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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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淮北换上西服，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向单位。
　　杜淮北早上睡过了头，没去上班。他们区里的制度规定，不上班就得请假，请假一天交20元钱。如果提前请假，经队长同意、区长签字后，月底上够24个班，交的20元钱一分不少的退还本人。如果无故不上班，而且不请假，一律按旷工处理，当月只要有一个旷工，就不享受二部价奖金，那将损失几百、甚至千把块钱。所以，杜淮北决定去区里请假。
　　杜淮北进矿以来，经常旷工，可他有“保护伞”，让办事员张萍帮他找书记签字，书记是个老好人，办事员找他签字，那还能不签吗？只要有区长或者书记的签字，请假便不要交钱。
　　杜淮北虽然进矿时间不长，可他月月都有广播稿件在矿广播站播出，区领导因此对杜淮北刮目相看。
　　尽管这样，可杜淮北不想直接去找区长签字，初来乍到，跟区长不熟，万一签不了字，就得交20块钱。
　　杜淮北不想冒这个险，20块钱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数字呀，够三天的生活费呢！直接去找办事员张萍，保险系数会更大。张萍自从采煤五区刚成立就是办事员，到现在为止，短短一年时间，换了三个区长，可张萍依然是办事员，堪称“三朝元老”。区长、书记于公于私都不可能驳张萍的面子。
　　杜淮北在赶往区里的路上，一拐弯，正好迎面遇见区长卫立青，想躲都没法躲。杜淮北只好硬着头皮跟区长打招呼，区长应了一声，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急匆匆与杜淮北擦肩而过。杜淮北发现，区长卫立青走向矿办公楼……
　　杜淮北纳闷：区长今天这是咋了？好像生气了。以前可不是这样，真是莫名奇妙。难道区长知道我今天没上班的事才生气的？有可能，听说区长每天都要翻点名簿看，看看各队的出勤情况，哪个队要是出勤人数少了，队长就得挨熊……
　　杜淮北忐忑不安地去找办事员张萍。
　　杜淮北心说，办事员肯定会帮这个忙。杜淮北自从进矿后，一连在矿广播站发表几篇关于计划生育的稿件，以至于矿计生办主任多次在矿计生会议上点名表扬张萍。
　　“看看人家采煤五区，月月都有计划生育的稿子在广播站播出，而有的单位，一年也不能在矿广播站发表一篇计划生育的稿子，干啥吃的？年底的计划生育先进单位评一个都得是采煤五区的！”。
　　张萍高兴呀，她知道这多亏了杜淮北。所以，只要杜淮北找她帮忙，张萍有求必应，从来不驳杜淮北的面子。
　　“张姐，我今天早上睡过头了，你看能不能帮我请个假？”杜淮北笑着问。
　　“你以后得好好上班，别老这样！”张萍关心地劝杜淮北。
　　“我以后一定好好上班！”杜淮北向张萍保证。
　　“今天找区长不妥，你把假条放这儿吧！等两天我再找区长，区长今天心情不好，区里出事了！”张萍对杜淮北说。
　　“出啥事了？”杜淮北问。
　　“咱区昨天夜班出工伤了，听说张黄山的腿得被截掉……”张萍忧心忡忡。
　　“张黄山出工伤了，大腿得截掉？”杜淮北吃惊地问。
　　“是的，马上就得动手术，区长刚才去安监处了，他等会儿就去医院……”张萍叹了口气说。

　　张黄山是三队工人，技术响当当的。
　　昨天夜班，三队出勤人数51人，满员哪！创历史最高纪录。队长王五一看出勤人数多，便决定把张黄山派到机巷抹帽。
　　采煤五区的回采工作面两巷压力大，可工作面条件好，回采进度快，如果帽跟不上，势必影响生产。抹帽这活儿一般人干不了，非技术好者才能胜任此项工作。三队承包机巷，区长说了，只要机巷的帽按质按量抹好，月底给三队另加2000分，反之倒扣2000分。
　　队长王五不是憨子，憨子能当队长吗？王队长算了一下：一个班干一硐窑才200多分，我如果能按质按量完成任务，区里就给我2000分，一个星期的工作量哪！完不成任务，一反一正就是4000分。再苦再累，我王五也得啃下这块硬骨头。
　　王五把区长的话原原本本地讲给张黄山听，张黄山立即口头立下“军令状”：“王队长你放心，我保证按质按量完成任务。不是我张黄山吹牛，就是先睡一个小时的觉，我也能把帽抹出来。如果今天完不成任务，你扣我的工分，划我的账，我绝对没有任何怨言！”
　　张黄山并非说大话，他的技术在整个采煤五区乃至全矿采煤系统，是数一数二的，采煤方面没有能难住他的活儿，他和李七、赵八等人被三队职工戏称为“五虎大将”，张黄山排在“五虎大将”首位，所以，区队领导把这样的职工当成宝贝看。
　　当天，张黄山和赵八、刘四等人正在机巷抹帽，杂活工朱六开动了顺槽车，工作面响炮之前都要先试试车，以防正常出煤时顺槽车发生故障。
　　张黄山知道试车是正常现象，最多三五分钟就会停车。所以，他照样看他的活儿。
　　张黄山对今天的活儿脑子里已经有了详细的计划：先在上帮打几个支柱，再套上棚，然后在下帮同样打几个支柱，工作就完成一半了。下帮的工字钢不好拿，就先从上帮入手。
　　张黄山走到顺槽车另一侧，打算先在上帮打上两棵支柱。就在张黄山跨过顺槽车分把钟后，谁也没有想到，不知是谁把一棵单体液压支柱从顺槽车机尾处放进顺槽车。此时，张黄山正蹲在那儿考虑究竟在哪儿打临时支柱效果好。他做梦也想不到顺槽车里有棵单体支柱正向他这边而来……
　　危险一步步向张黄山靠近，可他全然不知。
　　当支柱柱头实实在在地抵住张黄山的左腿时，张黄山才发现车里有棵铁柱子抵住了他的腿。张黄山惨叫一声，当时就昏倒在那儿……
　　“碰着人了!”赵八和刘四失声大喊起来。赵八连忙摘掉胶壳帽上的矿灯，急速地朝外面晃动着。
　　杂活工朱六立即停下顺槽车跑了进来。队长王五也闻讯赶来，他一见张黄山被柱子抵住左腿，气得破口大骂是谁把柱子放在车里的？
　　此时，张黄山已经昏迷不醒，左腿鲜血直流、惨不忍睹……
　　王五当机立断，先给张黄山止血。他取下自己的矿灯灯带，在张黄山的左大腿根部使劲地扎住，以免张黄山失血过多。
　　有两名工人拿来了几片大笆芭片，放在一块挡煤板上，临时做成了一副担架。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张黄山抬到“担架”上，急匆匆向地面赶去。与此同时，电话打到了地面区值班室和矿调度所，让地面联系煤车……
　　不到半小时，张黄山被送到了井口，一辆救护车早就等在那儿了。区长来了，矿长也来了，井口聚集了不少人。
　　张黄山被抬上救护车时，脸色苍白，仍然处于昏迷状态。
　　半分钟后，救护车鸣拉着响笛，呼啸着绝尘而去……
　　张黄山苏醒后，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同时，他感觉左腿大腿根处剧烈地疼痛。
　　分把钟时间，张黄山才知道自己的左大腿整个儿要被截掉，这个煤矿硬汉子不禁失声痛哭起来。他为自己的不幸遭遇流泪，更为自己即将失去的那条腿而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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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徐州在井下剥废弃的一截电缆被罚钱和工友张黄山在井下出工伤被截掉大腿的事，深深刺痛了杜淮北的心。本来，那次冒顶已让杜淮北对煤矿产生了畏惧，如果不是好友张龙成竭力相劝，杜淮北早就卷着铺盖回乡下老家了。
　　杜淮北刚刚有一点适应煤矿，他正打算好好上班，好好挣钱，谁知却遇到这样的事。尤其是后面这件事，让杜淮北在煤矿继续干下去的希望之火彻底熄灭了。
　　“不干了，看来井下哪儿都不安全。我看还是趁早卷着铺盖回家保险哪，万一不小心把身上的“零件”弄少一个，恐怕连个媳妇也找不着，人家结过婚的不怕，反正不能因为少了一条腿，老婆就跟他离婚。我还没结婚呢？四肢健全人家都看不上咱，何况腿断胳膊折呀！今天不下了，再旷一天，反正明后天双歇。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杜淮北心里打起了算盘。
　　上午11点半，杜淮北在采掘楼下徘徊：不上吧，还得旷工，上吧，太危险了。万一在井下出了事，上哪儿买后悔药去。看看好友张龙成和工友张黄山，这辈子算是完了。如果不下井，能把大腿混丢吗……”
　　杜淮北正在那儿犹豫不决，突然有两个女孩子出现在他面前。
　　“杜淮北，你认识我吗？”一个红衣女孩笑咪咪地问。
　　杜淮北定睛一看，心跳立即加快了。他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仿佛在梦中一般。
　　问话的女孩叫王小芳，家住淮海市双土镇王家庄。
　　杜淮北在老家时喜欢听广播。当时，青山人民广播电台开办了一档文艺节目：星期点播热线。杜淮北不但经常在这档节目中常点播歌曲，还参加猜谜语节目。
　　杜淮北几年前经常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今晚八点半节目，对其中的“星期游艺宫”栏目很感兴趣。尽管没能走进“星期游艺宫”得到奖品，却从中学到不少猜谜语的知识和技巧。为了猜谜语，杜淮北曾专门在青山市新华书店买了一本《中国谜语大观》，对谜语进行了认真研究。没想到几年后，杜淮北猜谜语的长处在青山人民广播电台“星期迷宫”中得到发挥，成为该栏目的“常胜将军”。
　　当时，青山市红玫瑰鲜花店专门为青山人民广播的“星期迷宫”提供奖品。每期“星期迷宫”中都抽取两名猜中谜语的幸运听众，由青山市人民广播电台寄送鲜花领奖单，凭此单可以到红玫瑰鲜花店领取一束鲜花。杜淮北经常猜中谜语，有好几回都是“星期迷宫常作客，猜中灯谜独登台”。对于收到的领奖单，杜淮北考虑离青山市较远，一来一回的车费足以买一束鲜花，所以，他便来个“借花献佛”，把鲜花领奖单转寄给在青山市上学或工作的笔友，让他们去领。王小芳就是杜淮北其中一个笔友。
　　王小芳在双土镇某小学当教师。王小芳有一次给杜淮北写信时，心中对杜淮北充满了好感。她直言不讳地说：“不知我们是否有缘分？能寄一张彩照吗？”不仅如此，王小芳还留下了电话号码。那时，农村电话尚不普及，能装电话的家庭肯定不是一般家庭。王小芳还给杜淮北寄了一张彩照，照片中的王小芳落落大方，很有气质，比杜淮北前女友萧影还要漂亮三分。
　　读着王小芳的信，杜淮北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素未谋面的异性朋友，只是在电波中互相听说过名字，她竟然在信中提及“缘分”二字，而且向自己索要照片，太不可思议了！
　　杜淮北又惊又喜，感觉自己的爱情鸟来的太突然了。
　　那一夜，杜淮北失眠了。
　　思前想后，杜淮北还是决定送给王小芳一张彩照。正巧他手头上有几张在皇藏峪照的彩照，杜淮北从中挑选了两张他认为最靓的照片。
　　照片中的杜淮北身穿蓝色的T血衫，下穿蓝色裤子，脚穿一双新松紧口布鞋，还在一棵古树下弄了个造型。
　　“不知这张照片能否让王小芳妹妹动心？如果她能动心的话，王小芳可就要成为我的新娘了！”想到这儿，杜淮北不由地心花怒放。他眼前彷佛出现自己和王小芳携手走进结婚礼堂的那一幕。
　　那封饱含着杜淮北对王小芳感情和希望的信鸽飞走后，杜淮北便在等待中煎熬，他度日如年。
　　杜淮北做了种种判断，还找算卦先生算了一卦。算卦先生没说成，也没说不成，只说杜淮北的另一半应该处在南面方向。
　　杜淮北立即找来地图，看后脸上露出了笑容。王小芳的家有点偏东南，应该能成吧。
　　杜淮北在煎熬中等啊等，那只飞走的信鸽终于又飞回来了。他激动地打开王小芳的信。
　　“看了你的照片，让我无法产生爱情……”一瓢凉水浇在杜淮北头上，他当时懵了。
　　不到半个月时间，杜淮北的那只爱情鸟飞来又飞走，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杜淮北不甘心，两天后的一个上午，他忍不住拨通了王小芳家的电话。
　　“王小芳在家吗？”杜淮北小心翼翼地问。
　　“她不在！”电话里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好像十分生气。话没说完，电话就挂上了。
　　“咋跟吃了枪药似的，难道她知道我跟王小芳的事？”杜淮北失望至极。不用问，中年妇女肯定是王小芳的妈妈。唉，如果我和王小芳能结婚的话，那电话里的中年妇女就是我的老岳母了，但是听话音好像是没有希望了。
　　杜淮北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杜淮北都不出门，更不和别人聊天，他仿佛中了大奖，又与大奖擦肩而过。窝火呀！
　　杜淮北转而恨王小芳：“不愿意就拉倒，干嘛说那么伤人心的话！说什么看了你的照片，让我无法产生爱情！我虽然不貌似潘安，也不能赛过周瑜。可我自我感觉良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呀！”
　　杜淮北越想越恼火：“女友萧影因我拿不出三万块钱，嫌我家里穷，不顾相恋三年之情，狠心弃我而去。王小芳却又以貌取人，就算你是老师，也不能说出这种伤人心的话。天涯何处无芳草，像萧影和王小芳这样的女孩子，我一辈子打光棍，也不会要她们的！”
　　杜淮北到绿水矿后，在青山市广播电台为同宿舍的好友江大勇点播了一首歌曲《朋友》，以表示对江大勇的感谢。
　　正因为那首歌，才让一些听众知道杜淮北到了绿水煤矿，而且知道他的单位和住处。
　　杜淮北做梦也没想到，王小芳今天竟然来到了绿水矿。
　　王小芳说：“这个是我的好友凡子，她在电波里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一直想见见你。我昨天到市里办事，正好遇见凡子，她非缠着我一起来矿上找你，你的知名度很高呀！”
　　“我能有啥知名度！”杜淮北淡淡地说。
　　“我下个月结婚，想请你这个大名人参加，你愿意吗？凡子做我的伴娘。你能去吗？”王小芳笑着问杜淮北。
　　“你又不是跟我结婚，我何必自讨没趣，就我这长相，一个人不敢看，两个人拎着手榴弹，哪有资格参加你王大小姐的婚礼！”杜淮北不冷不热地说。
　　“你别误会，我是真心的！”王小芳依然笑。
　　“我现在几乎连稀饭都喝不上了，咋去参加婚礼，拿脸去不行吧？”杜淮北脸上没有一点笑意。
　　“爱情不在友情在嘛！”凡子接过话题。
　　“到时候看吧，如果有时间，我一定前去。万一去不成你王大小姐也别生气，我不上班没有人给我钱哪！”杜淮北强挤出一丝微笑，那模样比哭还难看。
　　王小芳和凡子走了，杜淮北一直把她们送上26路车。
　　回到宿舍，杜淮北心乱如麻。王小芳的冒然登门，深深戳痛了杜淮北的心。让杜淮北有一种想家的念头，更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原以为王小芳能成为自己的新娘，可她下个月就要和别的男人走进结婚礼堂，却让我去参加婚礼，这不是拿刀剜我的心吗？我再没囊气，也不能去参加婚礼。
　　今天这个班不上了，等会喊上好友王徐州，然后一起找好友张龙成去，这些日子也不知张龙成过得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