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品名称:山汩 作者:湛卢使用者 发布时间:2015-03-02 11:56:29 字数:5370
吃着烤肉,喝着泉水。宝贵奈着性子听赵德胜讲述他那并不吸引人的经历。
在赵德胜讲述的空当间,宝贵看了看头顶那块不大的天说出了告辞的话:“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
“这就要分手?”赵德胜依依不舍,“还真没跟兄弟你唠够。”
“以后有机会到我家,我请你们喝酒。”宝贵收拾着猪皮猪肉爽朗的同他客气着。
帮他忙活的柱子提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宝贵大哥,我们要去宁安得奔哪个方向?”
“去宁安……那得奔西北。”
“哪面是西北?”
宝贵看了看四周的林子,确定了一下方向便指着西北方向说:“就这面。”
“你是咋确定那是西北的?”赵德胜跟着照葫芦画瓢的看了一圈林子不解的问。
“你仔细看看所有树枝的尖是不是往一个方向长。”宝贵指导着他。
赵德胜按着他的指点仔细的看,还真像他说的那样,虽然不是很明显,还真是往一个方向使着劲:“这说明什么?”赵德胜还是不解。
“它们指的方向是东南。知道东南了还找不到西北吗?”
“哦。”赵德胜略有所悟,“它们为什么都指着东南?”
“这个我说不清,反正我就知道。”
“所有的林子都这样吗?”
“不知道,不过我去过的林子和我师父去过的林子都这样。”
“兄弟可真是个人才呀。”赵德胜爱惜的看着宝贵,“如果兄弟能跟着哥哥一起来抗日,凭你的山林经验和你的枪法身手,准能成为一个英雄。”
“大哥高抬我了,我就是个打猎的,能用这条枪让家里人吃饱穿暖就知足了。”
“宝贵大哥,”柱子吞吞吐吐腼腆的欲言又止。他这表情让宝贵感到很奇怪。自从跟他见面以来他一直是五马长枪大大咧咧,这突然的扭捏让人很是不舒服。
“柱子兄弟怎么了?”
“我想求你个事。”
“那就说吧,能帮的我准帮。”
“我这枪没子弹了,你能不能匀给我几个。”柱子掂着自己的枪。
“是呀。”赵德胜也用乞求的口吻帮着腔,“这玩意没了子弹就是个烧火棍子,如果有子弹何苦让那畜生撵到树上。我还差点变成猪粪。”
“就这事呀,行,不过我也不多。”宝贵把枪里的子弹都退了出来给他俩看,“这里有四个,我兜里有五个,给你五个行吗?”
“太行了。”柱子激动接过子弹,“宝贵大哥真是爽快人。以后你就是我亲哥。”
“真的很感谢你宝贵兄弟。”赵德胜一瘸一拐站起身来,很真诚的拉着宝贵的手,“两山碰不到一起,两人可有见面时候。你的恩情容大哥日后再报。”
辞别了恋恋不舍的赵德胜,宝贵在天擦黑时回到了屯子。见到翘首以盼的媳妇,他匆匆应付了几句问候便选了一块好肉前往杨爷爷家。这是他能够独立打猎以来给自己定的规矩。每次回来他都要在第一时间选好肉给杨爷爷送去一块。人,要讲良心。自己从六岁起就跟杨爷爷学打猎,现在的这身本事都是杨爷爷手把手教的。如今杨爷爷年龄大了,自己如果不显出孝心,全屯的人恐怕都会骂他祖宗。
见到杨爷爷时,老头正挺着硬朗的身板坐在炕里吧嗒吧嗒抽烟袋。红光满面的老人家如果遮住他花白的头发,再摘除那半尺长的胡须没人会相信他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你就说他五十也有人信。看到宝贵进来老头很高兴,习惯性的问道:“怎么样小子,今天弄了个啥?”
宝贵把拎来的肉冲他一亮:“打了个野猪,我给你送来一角后鞧。”
“小日本的快枪好使吗?”
“好使,五六十丈远我瞄它眼睛都没伤着它眼眶。”宝贵说的不无炫耀。
老爷子咧着缺牙的嘴一唱一和着:“这话有点玄,不过,也得说你小子会用。”老爷子说着话冲门外喊到,“老二家的,宝贵来了,你们都过来把这肉用井水拔上。”
“二婶回来了?”
“全家都回来了。在厢房住呢。”
“那我可得过去看看。”
“不用,马上他们就过来了。你是不没吃呢?正好陪你二叔喝两盅,他正烦心呢。”
“二叔烦什么心,没书教了?”
“谁知道,打早上一进门全家就闷在屋里不吱声,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一会还是你们唠吧,他跟你话多。”
门帘一挑,杨爷爷的二儿子杨建兴领着他的老婆孩子走了进来。宝贵有礼貌的由炕沿边站起规规矩矩给身穿长袍的二叔鞠了个标准的躬:“二叔好,二婶好。”
“好好。”杨建兴受完礼转对自己的两个儿子说,“敬国敬业看你宝贵大哥多懂礼貌,你们也去给他鞠个躬。”
十四岁的敬国和十二岁的敬业言听计从的给宝贵鞠了个躬。受宠若惊的宝贵忙拦阻着问杨建兴:“免了免了,二叔这是干什么?”
“宝贵,尊老爱幼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美德,以前我忽视了对他俩这方面的教育,现在我要给他们补上。”杨建兴说的很动情。
“二叔,你怎么了?”宝贵被搞得不明就里。
杨建兴也感到了失态,他恢复了常态拍了下宝贵的肩膀岔开了话题:“宝贵的身体可是越来越壮实。一麻袋黄豆自己能拿动吧。”
“敢情!”杨爷爷插话道,“那成麻袋的缝口黄豆他一胳肢窝夹上跳板跟走平道似得。全屯的人提起宝贵的力气谁不服。”
“哪里哪里,还是二叔说的对,我这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宝贵谦虚着。
杨建兴那双师道尊严的眼睛透过金丝眼镜定定的看着宝贵,沉吟了一会才幽幽的说道:“这话我说有三年了,没想到宝贵你还记得。我知道你不是在记恨二叔,但今天我要把这话收回。以前我一直崇信‘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最近我才感到百无一用是书生。”
杨建兴的这番言论和口气把宝贵和杨爷爷说的面面相觑,杨爷爷把烟袋锅敲的当当响:“我说老二你这次回来是怎么了?你要不就不吱声,吱了声就说这让人听不懂的话。你是不让什么东西给魇着了?”
“是,我是让鬼给魇着了。”杨建兴说的是咬牙切齿。
“啊,真让鬼给魇着了。”杨爷爷紧张起来,“宝贵,你赶紧上屯东头去请贾半仙,让他过了给你二叔破破。”
宝贵闻言就要动身,杨建兴拦住他:“算了,魇我的鬼他破不了。”
“你自己知道是什么鬼?”杨爷爷感到奇怪和恐惧。
“知道。”杨建兴回答的短促有力。
“是什么鬼?”
“是他妈的日本鬼。”
“二叔,你怎么也会骂人了”宝贵不认识般的看着外表文质彬彬的杨建兴。
“我这不是骂人,我是在骂鬼。”
“老二,到底怎么回事你好好说。”
“五天前不是‘九一八’一周年吗?”
“九一八?什么九一八?”杨爷爷迷惑地问儿子。
“你们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我们在这山里头上哪知道那么多外面的事。”
“就是去年九月十八号,日本人找了个碴用他们的军队对咱们东北三省进行了全面占领。”杨建兴痛心疾首的给父亲解释。
“我说他妈巴子这一半年咱这跟前的日本人咋变得横起来了呢?”老头的脸色严俊起来,“咱们不也有军队吗,你大哥他们的队伍为什么不管。”
“他们,他们都让少帅给带到关里去了,如果他们在小日本子他敢。可惜呀,咱们留守的队伍太少,没打过小日本子。咱们现在都是亡国奴了。”
“不能吧,我听说咱们现在是满洲国,皇上就是前清的皇上。”
“那是个摆设,啥事都听日本人的。”
“那少帅把老家丢了他不得带兵打回来?”
“当时我们也这么认为,可这都一年了也没听见他们的动静。这一年来,我们学校什么事都按日本的章程办,连校长都换成了日本人。课本也换成日本的,全学校都在其哇其哇的说日本话。‘九一八’一周年那天全省城的学校举行了罢课罢教的抗议活动。日本人生气了他们派了军队进学校抓捕领头的老师和学生。”
“咱中国人那么多,他有多少军队能抓过来吗?”杨爷爷嗤之以鼻。
“可恨就在这,他日本兵不够用就让中国警察帮忙。可恨的中国警察还真帮。”
“那你们就挺着让他抓?”杨爷爷翘起了胡子瞪起了眼睛。
“我们哪能那么窝囊。他们一到校门口我们就同他们打起来了。可惜,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师和学生赤着手空着拳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更何况那些日本兵还拿着带着刺刀的大枪。警察也都拿着棒子。我为了不让他们抓走我们班的学生两次被他们打倒。我当时要有宝贵这身体一定能把打我的那俩警察摔扁。”
“后来怎么样?”杨爷爷焦急地问。
“还能怎么样。我第二次被打倒时就晕过去了。”杨建兴拨开头发让父亲看了看头上的两个青包,“我醒来时是在学校的医务室。日本兵和警察也都走了。该抓的人也都抓了。我觉得省城是没法呆了,就领着老婆孩子回来了。”
“回来好,回来好。”杨爷爷极力赞成着儿子,“回来有什么打算。”
“咱家不还有几亩地吗?我决定帮你伺候伺候地,可能的话再开个私塾教教咱跟前的孩子一些文化。另外你老再教教我和你两个孙子打枪。等找到机会我们就参加救国军和日本人真刀真枪的干一场。”
“怎么着,你想当胡子?还带着俩孩子?”杨爷爷不认识似的看着儿子。
“不是胡子,是救国军。”
“我看差不多,不都是钻山空子打家劫舍吗?”
“不一样爷爷。”一直没说话的宝贵开口了,“我今天在山里碰到两个救国军的人,他们从来不干打家劫舍的事。就是打也专打日本人和给日本人办事的有钱人。”
“关里出来个共产党。”杨建兴用权威的口吻接过宝贵的话,“我在报纸上看过他们的消息。他们在南方闹得很凶,后来国民政府把他们撵到西北去了。我听说他们主张抗日救国。”
“跟政府作对,那不还是胡子吗?”杨爷爷证实着自己的观点。
“不是胡子。”杨建兴极力给父亲往清楚上讲,“他们有组织有纲领,人家还有国号叫‘苏维埃’。你听说过有国号的胡子吗?我还听说在他们的地盘里人人都平等。没有贫穷贵贱之分。他们每占领一个地方都把有钱人的东西没收再分给穷人。”
“那他们不就是梁山好汉一样人吗?”杨爷爷判断道。
“应该算吧。我对他们也就了解这些。”杨建兴也有些含糊,“不过他们现在的口号我赞成,就是抗日,把日本人撵回老家去。”
“那小日本说撵走就能撵走?”
“所以呀,我认为有血性的中国人都应该参加抗日的队伍。”杨建兴说的慷慨激昂。
杨爷爷含着烟袋沉默了良久。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老二呀,你快四十的人了,又识文断字。爹就不管你太多。你想抗日救国那是大事爹不懂,但有一样爹想管。你不要带着老婆孩子。爹都这个年龄了,你大哥自从当兵走就没回来过,爹怕将来没人送终。”
老爷子伤感的语言让屋内的空气变的很沉,杨建兴给爹装了一袋烟劝慰着:“我这也只是个想法,还不知人家要不要我这连鸡都抓不着的书生。”
二婶端着菜盘子走进屋打破了爷俩的伤感:“爹,咱们现在吃饭吗?”
“吃。”老爷子收起炕桌上的烟笸箩,“把酒也拿来。咱们今天解解闷,把不高兴的事冲一冲。”
宝贵由杨爷爷处回到家时已是很晚了。媳妇桂芹铺好了被窝正在油灯前缝制着一件婴儿的衣服。看见宝贵她放下手里的活边接他脱下的外衣边关心的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杨家二叔回来了,我陪他喝点酒唠会磕。”
桂芹笑了:“二叔是教书先生你跟人家能唠上来。”
“那就听呗。”带着酒意的宝贵憨憨一笑坐到灯前,他拿起小衣服端详一下,“这是给儿子做的?这么小能装下他吗,过来让我比比看。”他拉过肚子微隆的桂芹用衣服在她腹前调皮的比量。桂芹拦阻他,“别闹,说说二叔讲什么新鲜事了。”
“讲了一晚上跟日本人干仗的事。”
“跟日本人干什么仗?”
“我也听不太懂,说什么日本人让咱们当亡国奴,二叔不干,他要找共产党抗日。”
宝贵说的是笼统概括,桂芹听的是云山雾罩:“这日本人也真够呛,好好的让咱们当什么亡国奴呢?亡国奴是干什么的?”
“谁知道是干什么的,好像不是什么好差事,要不二叔不能发那么大的火。”
“他们让二叔当了?”
“好像没有吧。”宝贵打了个哈欠,“他们爱让谁当谁当,只要别让我当就行,要是让我不舒服了我可不惯着他们。”
“说说你就冒虎气。你可不能跟日本人干仗去,他们有枪有炮的,咱们家可全指望你呢。”桂芹说着用手抚摸了下肚子,“宝贝跟你爹说,让他老实儿地。”
“哦,我儿子会说话,来,让我听听。”宝贵调皮的把耳朵往媳妇的肚子上贴。当他把耳朵贴到桂芹的腹部时一种不适干扰了他,他仔细看了看贴过的地方,那里有一块血污,宝贵见到血污不免有些紧张,“这是哪来的血?”
桂芹看了看:“没事,刚才收拾野猪肉蹭的。”
提到野猪肉,宝贵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姚叔家的那份送过去没有?”
宝贵的提问让桂芹也想起了另一件事,她推开宝贵:“你不问我差点忘了,我刚把姚叔家的肉备好,村长就来了。”
“他来干什么?”
“这不要过八月节了吗?他让你给他弄点山货,等你半天见你不回来就扔下俩大洋走了。”
“俩大洋的货,最少也得给他弄只狍子。”宝贵抻了个懒腰,“睡觉吧,明天我得先进趟城,把皮子给山田送去再进山。姚叔家的肉我明天起早再送去吧。”
“哎,当家的,村长家的事你应了?”看见宝贵懒懒的要进被窝,桂芹忙问。
“啊,他给钱买货我凭啥不应。”
“那我可把钱收起来了。”桂芹说着打开炕梢上的柜子,她在里面宝贝似的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红荷包仔细的将两块银元塞了进去。宝贵温柔地看着媳妇的动作问道,“家里的,存多少了?”
“我没数,估计能有五十了。”
“你怎么不数数?”
“我想留到过年的晚上再数。”
“也好,那时候咱们的孩子也该出生了,咱们一家人吃着饺子数着钱,简直太舒服了。”
“当家的,如果咱的钱够了,我想来年开春的时候把这老房翻盖一下。”
宝贵看了看自己这简陋而陈旧的房间赞同的点着头:“是该彻底改变一下咱们的日子了。”他盯住墙上的大枪信心十足的对媳妇说,“放心吧,如今有了它,这一冬天我准保攒足你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