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下乡之路》第三章（四）

　　
　　太阳落山的时候，丽君回到家里，虽然天气热得没法形容，但是她的好心情一直持续着。
　　下地的人们还没回来，年纪小的表弟、表妹在外面河里玩水，家里只有舅母正在忙着做晚饭，见她回来，指着另一个土灶说：“你回来的正好，快帮忙烧这边的火，我一会儿贴饼子，今天的天太热了，咱们早点儿把饭做出来，晾凉了再吃。”
　　丽君舅母精明又能干，心细又善良，对丽君很好。除了田里的事情外，舅母在家还要操持家务，表妹还小，能做的不多，丽君的到来，可以说给舅母是帮了大忙的。
　　今天舅母特别忙，因为丽君姥姥不在家。姥姥在家的时候，还能帮着一些零活，可前几天，姥姥被她侄女接去农场住几天，这可忙坏了舅母，白天要下地劳动，收工后还要洗衣做饭，喂猪，喂鸡。
　　舅舅家人口多，出去白天出工的壮劳力不说，剩下的几个都是半大小子，正是能吃饭的岁数，对舅母来说做饭是一件大工程。
　　丽君听了舅母的话，赶紧放下车子，蹲在灶堂前烧起火来。
　　舅母是个麻利人，说着话，一手掀开锅盖，一手拿起一个用葫芦做的饭瓢，顺时针推动几下正要开锅的高粱米粥，放下这边，又抱起柴火，转身到对面的锅灶贴饼子去了。她先在灶膛里点上火，锅里放上水，等着水烧开的间隙，忙着抓几把土粮食喂鸡。从西厢房里的一个小缸里，弄出一些麦麸糠，放到泔水桶里，随后，把中午的刷锅水和早上已经做熟了的野菜，一同倒在泔水桶里搅拌一下，提出去喂那两头小猪崽。这两头小猪崽，可是一家人一年的用度和开销，不能怠慢。
　　给小猪崽喂完食回来，锅里的水刚好烧开，舅母麻利地贴起大饼子。这是一套完整的做饭进行曲，舅母完成的如此紧凑。
　　天太热了，干了一天农活的人们收工回来，有的在沟边打草，有的找野菜喂兔子，也有的在聊天。
　　
　　晚饭在丽君的加盟下，很快就做好了。丽君把一大锅粥盛在两个盆里，端到有阴凉的地方。
　　一家人正在吃饭时，有人来串门子，“哟，刚吃饭？”
　　原来是邻家的二舅，丽君指这地上铺的席子：“二舅，坐。吃了吗?”
　　“吃了吃了，你们吃饭吧，我就坐这。这是啥鬼天，太热，哪也不凉快，我刚从河边回来。”二舅摇动着手里的大蒲扇，使劲地扇。
　　这个二舅是舅母的堂兄弟，和舅舅是好朋友。在第一生产队当队长，男子汉中，他算是潇洒帅气的，识几个字，也是半个秀才。
　　可是，人到了30大几，还没说上媳妇。主要原因，第一，家里太穷，只有三间西厢房。第二，是他的下颚长了一个漏疮，每天流浓打水。刚得这种病的时候，他家里穷的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钱治病呢？一直拖到现在。人们传言，这种漏病，没治。凡是得这种病的人，早晚会被这种病一直烂死，或者漏死。所以，没人愿意跟着。舅舅试图托人给他介绍媳妇，当对方得知情况时，连面都不见一面的就辞了，为此，舅舅也很为他伤脑筋。
　　天色渐渐暗了，蚊虫开始多起来，舅舅吃过饭，一边和二舅说着闲话，一边到院子边上抱来一捆松蒿草点燃，潮湿的松蒿，冒起了青烟，青烟在低压的空气中徘徊，久久不肯散去，蚊虫受不了这个，一时间少了不少，这个土办法驱赶蚊虫还真管用。
　　饭后，这个小院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有年长的，也有年轻的，小于子也来了。有人拿着大蒲扇扇着，有人拿着向日葵叶子扇，一进院子，有抱怨今天这么热的，有询问姥姥什么时候回来的。
　　姥姥在村里年龄大，辈分也大，而且是个热心肠。春季里，姥姥时常接济一些吃不上饭的人家，为此，很受人们尊重。
　　所以，每天晚上，小院里总是有好多人围着姥姥聊天。
　　这不，姥姥好几天没在家了，大家都来打听。
　　“丽君，吃饭了吗？”外面传来二表姐，三表姐的喊声。
　　“马上吃完，什么事？”丽君含着一口饭，答应着。
　　“天太热了，吃完饭咱们到河里洗澡去。”说着话，二位表姐来到门前，依在门框上。
　　“还洗澡呢，你看河里有多少大小伙子。”
　　“那怕什么，咱们去远点的那条河。”
　　“那行，等会我帮着收拾完了再去。”
　　舅母听她们要去洗澡，忙说：“这不用你了，快去吧。”说着把丽君推走。
　　“那我就去了啊。”丽君说着，到屋里取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和表姐们走了。
　　一路上，她们说说笑笑，把闷热抛在了脑后。三表姐是个消息通，她一边驱赶着蚊子，一边对丽君说：“你说可不可笑，玉英跟你二舅搞对象了。”
　　“啊？你从哪儿听来的？不可能吧。”丽君不信。
　　“怎么不可能，你二舅这么大岁数了，有人愿意跟着，就赶紧操持，不然的话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听说，你二姥姥已经把彩礼准备好了。”丽君喊二舅的妈妈二姥姥。
　　“是吗？一点没听说，不过那也太快了吧。”丽君还是不相信。
　　“你瞧着吧，肯定快了。不信，咱们洗澡回来去问你二姥姥。”三表姐蛮有把握地说。
　　
　　自从去年冬初闹鬼事件后，冬天的时候，老乡们自愿结合，把那些下乡青年都接到他们的家里过冬，就连舅舅家也住了两名男青年，王刚和小石子。
　　春芬和玉英却没人理睬，团支部为了更好的巩固前一阶段的成果，适时的做通了家里人口少的二姥姥的工作，二姥姥同意玉英到家里来过冬。
　　二姥姥家里就她和儿子，一直清贫，只有三间破旧的西厢房。二舅特别孝顺，尽管他不好找对像，可一旦有人介绍，他的首要条件就是要对他母亲好，其余的都好说。
　　玉英和二舅在一个生产队劳动，彼此有些接触，可是对于她到家里来住，他不太同意，认为她的名声不好，自己的面子也不好看。可是，在团支部干部们的说服下，二姥姥没和二舅商量就同意了。事到如此，二舅也只能顺从母亲的意思了。
　　玉英搬来以后，就和二姥姥住在一个屋里。时间一长，二姥姥发现玉英不是人们传说的那么可怕和那么坏，这姑娘手脚勤快，心地善良，对老人更是体贴入微。
　　春节快到了，村里放假，劳动了一年的青年们，都争先恐后的回家了。玉英没有走，她要留下来和二姥姥他们一起过春节。她知道，二姥姥家的粮食不够吃，就把国家供应自己的粮食，副食统统都搬到二姥姥的家里，和他们过了一个既寒酸又祥和的春节。
　　在此期间，每当玉英不在的时候，二舅就听到他母亲说玉英如何如何的好。二舅有自己的想法，不管母亲怎样说，他一直不太认可。
　　现在，已经到了盛夏，虽然没有什么闹矛盾的消息传出，可村里也没什么人听说过二舅和玉英好上了的消息。
　　丽君还正想着呢，三表姐又说了：“二姥姥家彩礼都准备好了，现在就差有个媒人说合这件事了。”
　　“要不说呢，二舅吃完饭就到我家去了，说不定是找舅舅做他们的媒人呢？”丽君这才恍然大悟。
　　“我看差不多，咱们村谁家的事情你舅舅都管，你二舅的事他更应该管了。”二表姐点头。
　　她们说着话就来到了河边。这是一条东蓟河的支流，从姥姥家的门前经过，河面不是很宽，但看不到从哪里来，也看不到它到哪里去。
　　夏天这里很美，远看不算太宽的河面，像一条湖蓝色的丝带，弯弯曲曲的飘向远方。成片的芦苇荡，犹如一个个郁郁葱葱的小岛，分布在河边的浅水弯里，有点水上江南的味道。它们相隔不远，彼此相望。走进河边，只见河水清澈，微波粼粼，芦苇的脚下有绿色的小水草在漂浮，水草间还可以看见小小的鱼儿在穿梭。
　　水粼粼，风轻轻，芦苇随风起舞，河边的柳树摇曳相和。丽君喜欢这里，即便不来洗澡，只在这边看景色也是十分美好的。
　　这时间已近傍晚，正是大半夕阳已经西下，把天边染得红彤彤的。白天时候，天空蓝到没有瑕疵，到这时间看，倒是能看见些成片的云彩在天边漂浮。
　　今天有些特殊，不知为什么，也许是热吧，连带着河水也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不管怎样，干了一天的活的姐妹几个，现在只贪图这河水的清凉。看看跟前没别人，就纷纷扑通扑通跳下河去洗个痛快。
　　两个表姐从小在河边长大，熟知水性，游泳的功夫可是了得。丽君的水性不好，只敢在水稍浅的地方游动着。今天，特别反常，即便到了河水里，也没有丝毫的凉爽。
　　远处的余晖仍然像火一样红，太阳下山了，空气中仍然没有风，闷热难挨。
　　嬉笑逗闹了一阵，丽君提议回家。因为她还惦记着今天公社开会时要的汇报材料。
　　两个表姐跳上岸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埋怨：“这是什么鬼天，洗完澡还这么热，一点也不凉快。”
　　回到家，丽君看见院子里的人们还没散去，大都在谈论着天气。丽君走过舅舅身边的时候，听见他真的正和二舅在商量怎样提亲的事，这到真是个好消息。
　　二舅在年轻的时候闯过关东，算是见过市面的人，脑袋里很有想法。自从当了一队的队长以后更是关心集体的事情，还有公社的指示精神。每次丽君开会回来，他总想听听有什么新内容，有什么新精神。
　　村里人也很喜欢丽君，因为这个姑娘在农活上是一把好手，为人大方，还能说会道，大家都喜欢听她说些新鲜事。
　　村里有个80多岁的老太太，儿子在东北工作，他托付舅舅照应着老太太。这老太太与舅舅家住的不远，只隔一个门口，今天也来看丽君姥姥回来了没有。平日里她就很喜欢丽君，喜欢听她讲故事。
　　丽君下乡以来，只要有空，就要到老人屋里和老人说说话，聊聊天。别看是个老人，思想并不老，什么新鲜事都想听。
　　这不，丽君一进门，老太太就喊她，“洗澡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你都好几天没给我讲古经了（就是讲故事），说什么今天你都得给我讲段古经，不然，不能睡觉。”
　　丽君想到自己还有那么多的东西要写，推辞到：“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讲吧。”
　　“今天这是多热呀，反正热得也睡不着，还是讲讲吧。”二舅也凑热闹。
　　丽君不忍心佛了老太太的好心情，想了想说：“既然都想听，就讲一个过去的故事吧，叫‘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大家席地而坐，静静的听丽君讲的那个遥远的故事。黑黑的院子里时时闪着点点红光，那是人们吸烟的烟火。
　　一通故事下来，大约夜里十二点钟人们才散去。天上不时散落几滴雨珠，不远处传来一、两声狗叫。
　　今天真是奇怪了。姥姥家里养的鸡都不进鸡窝。它们焦躁不安地蹲在鸡窝的边缘上咕咕、咕咕地叫个不停。当时舅母还说：“看把这些鸡热的，都不愿意进窝。”
　　人们没有在意这反常现象，也没有人议论鸡为什么不进鸡窝。无知而善良的人们没有预感，灭顶之灾正向他们张牙舞爪地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