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柳绿(六十七)
作品名称:桃红柳绿(上) 作者:张金丰 发布时间:2015-02-25 21:43:07 字数:4276
苏桂琴快步低头进了东一楼的公用卫生间,不料撞见了吴珍,心想真是冤家路窄,两人于是怒目相向。因是明亮处,又属公众场所,吴珍又羞于那事自觉气短,只能忍恨冷笑,十分藐视。苏桂琴因吃了亏怒火中烧,怕野不过她才未发作,又受不了她的傲气,闭上眼在心里骂:“山野蛮子!再打架就喊出来,让人人都知道刚才的好事,羞死你!”
吴珍见苏桂琴又是闭眼又在扭头,知道她心里发恨。见嘴动猜到在骂人。也在心中骂道:“野鸡婆!”不想再瞧擦身而过。
苏桂琴等她走了,朝门唾了一口说:“呸!依仗一个搞一个的野山猴子!”骂完去照镜子,见头发散成那样,脸上红肿有抓痕,一时屈辱难忍,流出泪来。
苏桂琴出来,在大厅里看到了刘小川,欺他老实,故意笑哈哈问:“她逃了?”
刘小川自然明白,也不搭话,急忙避开去外面等苗清泉。
朱德贵见苏桂琴出来了就喊:“人在这儿,人在这儿。”
苏桂琴走过去,见到吴广忠开口就问:“今晚想不想谈?”
吴广忠听苏桂琴的口气这么大,顿时警觉,正色道:“想谈什么?”
“我的事,你的事。”
“我的事?”
“想谈就上车。”
朱德贵借势冷笑道:“走吧?去得月楼。”
吴广忠说:“慢,先说清楚去干啥?”
苏桂琴转身问:“在这儿说?这是你的意思?”
吴广忠见来者不善,略一沉吟,点头同意了,一同上了朱德贵的车。刚启动吴广忠就看见了吴珍,见她在东楼门口的台阶上朝这里张望,神情紧张。于是问二人:“出过什么事了吗?”
苏桂琴愤恨道:“出过大事!”
吴广忠又去望,人已经不见了,他因此左思右想,惴惴不安。
这家坐落在县城西桥边的得月楼,并不是城里最好的茶馆,只因僻静,又离朱德贵住的地方近,所以选在了这里。
早先朱德贵住在江对岸,虽然也吃供应粮,却是菜农。他终日守着多病的母亲过日子,天明即起日落则息,安心守命四邻和好。因为家里穷,不常过江来县城。这年文革骤起,闹嚷嚷天下大乱,好似一夜换了人间。第二年夏慈母过世,朱德贵成了个孤人,想老娘苦了一辈子,怨自己没本事,时常痛哭,数月后性情大变,常以凶光视人,小事大愤无事寻事,恶名渐成。这天黄昏醉酒出门,晃到竹林边见土地庙供着果子,插的香还在冒烟?疑是谁家得了子或别的好事,突然忌恨起来,脾气大发,搬过石头就去砸了。这件事两天后被“红旗飘飘战斗队”知道了,大加赞扬,喜而招之,他成了战斗队的一员,又被树成破四旧立四新的榜样。这年战斗队夺了县果鲜库的权,朱德贵就去装卸队当了队长,住在那里当起管人的官来了。不久黄光学来劳动改造,因体弱无力常常累倒,人见尽讽之。有天夜里朱德贵值班,正想寻个好地方拉肚子,忽见轨道上躺着人,想起前不久有人这样死过,气得上前一把抓起来就要打,这才看清是黄光学,正咬紧牙关闭目淌泪。朱德贵最恨人死,指着就骂。
黄光学哭着说:“朱队长,实在熬不过去了!”
朱德贵吼道:“我老娘就死了,我到今天都在熬。你死了家里活人咋办?”
黄光学跪下哭问:“大哥!我又该咋办呀?”
朱德贵骂:“你咋办个屁!要学我,混天混地!”
“混?”
“混!天不怕地不怕,别人就该怕你了。”
“我现在谁都怕。”
“你连死都不怕,世上有大过死的事吗?”说完把黄光学拉到铁道旁的荒坡上,四周看看说:“不行忍不住了,等我回来。”说完还是不放心,又将黄光学拉到林子里立在当面,这才解裤子蹲下去,拉得又猛又解憋,心中大安,至此两人结为生死。黄光学后来官复原职,二人常有来往,再后来黄光学到芝兰县当了书记。
这段旧话,说明多数人会随遇而变。
三人进了得月楼,朱德贵对茶房说:“去楼顶摆上,要好茶。”
吴广忠问:“没有小间吗?好说话。”
朱德贵说:“常爱去屋顶,人少。”就往上面引。
三人上去坐定,等茶的功夫,吴广忠隔江一望,见对岸群山已隐进夜里,镶嵌着许多点微弱的亮光,知道的那里是山中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夜空的星星呢。他长叹一声道:“这里倒真是个说事的好地方,屋上江风拂拂,楼下竹林沙沙,真有幽静凉意。”
苏桂琴轻声笑道:“心病怕黑夜,亏欠警惕多。这响那响都是心中在响,是心虚。”
吴广忠闻言哼哼笑道:“快说吧,说完各走各的,我晚上确实不大喝茶。”
这时茶房抱着提着上来,摆好沏好后,放下暖瓶问还要什么,又陪着扯了几句闲话,谢过关照转身走了。
朱德贵剥花生,苏桂琴嗑瓜子,两人半天无言。
吴广忠便催。
苏桂琴这才说:“前头不久,在西河边上的桃树林中,花儿开的可繁盛了。”
吴广忠心里明明白白,却故意说:“城西哪有河,这叫芝兰江。桃花每年都开,一定还是那样。”
苏桂琴知道他在耍花枪拖时间好想办法,哼哼一笑问道:“那么,桃花正艳时,一男一女钻入丛中,一般都是为了啥呀?”
吴广忠向后一靠架起二郎腿,略想了想说:“有话直言,我不想熬夜。”
苏桂琴哈哈大笑:“我看不用讲出来吧?”
朱德贵插嘴说:“扯远了。吴县长,续签承包合同的事怎么还定不下来?我和她都急死了。”
吴广忠说:“这件事你俩再急也没用。”看了一眼苏桂琴问:“不管这里的桃花开不开,你都不是芝兰县的人,你在急个什么?”
苏桂琴反问:“咿?怎么不急?我是抛开了一切来应聘的,不能就这样回去,谁的人生耽误得起?你们诓我来要负责到底!”口气不容商量。
吴广忠说:“想谈事咱就开诚布公地谈,看看问题怎么来解决。不要扯什么挑花林子。这不但帮不了你们,也惹人生气。最近有些不负责任的人在造谣,难道你俩也要跟着信?山里人思想封建,一个大姑娘摊上这种事是要出人命的,出了人命是要追查造谣者法律责任的。还有,她的家人是会找人拼命的。”
苏桂琴听见他的话中带硬,又硬中示软,愿意解决问题。更知道他胡扯吓人是心虚的表现,就笑道:“我们是明大理的,不会去管那么多的闲事。承包的事到底卡在谁手上?心里不明白所以请你来,你可一定要帮忙啊。”
吴广忠因事受人逼迫,很觉耻辱,羞愤难忍,暗骂苏桂琴是女流氓,可一时又想不出好的策略,只好笑道:“应该的,应该的,你毕竟是黄书记推荐的嘛。”
苏桂琴又问:“承包的事情卡在哪里?”
吴广忠说:“倒也没有卡在哪里。县里的的确确讨论过,据我所知根本没有新人选。这样吧,一有新进展就通知你们。”想先搪塞过去。
朱德贵问:“我怎么听说要把几个厂子分开包,还有人报名了,县里啥时候再开会讨论?”
吴广忠见他已知道点情况,不愿再多说,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苏桂琴问:“那你具体咋帮忙?”
吴广忠见越逼越紧心里反感,哄道:“我的态度是最好不要动,一动就会乱,不动好。”
苏桂琴说:“别让人听不明白,来句真的吧。”
吴广忠只好又说道:“原则上不动,但要做些改进。”
苏桂琴不耐烦了,说:“官腔官调真讨厌!你就不能说句痛快的?一针见血的?”
吴广忠苦笑道:“当官第一难的就是说话难,你们没体会。好了放心吧,你俩的意思我明白,心里有数。不过你们心里也要有数,到底想干啥要想清楚,不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想要的没得到,得到的只是麻烦。”
苏桂琴说:“不用提醒,今后桃花开它的,不关我们屁事。你也放一百个心吧。”说完和朱德贵对笑,笑声很贼。然后又说:“但是......到这儿又打住了,冲吴广忠抬了抬下巴,再不言语。
稍顷三人都笑。
笑过之后,吴广忠在心中恨道:“就凭你俩这对野鸳鸯也敢来使诈?没有今晚这些话,你朱德贵也许能捡个剩下的厂子承包,有了今晚这一场戏,就什么都别想了,回去干你的老本行,当搬运扛大力吧。”于是呵呵一笑,竟然忘了说过的夜里不能喝茶,去端起来吹开浮叶喝了好几口,觉得舒服了,就问楼顶怎么不开灯。朱德贵这才想起,急忙跑到楼梯口去开了灯,楼顶的平台上一下子亮堂了。
苏桂琴借着亮光,见吴广忠架起的脚在不停地摆动,很像是在打节拍,不知他在高兴啥?见他对着茶碗吹吹嘘嘘直晃头,心想这人不老实,刚才说不喝,现在又喝起来了,便存了小心。也不捅破,抓起瓜子来嗑,等他喝够了便说:“人这个东西,活也不过几十年,能把一两件事做好就不错了。我的看法是,机缘来了不能错过,谁要来打岔使绊,我咬人的心都有,就会和他拼,敢拼才能赢!”
吴广忠笑了,说:“这可不简单,放在老山野林里你都能活。我不行,我想的不是去咬人,是不被别人咬,知道谁想对我下口就喂他,喂饱了就好了。”
苏桂琴问:“什么意思?讲明白点。”
朱德贵说:“很明白嘛,他这是服了。”说完递给吴广忠一支烟。
苏桂琴在心里骂:“朱德贵你是个饭桶!”又问吴广忠:“想威胁人?担心谁你就下毒手?”
吴广忠点烟吸燃,香香地吸了一口,朝后一靠,两个鼻孔直冒烟,举着烟说:“苏桂琴呀,你看你这个性格,一句话不对就宣战,咋不学学朱德贵,表面憨厚,其实什么都明白,这才是真明白,这样不吃亏。”
苏桂琴说:“我不管真明白假明白,我就相信别让我踩着尾巴。”
吴广忠听了大笑道:“我就不去踩,万一踩到的是条响尾蛇呢?”
苏桂琴问:“开灯前摸黑说的都不算了?那好,就让该发生的全发生吧?”
吴广忠问:“怎么是白说呢?苏桂琴你从来都是这样急躁吗?苏桂琴呀苏桂琴,想过没有?如果今天晚上你用了另一种方式,比如你恳切地请我帮忙,再善意地提醒我要注意谣言,并且表示你决不相信,谈话的效果会不会更好呢?人没做过坏事你是吓不服的,就不怕节外生枝吗?当然,你们的事我会帮忙,但有人造我谣的事你们帮不帮忙?怎么帮?这个还没说,你们得说,直说!相互帮助嘛,不然不公平对吗?”
朱德贵击掌道:“嘿!听听,快听听,这就是官人的水平啊!咱得学过来。”
苏桂琴扭头恨一眼朱德贵问道:“我倒成了草包了?”又转过头对吴广忠说:“我很明白你的意思,不就是做个交易吗?行,完全行,谁都不吃亏。但可不许耍心眼,我们这边的事办不成,你那边也不会好过,咱们都一言为定。”
吴广忠问:“怎么个一言为定?”
苏桂琴说:“本来不想对你说,现在说了吧。我晾她吴珍不敢承认和你有过那种事,这等于承认她自己是个婊货。今晚她和刘小川在招待所的林子里干好事被我当面看见,到时候我帮你把这件事传扬出去。”
吴广忠猛然想起,今晚在招待所上了朱德贵的车时,看见吴珍站在台阶上焦急地朝这边望,心想原来是这样。便端起茶来喝了几大口,琢磨这事不能声张,那样做会更乱更复杂。他开始害怕了,放下茶说:“你俩记住,今晚所有的事不许朝外吐露半个字,这就是帮我,我也一定会帮你们。不早了散了吧。”说完拿包起身就要走。
苏桂琴问:“不谈了?”
吴广忠说:“也许过几天要再谈一次。”先下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