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注笔端的梦（六）

高考结束的当天下午，刘老师要带着学生启程返回学校。火车上，董佳乐和田婧她们和刘老师有说有笑。唐浩老师无聊地玩起了手机，一旁的紫灵看着，心里是别样的郁闷。唐老师把手机装进口袋里，扫了一眼紫灵。
“怎么了，心情不好吗？怎么这么安静？”
“嗯，是……啊！”紫灵一抬头，舔了舔嘴唇。
“放心吧，你肯定能考上，今年竞争的人并不多啊！”
“考完试了，好好放松一下吧，你一定能过。”
“我感觉不好，可能过不了。”紫灵眨眨眼，躲开了唐老师注视的目光。
“你觉得考得怎么样？”唐老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哎呀……心里没底呀！”紫灵的眼睛转向了窗外，夜幕渐渐拉开帷幕，笼罩着飞速后退的枯枝。看着车窗外那样凄凉的夜景，紫灵累了一天的眼睛慢慢闭上了，校园里盛开的丁香花在她脑海中深情地摇曳。
“别想那么多了，还是耐心等成绩吧！”他笑了笑。
“是啊，也只能这样了。”她缓缓地舒了口气，往座位的后背一靠，定定地注视着他的手机屏幕。
那是一个星期一的上午，其他班里的学生都在上课，高考已落下帷幕，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这下可以干点自己想干的事情了。正常情况下，高三班周一上午第二节是数学课，后两节是物理课。说来也巧，第二节课没过多久，任老师走进了高三班的教室。
“听说数学题很难？还有难哭了的？”
“是啊，有些内容超纲了，以前从来没要求过的内容今年都考了。”紫灵站起来走到老师旁边。
“你怎么知道的？本来想考完数学后发短信告诉你的，后来想了想就没跟你说。”
“我听高一的学生说的，你们考完数学不久我就知道了”
教室的门开了，是物理老师。
“考得咋样啊？”他问教室里的几个学生，想了解一下大概。
“还行吧，”田婧自信说。“有一道题我不会啊，别的答得还行。”
“能不能拿高分啊？”他对田婧一直期望很高。田婧谦虚地笑笑，看上去不太自信。
“这一回数学可砸锅了，”任老师笑着对齐老师说。
“本来指望你们拿高分的，今年搞成这样。”
“这不正跟他们说今年的考题，超纲了。”坐在课桌前的任老师手背靠着腮。
“长春大学特教学校咋还那么捣鼓呢？”
“他这样搞，还出示考纲干什么？这样搞也没什么意义了！”齐老师不耐烦了，靠着讲桌前的课桌。
“我估计呀，命题人就是找了几套普通高考的数学试题，把不适合盲生做的题删掉，具体的题目连看也没看，拼凑了一套考题。”他身体的一侧靠着桌边，翘着二郎腿。
“估计考纲根本就没看，就出题了。”他微微低头在教室里来来回回地转悠，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除了超出范围的题目，其他的不算多么难。”田婧回忆说。
“紫灵，你物理答得咋样啊？都做上了吗？”齐老师脱出桌子下面的凳子坐下来.。
“都——做上了，”紫灵回过头吞吞吐吐地说。齐老师心里有些不踏实，毕竟他不在高考考场，没能了解到紫灵考试的真实情况。通过和学生面对面交流，老师了解了大概的一些状况，任老师和齐老师先后离开了教室。
办公室里，唐老师和韩老师忙的不亦乐呼。田婧和紫灵结伴走进了办公室。
“考完了？考得怎么样？听说今年的考题难一些？”韩老师关心地询问着桌旁站着的学生。。
“还可以，理科普遍的难一点，”田婧说。
“数学很难……”紫灵没有勇气向韩老师回报自己的考试情况。
“难都难，不是光你一个人难，”韩老师给学生清晰的分析。
“紫灵理科不太好，对于她来说这样也许会好一点。”
“我一直不放心你，题难了也是件好事。”韩老师把目光投向了紫灵。
“田婧是没问题，看来第一是拿不上了，”韩老师笑着说，田婧扭了几下身子，有点失望地笑笑。
“紫灵考上了我就放心了。”
“到大学里好好修养修养自己，多学点东西。”韩老师帮着学生规划着未来，对两个学生的高考成绩倍加关注。
此时，眼看春天的脚步走到尽头，却依然那么冷。今年的春天来得如此晚，枝头绽开的丁香也已在寒意中凋落。寂寞的小草也已在了无生趣的世界里召唤了许多个日日夜夜。
飘着白云的空中太阳高高悬挂，窗外一片凝绿。这天，紫灵的母亲赵母来学校接女儿回家。
教室里，站在讲台上的王文杰在上网聊天，董佳乐则坐在自己位子上插起了还没成形的菠萝。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其他的原因，王文杰回到了自己位子上。他们两个都在动手折纸插菠萝。紫灵在一边看，赵母则和董佳乐聊得如此投缘，边聊聊家常，赵母不时的向董佳乐请教怎么插菠萝。
电脑一直在播放着音乐，忽然董佳乐的手机响了，她连忙放下手中的纸，接通了对方的电话。
“什么？不会的？”她神情有些古怪。
“不会的，老师，你骗我。”教室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突然，她发了疯似的跳了起来。平时和她关系很好的紫灵看到这里，也是觉得很怪。赵母更是看的糊里糊涂。
“叫紫灵去办公室找你是吗？”她核实着对方的话。
“紫灵，咱们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她挂断了电话。
“哦，”紫灵准备向外走，心快要跳出来似的，她不清楚老师找她干什么。
在去往办公楼的路上，她不停地想，刘老师找我有什么事情呢？大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浑身感觉冷冷的。
坐在办公室里软绵绵的沙发上，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脸沉重的神情。眼前的一切似乎在告诉她什么，不禁身体有些瑟瑟发抖。
“如果你考不上你打算怎么办？”刘老师的话让她愣住了，怎么突然问这些呢，出什么事儿了？紫灵猜想。
“上中专啊，”紫灵一偏脑袋。她已意识到事情的结果了，她很勉强地说出这种话。
“不想念了？”
“嗯，不想念了！老师，是不是……”看似平静的刘老师打断了她的话：
“你觉得这次考得怎么样？”听到这句话，紫灵的眼眶有点湿湿的，抬起头看看老师，又低下头，嘴唇哆嗦着说：
“和摸底考试差不多，可能比摸底考试好一点，但也高不了几分。”
“我很不情愿地告诉你，你差了十分。”
顿时，天塌了，地陷了，紫灵跟傻了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股股洪流冲破了闸门汹涌地泄出了眼眶。她清楚地觉察到班里就是自己没考上。持续了几秒钟，泪水淹没了她的脸庞，哭泣的声音渐渐大了。
“想哭，就哭吧！”刘老师的声调如夜一般深沉。紫灵哭得尤为伤心。
紫灵哭得叫人伤心，她怎么也不会想只有自己没考上，更没想到差得分不多。在她看来可能差个二三十分甚至四五十分。自己处在那个群体，前方的路又是如此狭窄。目前来说，招收视力障碍学生比较好的大学在全国就没有几所。没有被长春大学录取，其他可去的院校也不知今年招不招生，即使有可行的院校招生，是不是已经结束了考试……无数个问号在她脑海中不住地晃动。想到这些，她的哭声里凝聚着无尽的失落与绝望。
紫灵满脸是泪，韩老师和唐老师走进了办公室。
“我真是没想到会是你没考上！”韩老师不相信地走到刘老师办公桌旁，通过电脑了解一下学生的成绩。
“田婧考得最好！”三位老师围在桌旁讨论着。
“看看现在怎么办。你还是回来复读吧！”韩老师走到紫灵身边。紫灵感到更加绝望，对她来说，回来复读，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不选择复读，又该去哪里上学呢？回来上中专？实在是不想上。
“走，到我办公室，我和你谈谈。”韩老师过来拉起紫灵冰冷的手向外走。
从四楼到了三楼，韩老师的办公室显得格外肃静。韩老师坐在桌前，紫灵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哭着。
“你刘老师也说了，想哭就哭吧。”她翻阅着一些教学文件。
“哭完了，就打算一下该怎么办。”
“这次对你打击很大，打击你一次，以后你就非常清醒了。”韩老师说话也发出了鼻音。
“回来复读吧，今年差这么多，明年就能考上。”
“不想回来，”紫灵哭得说话都不方便了。
“为什么？你告诉我。”
“我不想再念了，我已经够了！不想学那些东西了。”这会儿她哭得没从前那么有力了。可过了不久，紫灵又一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哎……还是不够坚强！”
“不……是坚强……不坚强的事儿，如果我没有眼睛，我受不了！”紫灵断断续续地说。紫灵知道，如果再来复读一年，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她自己也明白，明年的高考局势有着翻天覆地地变化，自己不占优势，很有可能再次落榜。老师虽说是明年自己能考上，但有些问题谁也帮不了自己，万一视力再下降了怎么办。
“你还是赶紧回来复读吧，回来后好好制定个计划，有什么问题，老师们都会帮助你的，明年一定能考上。”唐老师说。紫灵仍然没有停止哭泣。
“我希望你再复读一年，不要再哭了。我也不相信这个事实啊。但事实就是这样，怎么会偏偏让你落榜呢？”韩老师默默地掉泪，声音像感冒了似的。
紫灵始终抑制不住内心的苦楚，再一次毫无顾忌地哭起来。泪水和鼻涕挂满了了她的脸，晶莹剔透的。忽然间，一只拿着洁白纸巾的手在紫灵的视线里停住了，她抬起干涩的眼睛，望见韩老师递给自己纸巾。她不由得接过老师手里的纸巾，慌慌张张擦了擦泪涕。
“我劝你还是选择复读。”
“我不想复读，”紫灵异常坚定。
“你父母知道这事吗？等打电话和家里说一下。”
“不知道啊，我妈妈来接我啦，在教室。”紫灵心碎地说。她知道自己很让父母伤心，这样简单的事情都不让别人省心。
“和你妈妈说一下，东西就先别带回去了。”
“回家休息几天，赶紧回来跟着高二班上课吧。别的什么也别想了，你就是回来复读啊！”
“我不想复读！”紫灵还是简单的那几个字。
“嗯，你现在在赌气，等心情好了，还是回来复读的。”
紫灵已是欲哭无泪了。这时，刘老师拿着文件走了进来。
“再来一年吧。”刘老师站在紫灵面前，“想哭，就好好哭吧。再来一年吧！”紫灵一句话都不说。
“她母亲今天过来了，在教室。要不你去安排一下？”韩老师把这件重要的事情郑重地教给了刘老师。刘老师和紫灵往教室走去了。
阳光似乎变得温暖了，可那春风还是冷冷的。眼前恍恍惚惚的，暖暖的阳光捕捉着那张哭得发紧的脸。
紫灵的泪还没干透，她失意地推开了教师们。赵母见刚刚哭完的紫灵回来，急步走上前来，紫灵哼着鼻子急忙给彼此做着简要的介绍。
“紫灵，没……”赵母不确定地问。
“考得不是很理想啊！差十分！”刘老师看看手中的文件。紫灵低着头开始落泪了。
“本来是觉得没问题的，你们也别说她，让她好好调整调整，再念一念吧。”
“哦，刚才还挺闷的慌，怎么就叫她自己去了呢？我感觉可能是没考上，不然早就回来了。”
“再回来吧，我在长春等你，”董佳乐说。
紫灵和赵母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不久，齐老师夹着课本从走廊的最东头走来。走到紫灵不远的地方，看着紫灵满脸的泪痕和屹立在旁边的母亲，他站住了。紫灵望着老师什么都没说，片刻后，齐老师转身走了。
紫灵和赵母外出就餐回来，萧萧大风冻得紫灵直打哆嗦。母女俩在校园里遇到了提着午餐的刘老师。三个人在办公楼前停住了。
“回来复读吧。”刘老师又一次和紫灵说。紫灵望着老师，一句话也没有。心又开始疼。
“你别难过了，我比你还难过呢！”
“刚刚看到这个消息时我也不相信啊！可看了好几遍，确实是这样啊。”
“再来一年吧，现在好多老师都在关注你呢！”紫灵望着老师那双真诚的眼睛，怎么也不说话。
“再来一年吧！”多少句这样真诚的话语，紫灵一直望着老师，怎么也不肯点头。
“就是为了我你再复读一年吧！明年我把你送走了，高考班我就不干了。如果你不来，高考班我也就不教了，我去教其他班级。”紫灵两手交叠着放在身前，咬咬嘴唇，依然没有点头。
紫灵离开学校时已近傍晚，天边的残阳，惨淡的余晖扑在忧伤的脸上。心灵熊熊燃烧的那团火焰就这样熄灭了，对生活的热爱，对未来的向往，对理想的追逐，一切都是空的，原本炽热的心却凝成了融解不了的冰霜。
连续几天，紫灵什么都不想干，话都懒得说。清醒的时候感觉是那样漫长，脑子里依然是高考那件事，班里的同学，高三几个月来发生过的趣事儿。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自己躲在房间里偷偷地哭泣。哭完了，就倒在床上睡着了。也不知到什么时候，梦里仍旧是和同学在一起的快乐时光，自己也同其他同学一样都踏进了大学的校门，还有岁月不曾带走的记忆。这样的情景让我好快乐，好开心。兴奋之时，梦已惊醒，原来一切都是虚幻的。闭上眼睛，梦又在继续。梦醒将我拉回到现实中来，安乐的长眠或许能让梦演绎得更长，更长……
那是事隔很久的一个周六，紫灵陪同田婧外出购物返校的途中。公交车上，田婧靠着车窗，紫灵坐在她的旁边。
“紫灵，说实话，我不建议你复读。”田婧看看窗外的繁华街市，又转过脸来。
“嗯，我从一开始就没答应复读。”
“刘老师一直叫我回来复读，我没点头。”紫灵向周围张望了一下。
“虽然今年成绩还不错，但刘老师不是很高兴，因为你掉下来了。”
“出成绩那天，刘老师打电话告诉我成绩。我问他都考上了吗，他说你没考上。”
“当时我和刘老师说，先别和紫灵说，她受不了。刘老师说你知道。”田婧回忆说。
“如果前两年之内参加过高考，还可以考虑复读。关键是你中途没有参加过高考，三年都过来了，差不多就定型了，再复读也提高不大。”紫灵听着她的话直点头。
“是啊，我想过这些。我也知道自己的水平。再说明年我又不占优势，考上考不上都是个问号。”
“嗯，我也和刘老师聊过，他也很理解你的选择。”田婧感觉紫灵没考上有些可惜。
视力也有些下降，大学也没考上，上了三年高中竟是这样一个结局。如果当初选择到高考辅导班就读，紫灵早就读大学了。不敢说在高考班一年就百分百地考入大学，那么两年高考班就读总该实现自己的理想吧！有时候正确的选择关系着你的人生。适合自己的是最好的。
那所大学虽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令人神往，但在我心灵扎根六个春夏秋冬……苍翠的原野上，紫灵含着泪凝视着蔚蓝的空中展翅欲飞的群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