倩示意哥哥刘伟躺下歇歇，李翠萍也示意王玉春不要动火，既然摊上这种事，大家要多商量，慢慢来。
　　一会，当班的赵医生查房来了。刘伟早早地从床上坐起来，准备下床，以显示自己已经没事了，赵医生坐在邻床示意刘伟不要急，马上就过去。赵医生简单地与王玉春打了个招呼，便开始挨个询问患者的病情。赵医生是镇子上最有名的医生，凡是到镇医院看过病的一提起赵医生赵宝亮，没有不知道的，他是从部队转业到地方上的，年龄五十出头，当年从部队转业到地方时，县卫生局准备把他安排到县医院工作，但他为了离家近点，便于照顾家中的双亲，便放弃了留在县城工作的机会，自愿到镇医院来，回到自己的故土，服务众乡邻。因同在一个镇子上，又有业务上的联系，镇政府计划生育管理所和镇医院相处的非常好，所以，尽管王玉春和赵宝亮年龄相差很大，但二人私交也很不错，相互办起事来爽快得很。
　　不大一会，赵医生便检查到刘伟床前，刘伟赶忙坐起来，一把拉住赵宝亮的手，但是，由于过于激动，竟一时说不出话来。赵医生示意他躺下，王玉春也凑过来，赵医生让刘伟躺好，要他翻个身，然后再坐起来，一番周折之后看到刘伟丝毫没有痛苦的反映，便微笑着说：“看来你的疼痛基本上没有了，安心在这儿呆着吧。”
　　刘伟一下子睁大了双眼，还没等王玉春开口，抢先说道：“赵医生，你看我象没事人一样，可以出院了吧，早晨我还自己下床走着上厕所了呢！不信，我走给你看看！”
　　听刘伟说完，赵医生马上皱起了双眉，沉着脸对王玉春说：“我说所长，你管计划生育有一套，老娘们都能管住，昨一个小伙子管不住，你让他下床走路了？”
　　王玉春连忙笑着开口说：“他说他好好的，可以下床走路了，我见他不疼了，也没当一回事，嘿嘿！就这他还要出院呢！”说完又看了刘伟一眼，“不能啊！昨天我不是都给你说了，伤不算重，但是，要静卧休息，最好不要走动，”
　　“可是…可是…明天是我爸出殡的日子，我怎么能躺在医院的床上呢？”刘伟由于激动有点结巴地说。
　　“你的情况，你表哥昨天已经给我说了，你爸明天出殡你不能去，固然遗憾，可是你的伤也很重要啊！”赵医生不紧不慢地说。
　　“赵医生，就算我求你了，只要明天让我出院，过几天让我在这儿躺上一个月都行。”刘伟继续说道。
　　“不行，尽管你只是裂缝性骨折，但是，也要注意休息，万一走不好，摔一跤，你倒真要躺上一个月或几个月，刚才你说你已经下床下走路了，年轻人，不要逞强，要当心啊！弄不好就是一辈子的事，十点以后再作一次X光检查，拍一个片子，看看裂缝有没有发生变化？”赵医生慈祥地说道。听到拍片再查查看裂缝有没有变化，刘伟倒是来了精神，顺口问道：“如果裂缝没有变化，那就是说我可以出院走了。”赵医生笑了笑，抚摸一下刘伟的头，没再跟他说什么，径直走向王玉春。见检查已毕，李翠萍和刘倩也向赵医生和王玉春这边围过来。
　　王玉春见赵医生向自己走过来，连忙迎上去，低声问：“赵医生，你看怎么样？”刘倩和李翠萍在一旁不便插话，见王玉春向赵医生询问刘伟怎么样，渴望的目光一齐投向赵医生。
　　“看来问题不是太大，这小子还是个孝子，等会拍过片看看再说吧。”赵医生轻松地小声说。
　　“赵医生，他明天想回家，眼见父亲下葬，你看能行吗？”王玉春再次低声问。一半是询问，一半是等着评判，平日里他很少用这种口吻跟赵宝亮说话。
　　“这个现在还说不准，不过最好别让他去，万一有什么闪失，可是后悔莫及啊！”赵医生依然严肃地说。
　　“不过，这孩子很犟，如果他感觉能行，他自己会什么都敢做出来的。”王玉春接着说。
　　“这样吧，等会片子出来，观察一下，他不是已经下床走了一段吗？看看裂缝有没有发展，如果变化不大，到时候再说，不过，现在你千万可不能松口啊！”赵医生谨慎地安排道。说完又到别的病房去了。
　　天渐渐地热起来了，一丝风没有，似乎还有点闷。李翠萍和刘倩见赵医生走了，便又重新回到床边，四个人再次合计起来，“你们都听到了，我跟赵医生早就是熟人了，他说的话是不会骗我们的，刘伟你出院的念头不要再有了，老老实实地在这呆着吧。”王玉春似乎有点疲倦地对他们说。
　　“玉春哥，我哥他明天能不能回家？”刘倩关切地问。
　　“不能，倩倩，这样吧，你和你翠萍嫂，您俩先回家吧，家里的安排我们知道了，这儿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回家报个信，安安家里人的心。”王玉春对李翠萍和刘倩说。
　　“是的，家里人悬着心呢！特别是奶奶爷爷更是放心不下，玉春哥，我们走了，这里又就你一个人了。”李玉萍向王玉春道别说。
　　“没事，赶快回家吧，家里比这里忙多了，你们快走吧，有我在这儿，你们就放心吧，缺啥我这儿都有，不用担心。”王玉春说道。刘倩又看了哥哥一眼，然后和李翠萍一道走了。刘伟眼里闪着泪花目送堂嫂和妹妹出了门，便安心地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