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考试、钉卷、开封、阅卷、汇成绩、排名次，经过老师们几天紧张的劳动，兴隆中学预选工作结束了。这是全县统一时间同一试题的大型考试，根据上级要求，成绩出来后，要在本校张榜公布，以增加工作的透明度，接受师生和全社会的广泛监督。
　　从成绩可以看出，袁立冬他们的心血没有白费，一切都在他们的预谋之中，张小宝进入了预选圈。栾永现那个班选取了六人，他成绩排在第四名。
　　监考阅卷结束后，老师们都松了一口气。可方天晓、黄一如他们仍在教务处里忙碌着，作着预选人员上报，试卷成绩入档，预选名单张榜等工作。正在这个时候，栾永现找来了，他情绪激动地说：
　　“两位主任，先不要张榜，我对我们班个别同学的成绩有怀疑。”
　　方天晓知道他是一个治学严谨的人，提出这个问题，决不是无事生非，一定是有他的考虑。就问：“老师，你怀疑什么？”
　　“我怀疑，有人在试卷上作了手脚！”
　　方天晓亲切地说：“栾老师，这次考试自始至终都是按照程序严密组织，精心安排，层层把关走过来的。试卷取回后就锁在保险柜里，由校长、我和一名老师分别拿着钥匙。试卷在密封前，都作了严格的卷面检查。”
　　“两位主任，是这样，我们班每个学生的水平我都有数，这次和平时决不会悬殊这么大。比如张小宝，无论大考小考还是中考，他从来就没考过第四名。”
　　方天晓忍不住笑了：“老师，别人不知道，咱们搞教育的人最清楚。人都是发展变化的，以前考不好，不一定这次考不好；以前考得好的，这次也许会下降。上升和下降几个名次都属于正常现象。”
　　黄一如托了托下滑的眼镜，说：“除此之外，这还有个临场发挥的问题。考试时，如果精神处于最佳竞技状态，成绩就会好一些；如果处于低落状态，成绩就会差一些。这就是咱们常说的反常现象。”
　　方天晓接上说：“还有个试题适应的问题。复习的侧重点如果和试题对了路子，做起来得心应手，成绩就会好一点；反之就差一些。”
　　栾永现挥挥手，坚定地说：“你们两位说得都有道理，也符合教育教学规律。但你们还是说服不了我。因为在我们班，每个学生的智力情况和潜能我都了解。每个学生的升降变化我不敢说了如指掌，也能八九不离十。根据平时成绩和张小宝具有的潜能，他根本就没有考这么好的实力，所以应该引起重视！”
　　方天晓看着他问：“那你说怎么办？”
　　“我想查一查试卷，看看有没有问题。因为道理很简单，有一个学生被选上来，就会有一个学生被压下去。分数面前，人人平等。作为班主任，我必须对每个学生负责!”
　　黄一如说：“查试卷挺麻烦的，我看就算了吧。”
　　栾永现坚定地说：“不行，尽管我只是普通一兵，但我感觉，我是学校的主人。”
　　方天晓说：“栾老师，查查试卷倒可以，但我必须提醒你。第一，不要大张旗鼓地查。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随便地怀疑别人，若张扬出去，会影响老师们之间的团结。再说，如果各班各年级要都来查，不是乱了套了？这么多老师阅卷，谁敢保证老师们没有笔下误？如果因为一点小事就推倒重来，其严肃性何在？所以在这个非常敏感的问题上，最最重要的的是缜密，是保持大局的稳定；不要声张的第二个原因就是，假如试卷真有作弊现象，咱们也好及时采取措施，别叫作弊者串通，做了攻守同盟。”
　　栾永现点点头说：“有道理，有道理，就照你说的办。”
　　于是，他们把张小宝的各科试卷调出来，三个人对着标准答案开始检查，结果，很容易就发现了破绽。不过这标记作得实在高明，它不在当眼处，而是做在试题的夹缝里。如果不细心察看，很难看出破绽。经过细查，张小宝数学试卷多加了七分，化学试卷多加了六分，英语试卷多加了六分。共计十九分。
　　此乃严重的集体作弊事件，也是自建校以来牵扯人数最多的作弊事件，非同小可！两位主任不敢擅自处理，立即把情况向周子奇校长作了详细汇报。周校长对此也非常重视，立即顺藤摸瓜，分别排查阅卷人调查此事。
　　因为各题下都有阅卷人的签字，所以很容易就把作弊者找了出来。
　　当找到侯庆申的时候，他眼泪汪汪地说：“校长，是我粗心，笔下误。我检讨。我愿意承担这失误的责任，听从领导处理。”
　　当找到方白冰的时候，他故作痛心地说：“校长，由于试卷太多，改得我头昏眼花的，眼里直冒金星，以至出现了幻觉，造成了如此恶果。今后我一定接受教训，做到一丝不苟。”
　　当找到李立青的时候，他装疯卖傻地说：“校长，都怪我注意力太差，正改着试卷，忽然就想起了那久病的哼哼唧唧的老娘。老人家住了医院了，我没有去照顾老人家，呜呜呜，我对不起我那八十多岁的老娘啊！这次，出了这么大的责任事故，我愿意接受领导的任何处理，接受大家的严厉批评。”
　　但是，当校长把那明显的标记符号亮出来，证明他们不是失误，而是有意作弊，并指出其严重性的时候，他们个个面如死灰，冷汗涔涔，哑口无言，不得不低下了羞愧和悔恨的头颅，不得不承认了阅卷作弊的事实，但他们没有交代主谋袁立冬，没有交代赴宴席喝美酒的事。
　　对于这件事，栾永现感到义愤填膺深恶痛绝，他实在难以容忍这种恶劣事件的发生！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作为教书育人、为人师表的人民教师，为了一己私利，竟敢如此大胆地联合作弊！使成绩面前人人平等成了一句空话。这样下去，教育正义何在？世间真理何在！为此，他积极地向校委会提出建议，可谓义正词严铮铮有声：
　　“对于邪恶的宽容就是对人民的犯罪！恳请学校一定要对此事严肃处理，引以为戒。既要通报作弊的老师，让他们在校会上作深刻地检查，惩一儆百，以使杜绝，又要遵照客观事实，把多判给张小宝的成绩改回来，决不能姑息迁就！”
　　根据栾永现的提议，学校领导做出了处理意见：
　　一、撤去给张小宝作弊多加的分数，按照真实成绩记分；二、给侯庆申、方白冰、李立青三人严重警告处分，让他们写出深刻的检查，在校会上公开检讨，此处分记入学校管理和教师个人档案；三、宣称作弊事件是由学校复审小组复审时发现的。这样可以减少栾永现的对立面，避免教师之间的矛盾和摩擦。
　　按照真实的成绩计分，张小宝终于没有入围。
　　受到处分以后，侯庆申害怕此处分会影响以后的转正和晋级，十分懊恼。方白冰除了害怕影响提拔重用和晋级，还害怕董娜会抓住这个小辫子喋喋不休地大吵大闹。两人的心情都很糟糕。
　　侯庆申垂头丧气地说：“这回撞到枪口上了，一场酒受这么大的处分。我孙。”
　　方白冰无精打采地说：“这回成了活靶子了，一顿饭遭这么多的损失。我惨。”
　　感慨沮丧之余，他们大惑不解：作弊被罚，我们恨不能去跳楼去上吊去投井去喝老鼠药，为什么同时参与并是主谋的袁立冬，却悠哉游哉，皮毛都没受影响？要么是学校领导偏袒他包庇他，故意地装聋作哑；要么是他根本就没参与这狗屁“侠义的作为”，白白喝了张小宝家的美酒，骗取了张小宝一家人的感情和信任。
　　于是他们怒气冲冲去找袁立冬，想讨个说法，问个明白。
　　侯庆申阴着脸说：“袁哥，我们听从你的命令，英勇无畏地冲锋陷阵，最后落了这么个结局，可你却按兵不动，骑着墙头看马跑，踢不着咬不着。这事不对头啊？”
　　方白冰说：“酒是你叫我们去喝的，‘侠义作为’是你和老康谋划的。当然我们没向领导暴露这些。如今我们不幸落入了法网，受到了严厉处分，可你怎么却无事一堆逍遥法外啊？我们不理解。”
　　袁立冬眨眨鸡逗眼，嘿嘿地笑了。他拍拍两个人的肩头：“我说两位老弟啊，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这是最基本的。我袁立冬怎么能白吃人家的宴席、白喝人家的美酒呢？实话告诉你们，我不但有行动，而且我一人干了你们两个人的活。”
　　“一人干了两个人的活？”二人听了，惊得瞠目结舌，不由得面面相觑，仿佛钻进了迷魂洞。心里想：真是大白天说梦话，难不成你长了两个脑袋四只手，分到两个阅卷组！
　　袁立冬说：“当时我想，无论干什么事，都不要一条路一刀切，于是我就来了个同中求异，静中有动，稍稍改变了一下行动策略。第一，我把此事偷偷交待给了一个语文老师，叫他在作文上面作手脚。标记也换成了另外的形式。作文高几分低几分不容易查出来；再一个就是，我把这事委托给了英语老师李立青。结果是李立青英语这儿出了事，语文那里却过了关。为什么叫他们参与呢？我想，万一露了破绽，能够转移领导人的视线，不会全部暴露咱们这个小集体。”
　　停了停又说：“好了，两位老弟，事情既然出了，难过也于事无补，对咱这算一次教训。这事不怨天不怨地，都怨那该死的复审组，都怨小宝这孩子没福气。尽管结果不理想，但咱们都操了心尽了力，总算是问心无愧，对得起亚飞老弟和他姐夫了。”随之又宽慰他们说，“其实也没什么，按说这预选就他妈的不对头，它剥夺了大多数学生公平竞争的机会。另外，这处分的使用也仅仅限于三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量他们也尿不出一丈二尺长的尿来！”
　　侯庆申方白冰有苦无法说，有怨无处诉，原本是来发泄一通的，听袁立冬这么一说，不但怒气消去了大半，而且从心里佩服袁立冬的高瞻远瞩思虑缜密。当然，在佩服的同时，心里也在偷偷地骂他：“光顾自己，简直是个老狐狸！”
　　事实上，说袁立冬是个老狐狸算高抬了他。在这件事上，袁立冬最多算个小狐狸。因为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这么多人同时加分，加的太多了。若是遇上其他人也许能够糊弄过关，偏偏又遇上了那一丝不苟、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栾永现。结果，三刨两掘，刨出了漏洞猫腻。
　　这就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假太监李立青的作弊过程是这样的：最近，李立青不择手段地去勾引董娜。那天，他为董娜买了一身高档衣服，趁着方白冰不在家时送了去。董娜坚决不收。他千哀求万纠缠，见董娜还是不收，丢下衣服就向外跑。董娜见状，拿起衣服给扔了出来。不料这事被一个老师看见了，并且很快地传扬出去。本来他想来个第三者插足，结果，足没插进去，尾巴却露出来了。本来就不受欢迎的他更是威信扫地，几乎陷入了绝境。
　　正是在这个时候，袁立冬出面让他帮忙，他顿时有了受宠若惊的感觉，有了一种被人理解信任英雄有用武之地的感觉，于是欣然而豪气地接受。因为三舅在县人事局当副局长，他事事都觉得有恃无恐，被处理后他满不在乎地说：“这点儿处分，小菜一碟。工作上咱不骑马不骑牛，骑着毛驴居中游。果真来了转正指标，三舅他一出面，谁想拦也拦不住！”
　　所以，还没等袁立冬去找他，他就屁颠屁颠地找到了袁立冬，样子怪怪的，将脖儿一晃，屁股一扭，媚笑着，仍是细声细语的娘娘腔：
　　“嘻嘻，袁哥，咱们这次不太理想，本来挺顺利的，没想到末了出了岔头儿。我老觉对不住你老哥，对不住你对我的信任和赏识。以后，有什么事就吱一声，我将尽力而为。嘻嘻嘻，为朋友，我李立青愿意两肋插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