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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血相思豆(七)

作品名称:滴血相思豆      作者:栗子      发布时间:2010-08-06 21:49:25      字数:5512

二十二、夜的故事
风拥抱了云,云哭了,泪碎一地,惊颤翘角屋檐,洗尽尘世铅华。每个角落飘散着湿露露的雾霭,脸上沾满了云的泪,细小,冰凉。小邵坐在大厅的一角,头顶上云的泪未干。水晶屏上,水帘突突地起伏起,凹凸着一对男女。那个女人好小,小得叫她心痛,最多二十吧!比自己小了至少十岁了。抬起手,理理鬓,云泪沾湿了手心,手心中夏的微热。
手心还留着算命先生的余温。小庙玲珑,石径少迹,几树蔽阴,零雀噪静。仅供菩萨,一只香炉,几柱香火。算命先生的眼凸出,躲藏在厚厚的圆眼镜下,飘突不定,似小庙里袅袅的香火,与其勉强在一起,不如散了吧,缘不可强求,求也求不来。魂也随风飘走了。
雀鸟声声,脆鸣招魂。魂在树荫下游荡,阴阴森森,凄凄惨惨,在菩萨佛光蒙荫下,转了几回,回到手心。手心还留着小陈的手心的热度,看到她满脸泪阑珊,陈启闯低下头,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攒得生痛,条条红蛇都被攒出来了。好象放手就再也抓不住它了。
小邵轻声叫了下,陈启闯松开手,看着谎言的蛇红了手心,陈启闯的心也生痛,也许这个谎言骗得她过痛,但,自己的心痛。不骗,心痛;骗了,看到她心痛,自己心还痛。自己也难说自己做得对错。眼角勾红线,梦想着网出吉祥结,网织出日后的美景。
天地迷蒙,云的泪在飘。
小邵脸贴着小郢的背,低声说:“你不是想要个孩子吗?我们生一个吧?”小郢眉低下来,压得眼睛到处躲藏:“不行吧,现在工作正忙,你知道,上司刚刚换了,得给新上司一个好映象啊……”轻声几语,飞入灯光无处寻。小郢感到背上的脸温度猛地凉了下。小邵低声说:“是吗……”眼中只有青幽幽的灯线漫游。
小郢给小邵拉了下被角,被面上针绣的玫瑰依旧艳红,在青灯下泛光,但已起了毛。小郢摸摸小邵的眉毛鼻子,叹了一声,琪琪说老公好象发现了什么,琪琪——灯收起乱线。
琪琪的头挂着青斑,如蛇纹斑。这个电脑影像的波象蛇伸出头,咬了小郢一下。“你怎么了?”琪琪小声说:“他打的。”“怎么了?发现了?”“可不是,他雇了私家侦探跟踪了我。”“我们可一点也没发现。”小郢回忆起每一次,小心翼翼,仿佛脚下就有蛇。
琪琪揉着药酒,分开吧,我们还是……现实如此残酷,没有办法。小郢突然觉得空荡荡的,只有他浮浮夸夸地支撑在电脑波空间里。
过了会,听见郢妈妈的声音:“小陈,给阿姨拿杯茶。给郢哥拿杯果汁。”门开了,窗口缩回去了。陈启闯看了看屏幕,笑了下。一点点自得,挂在脸上。小郢本能地感到了阴谋在空气中低语。鲜榨果汁黄澄澄的,黄河一样混浊。门关上,混浊在小郢的手中泛波。
小郢没有立即打开窗口。小邵的声音穿透墙走入耳朵,陈启闯在迎着她的话头笑,墙壁阻断不了这缭缭如云声音。这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琪琪要走了,自己生活的那潭活水也没了,他觉得自己也被榨成汁了。一个鲜明的果子没了形,只留下一杯不得不存在的汁。
突然想知道琪琪的所有,她的那个故事。他打开窗口。
“你不是说你有恋爱故事吗?讲给我听听。”琪琪停下手,屏幕放大了她的眼,眼角淤了,青蛾趴在大大的眼影边。脸色被青蛾染了。“好吧。相识一场,我说给你听听。”
“我们艺校吗,缺别的不会缺帅男美女的。我入校第一天,下课时就看见一帮小子坐在女生宿舍门口等着新入校的女生。原来他们在对每位新来的女生打分呢!本来几个女生一扬头就过去了。可那天偏偏我买了点东西落单了。看着如狼似虎的男生,刚刚上大学吗,心里还真有点发怯。他们一见我来了,嘘声一片。吓得我站在那头发呆。
有个男生坐在里面看我傻眼了,觉得我是个小姑娘,就大声说:‘得了,别吓着小姑娘了。’他们就哄笑:‘才一眼你小子就看上人家了。’
我当时就注意地看了看他,挺时髦的头发,染成几缕白色,眼长长的,吊着,冷冷的,有点象流川枫,满酷的。我就下意识地在篮球场边去看他了。没出三天,还真叫我等到了。他的动作好潇洒,手一扬,球就进了。场边就听女生尖叫声一片。我有点昏菜,这那里有我的事啊。可是他偏偏把球打在我身上。‘嗨,把球丢过来。’他冷冷地看着我,我觉得他在注视着我。那一瞬间,我觉得他的目光带电,还是高压电。
后来我天天地到球场边上去,见面多了,也就认识了。知道他比我大二级,篮球队的。一来二去,他也看出点门道来。半年后,他约我出去。我们都是学生,都没什么钱。上了一家小馆子,吃的是米线。我还记得他的嘴辣得红红的,发亮,象涂了口红。我还记得我被辣得稀流稀有流的,可痛快,觉得生活就象这米线,火辣辣的,叫人心里热腾腾的。
艺校学生的日子是比着攀比着过的,每个人都得穿得人模狗样,跟上时尚。但他没钱,我也没钱,一分一分算计着花,玩时尽量找小公园,省下钱装璜自己,生怕人家笑话我们这对穷人。买件名牌新款式的衣服就觉得是件大礼物了。当时虽然头上耳朵上没有什么太值钱的东西,都是淘了又淘得来的,但觉得真的富有,富有青春,富有激情,富有生活,富有爱情。生活被富有充实着,每天都饱饱的,有点叫富有撑着了,觉得富有挥霍不尽。
二十三、不幸故事
“和我和你嫂子的故事大同小异。”琪琪抬头看了看小郢,幸福河水流在眼底,可转眼崩堤,泪落窗外雨。幸福总是相同的,不幸有各自的故事。她喃喃小声说。又低头揉青。
好日子总是比流水还快还无声。小馆子小公园里转眼新一年来了。他要毕业了。第一次感受到生活不光热腾腾、火辣辣,还有雨雪交加的时候。我们学校不出名,工作特不好找,一晃眼,半年都过去了,他还是闲在家里。家里寄的钱没了,生活成了问题。他们家不富,昂贵的学费已经叫家里空了,没钱再这样支撑下去了。我依着他的肩边唉声叹气,在他耳边哭。他总是锁着眉头。有一天,他告诉我找到工作了。我当时挺高兴,这下好了,一切都解决了,面包有了,一切都了。
他开始大把大把的给我钱花。买名牌,带珠宝,上大酒楼。我生活得象个富家小姐。我当时还挺得意,有个又帅又会赚钱的男朋友。总在同舍面前炫。给这个买点东西,给那个过过生日什么的。弄得人人羡慕。有天我拉着同舍上夜总会,你猜怎么样?我遇见他了。
他穿得光鲜,照得所有人都低下去。我特得意。他坐在阴影里。我问侍者,那个帅小伙一定在这里受欢迎吧?怎么坐在角落里,不让人认出来吧?侍者不耻地笑了,他是挺出名的,受欢迎,小姐也想要吗?那种事当然要在角落里发生。在大厅广众之下怎么好意思呢?那一脸的神秘、好笑、不耻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我傻眼了,夜总会里的一切声音都没有了,一切灯光都黯淡了,冲上去。被他拉了出来。能怎么样?生活本来就有阴暗的一面,你不总生活在阳光下,总有一天要自己面对惨淡的生活。他劝我。他那天眼更冷,冷得象冰雕出来的流川枫。可他在笑,笑什么,我当时看傻了,真的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我歇斯底里地大叫:‘我不要什么富有,只有二个人平静地生活下去就行了。’他冷冷地问我:‘我们还能生活下去吗?肚子让吗?你的面子让吗?’就象丢一个球进球篮一样平静。那夜,我觉得夜色吞噬了我,吞噬了他,吞噬了我们的幸福,吞噬了我们的未来。
过了一个月,他告诉我,他傍上一个富姐。我再也不能理解他了,抓住他的头发,拼命地撕扯,大声地叫:‘那我呢?’他还是冷冷地吊起眼角:‘她早就看上我了。我一直在意你没有答应。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也不在乎我了。我也就没什么顾及了。再见。祝你找到一个好男人,永远生活在阳光下。’他收拾东西走了。走时回头看看我,笑了笑:‘小丫头,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要自己早点为自己打算。咱们学校的毕业生毕业等于失业,你早点找工作,别落得和我一样。’”我呆坐在那间他租来的大屋子里觉得整间屋子的精装都在嘲笑我,装璜吧,什么都装璜吧,把肮脏都装璜在精装下吧!
果汁在抖动着黄澄澄的光,不见底,混浊,却又清澈得看清楚每粒果粒。小郢想喝一口,送到嘴边,却问了句:“那你怎么会……”
琪琪从酒瓶里倒出液体,轻轻揉开在伤痕上。没有叹息。小声说:
“后来他的朋友找,告诉我他得了艾滋病,还告诉我他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在他耳边哭。他想看到我笑。我心里好酸,一直以为他很酷,冷就是他的招牌,没想到冷漠的背后他还有颗细腻的心,想着我的笑。我想了好几天,想,如果我不帮他,他的普通家庭是帮不了他任何忙的。”
一切沉浸在记忆的红与黑流光中,灰与火的交锋里。生活就是这样洗着黑桃红桃,发给每个人牌,玩弄人,它在一边冷眼看着输赢,进攻退缩,升华沉沦,嘲笑或冷笑。琪琪无语,拼命地揉着药酒。小郢嗅到了药刺鼻的味道,看到药渗入了青色的淤斑中,青蛇扭动,却没有化开的意思。窗外,雨揉浓绿,风打醉香。零落知意。小小的毛毛虫躲在满是斑驳伤痕的叶片后,仰天恨吞冷秋丝,对空忿吐清飒愁,昂首问寻清冷光,脱壳化蝶待何日!可叹一声,无人听。
小郢五雷轰顶,捂了捂鼻子,捂住了凭空飘荡着的药味,打断记忆的乱麻,问:“那个富婆呢?”琪琪吃惊地停了下手,顿了半天,好笑说:“你傻啊,得了这病,她还不躲得远远的。早早地就把他赶出来了。”小郢笑了下,想击破头顶的那片透明看不见的冰:“你,你,你——不傻吗?他已经那样了。”琪琪头挫低了三分,小郢看看,刘海乱了。“傻?他不是也傻,博我一笑!他还能想烽火戏诸侯吗?”小郢无语,琪琪无声。
“后来他夜总会的朋友告诉我现在的‘老公’挺有钱,想包个人。我就讲价钱,出了个高价,把我卖出去了。我的故事讲完了,我的故事也快演完了。我的人生真的如同一出戏,平淡过后骇浪打过,该落幕了。”半天,琪琪揉完了药酒,抬起头,清纯,无泪,窗外雨已经不再打荷伞,叠楼溶溶月,小池淡淡烟,瑟草鼠颤枝,空寂蝉鸣风。
小郢问:“你——他——,他现在怎么样了?”琪琪笑了,碎玉如雪,点缀几点红。“我的故事完了,他当然是走了,你真傻啊!”小郢张了张嘴,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你被感染了吗?”琪琪红唇如圆圆的樱裂出一条缝,旋即一抿嘴,明白了,一点也不意外,笑了:“放心,我不会杀人的。”小郢看着红樱桃,觉得变得血红血红的,流下来几行。想笑,心却被月寒溶了,风吹即散。原来,窗未关,门未关。
二十四、爱情遇虎
陈启闯不解地仔细地看着鸭子如同橡胶一样,小郢的刀下剥皮去骨。血丝做线,乳白的水池做底,一幅乱线的画游动着。“别站在那里,去把今天的功课复习复习,快考试了!”陈启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做答。刚出厨房,郢老太太的声音从背后抽丝般飘出:“你怎么出来了?你的工资白拿了吗?”陈启闯反感地指了下厨房:“是你儿子犯病了,不让我干活!”郢妈妈意外了,不相信地看了看陈启闯,马上进了厨房。
郢妈妈心痛地说:“儿子,快洗手,多腥,这事是你大经理干的吗?”“妈,你别多管了,我干得快乐着呢?”“你干什么,叫小陈干。”小郢没功夫回头:“妈,我今天表现表现,讨讨小邵的好。您就出去吧,去看电视。小陈,给阿姨倒可乐。”
陈启闯怪怪地看看怪怪的郢妈妈,老太太用力地拉开可乐罐,可乐“兹”地一声把一腔不满喷出来。她低声骂了一句:“讨好她?一个小市民?”嘴角可乐开着灰色的花,象陈年的醋,发出陈年酸腐的味。转了下浊眼珠,“小陈,浇花。”
花洒下,一只小虫躲在兰花的花叶下,得意地吐着绿汁,叶面上一个看不清楚的咬痕。水雾落下,打得小虫翻落在泥土中,陈启闯小心挑起,轻轻一甩,小虫翻着筋头,出窗外,十几层楼下,化成泥斑。
小邵满脸疑惑,捅捅陈启闯:“小陈,你看你郢哥是不是真心悔改?”陈启闯白眼球生气地挤着黑眼球进了眼眶角:“你也太好收买了,一顿饭就把你的心买通了。”小邵心里话:你当年也不是一顿饭把我打动了吗?陈启闯接着说,“我看他是做贼心虚,准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陪礼来了。你看他那样,底气都丢到太平洋去了。连他妈妈都感到奇怪了。更奇怪的是,他居然堵着他妈妈来,我看你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小心犯革命性的错误。”致命性吧?小邵纠正。“不,革命性的,把命革没了。”陈启闯咬了口苹果,红润的苹果残了。“你得把历史记录保存在磁盘里上法庭,刻在脑子里决定他的感情贷款。”小郢大笑起来,小屁孩,好象你比我还懂爱情,你谈过恋爱吗?陈启闯正色说,长在农村,没吃过猪肉,但多次见过猪跑,比你有经验。
小郢把薄薄的纸展开来,又看看。纸单薄的身体又轻声嘲笑了下。那个阴字好象夜里的雪,发出顶点亮,却漫天盖地,将他拥抱。
一只手一把夺过薄薄的纸,检验的三个字不停地发着抖。宝石结婚戒指带着血腥的笑纹,划破了纸单薄的身体,纸清脆地呻吟了下,引来更大的愤怒,被揉成了团,又展开,验明证身后,化成雪片,飘飞在小郢苍白的脸前,冻得小郢瑟瑟,满脸僵死的飞蛾。
小郢慌张地伸出胳膊想抱住小邵,小邵退一步。他急急慌慌地说“小邵,小邵,你听我解释。”小邵愤火已经燃红了脸,冷冷地说:“不用了,去给传染给你的那个人解释吧!”小郢赶快追上来,紧张地一把抓住了手臂。另一只观战的粗黑的手偷乐着推开他:“你走,找你的那个人去吧。”它理所当然地搂过小邵被秋风打穿的身体,出了门。
门口,秋风撕下枯叶,枯叶萎缩成团,瑟瑟地打着滚,躲开秋风的下一招。可秋风还是无情地把它推到石角上,扯得粉碎。几只南下的大雁横在天上独鸣,它们落了“人”字队伍,远远地丢了,断在了苍白的蓝天上,而路还远着呢!河边,四五只翠鸟漠不关心地看着,梳理着油亮的翠羽,评论着秋风的冷瑟。水声激激,喧哗尘间,泛滥着秋阳的余光,远山含阳,夕阳暮暮,云霭缭缭,日头照常照在河面上,铁桥还支着,架着每个走过的人。河水照常流着,流过来常的每个角落,每个拐弯,流过那座铁桥下面,如日子,如生活。
一天快完了。快了,快了,琪琪笑了,树枝一颤,翠鸟弹出,鱼儿转身,划破平静水面,躲开了翠鸟的一轮攻击,沉在水底,悠然地享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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