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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第三十六章 寻找红嫁衣

作品名称:母亲的红嫁衣      作者:清纯芳心      发布时间:2015-02-16 17:08:49      字数:11800

  彩玲和绣姑在家里呆了三天,就将她们年轻的生命化为灰烬了。我童年最好的两个伙伴,如花似玉的俩个美貌少女,想用她们豆蔻年华的生命警告清江村的女孩子,不要轻易的将外面的世界想的很精彩,其实外面的世界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真的很无奈。彩玲和绣姑在一个雾蒙蒙的早晨,给各自的家里留了一封相同的信之后,将她们的生命结束在祥龙山水库里,她们是想用清江河的水洗刷她们身上的污点,还自己一个清白的女儿身,她们结伴踏上了黄泉路,走上了奈何桥,把她们耻辱留在了人间。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吊唁她们,听到她们死去的噩耗,我的心以碎了,我在心里越发的痛恨旺星家,越发憎恨俊婷。俊婷的秽迹随着彩玲和绣姑的死,在清江村被公开化了。彩玲和绣姑的遗书让清江村人知道了俊婷的罪孽。原来俊婷将彩玲她们带到了青海,在那儿逼使着彩玲她们从事着不良职业,谁要是不听话,俊婷就派她手下的人毒打谁,细皮嫩肉的女孩子那能经得起那种毒打,一个个被关在暗室里接客……就这样过着不是人过得日子,不久彩玲染上了梅毒,绣姑得了艾滋病,这两个苦命的姑娘就这样被俊婷给毁了。她们也不知道和她们一起去的其他人的情况,她们能再次回到清江村,还是俊婷被抓了,警察才将她们救出来,她们回来,是想让清江村人以她们的悲惨遭遇,引以为戒。
  可怜的平民叔,在将彩玲和绣姑的遗体,从祥龙山水库打捞出来的哪一刻,就猝死了。这一幕更是清江村前所未有的悲剧。香芹娘在安葬了平民叔和彩玲之后的一个月,也去了那边,这个悲惨的家庭,就这么悲惨,真的是家败人亡了。地瓜叔家也好不到那儿,虽然没有平民叔家那样悲惨,可是地瓜叔和憨玲娘同样是经不起失去女儿的打击,老两口双双卧床不起了。
  在兄妹六人之中,我是最不孝顺的一个,对母亲没有做过任何有意义的事,母亲的生活都是哥哥姐姐来料理的,而我一贯是一个只知道接受恩惠,不知道施舍的人,像我这样自私的人更不知道孝顺的含义,也体会不到施舍的含义。我一个自私的人,心里只有我自己。
  当我忏悔的脸被人从母亲的脚面抬起,母亲慈祥地托起我的脸,疼爱的擦去我脸上的灰尘和泪水的汇合物,端详着我。这一刻我决定为母亲作一件事,来弥补我的过错,我想我最应该给母亲洗一次脚,因为母亲为了将我们养育成人,半辈子的时间几乎都没有穿过鞋子,在我们兄妹的心里,母亲的脚才是老郭家的功臣,所以家豪就有了每去一个地方就要给母亲买一双鞋的习惯;家轩就有了每年让云彩给母亲做一双软和的布鞋的唠叨;家壮承包了母亲的袜子;家志给母亲买了脚底按摩的保健器材;家妮负责给母亲修脚。而我从来没有给母亲洗过脚,我不知道母亲的脚穿几码的鞋子,我甚至于没有观察过母亲的脚。
  我在一大家人的惊讶中,打了一盆热水,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给母亲洗脚。洗好脚之后,我笨手笨脚地给母亲修脚,这是一个难题,也是我好好观察母亲脚的一个机会,母亲裹了一半就被放开的脚,虽然没有将五个脚趾头裹在一起,没有被裹的变形,但岁月却让母亲的脚变了形。再加上母亲长年累月在夏季不穿鞋,年轻时没有多大变化,可是老了的时候,双脚不由自主地就变形了、丑陋了,五个指头像五个弓箭一样弯曲着,指尖的死皮集成小山似的,灰指甲让母亲的脚指甲增厚的像眼镜蛇的头颅,整个脚底的皮肤粗糙的如百年老树皮,而且母亲的脚很小……
  我要将母亲脚上的死皮剪去,这不是难题,最难的是将增厚的指甲修的让母亲没有了胀疼的感觉,走路不疼,这才能达到母亲的要求。我的面前摆放着指甲刀、剪刀、针,这些都是姐姐总结下来可以排上用场的工具。我原以为不就是给母亲将脚指甲削平吗?还需要专人吗?什么事情看别人干都觉得简单,自己亲手一干才知道多么的不易。你不要小看给母亲修脚,母亲的脚足足让我修了两个多钟头,我是累得满头大汗,母亲为了消除我的紧张,就给我说了许多话,母亲说了许许多多的唠叨话,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人老先老脚,人老了,脚底就没有了根,走路就走不稳当,走路也不敢抬脚,只能向前挪动……”我给母亲修了两个钟头的脚,消失了我的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看我给母亲洗脚时的嘲笑,没有兴趣的跑到屋里上网了。哥哥姐姐们忙着计划过年的事宜……我专心给母亲修脚,却将母亲的指头剪出血来,我吓得“啊”的一声叫唤,才引起屋里人的注意,大家跑了看,几个小辈人里就有人嘟囔起来:“咋能剪出血来……”家妮将我手里的工具夺过去,她不让我给母亲修脚了。母亲却阻止家妮:“不疼不疼,人老了,皮就厚了,妮呀,让娃剪,也给娃一个尽孝的机会,芳儿,我娃不要害怕,没啥,妈没有那样的娇贵,来来,我娃剪。”我又在家妮的嘱咐下,接着给母亲修脚,脚终于修好了,可是母亲却不能走路了。母亲为了不影响我的心情,在我的面前母亲强忍着疼痛,直说我修的好,比家妮修的好。我老实的信以为真,扬扬自得了一番。哪知道母亲等着我睡着了,半夜将家妮叫起来给她重新修脚。
  我再一次回到故乡清江村的时候已是07年的年关了,十几年没有回过清江村的我,被清江村的人已经遗忘了,除了我至亲自爱的亲人,没有人知道我就是老郭家的饭桶家芳。我和二哥家轩相跟着去看四哥家志的养殖场,四哥的养殖场就在父亲当年盖石头房子的雪岭上,家志所做的这一切都被别人不理解,可是我明白家志的心情,放弃了部队上那么好的工作,回家养猪,那是家志想完成父亲的遗愿。当年父亲选中雪岭,就是知道人们的生活水平会达到这一天的,饲料喂养的猪,会成为人们不爱吃的肉,所以雪岭是个放养的好地方,山高空气新鲜,传染病有少,雪岭更是一片沃土,草料肥美,最合适做养殖场了。家志也花了本钱,国家给他的转业费,他都用在建设养殖场上,气得尚洁要和他离婚,他也不在乎尚洁的感受,一门心思的做了养殖场的老板,许多人都不理解他,骂他脑子不是进水就是断弦,家志对这些杂骂只是一笑而过。
  我知道家志,他才是父亲的好儿子,我清楚的记得家志当兵走的前两天,我们俩就跑到雪岭上看父亲的石头房子,家志当时就坐在那块父亲常歇息过的石头上,对我说:“芳儿,我就要当兵了,哥要离开清江村,哥一定要在外面混出个人样来,哥要让咱妈过得比清江村任何人都过的好,咱妈生活好了,咱们才能对得起妈、大大和咱们的天地良心……有朝一日,你哥发达了,有钱啦!哥首先将雪岭买下来,办一个很象样的养殖场。”家志做到了,虽然他顶着许多压力,但是他还是完成了他的理想,对母亲的孝敬那是无话可说的。
  我和家轩爬上雪岭,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想当年,天天都在这山上狂跑,这山上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就像熟悉我的头发一样,啥地方有一颗很好吃的酸枣树,啥地方有一个野梅子树,啥地方有个蛇洞,啥地方有一个蜂窝,啥地方有一颗爬山虎,它的叶子是我家春上最好的酸菜,那块地里的猪草最多,这些我全都知道,我将这山山岭岭都跑遍了。可是现在爬山却是如此的艰难,家轩就拉着我向上爬。家志已经将雪岭通往312国道的便道修好了,家轩让我们走便道,路好走,我却要走小路,小路还是以前的小路,可是我却不是以前那个背着一背篓柴禾也能在小路上奔跑的我了,我无意间就失去了爬山的本领。家轩笑我,我也在笑话我自己,我笑的眼泪出来,我哪儿是在笑呀!我分明是在哭着我的童年。
  家轩拉着我走到雪岭,我又看见了清江河的蜿蜒和秦岭山脉的威严;看见了退耕还林的标牌的上面,瓦脑和后沟里虎抖崖下的梯田,已经栽植了树木;看见雪岭悬崖断臂上的铁丝网;看到了父亲的石头房子不再是孤独的矗立在那儿;看见了一排排的猪舍;看见了鸡鸭成群。家志将这儿弄的和天堂一样,我又看见父亲坐在石板上,笑咪咪的看着天际,抽着他的旱烟锅,一缕烟雾袅袅的从烟锅里升起,一股我熟悉的旱烟味道扑鼻而来,那是父亲的味道。我热泪盈眶地走过去坐在父亲的身边,将头枕在父亲的胳膊上,多么亲切和幸福的感觉。家轩走过了:“二大,这是家芳,你还记得不,就是我的妹妹,毒死狐狸的那个家芳。”二大看我都没有看一眼,依旧用他的姿态看着天际,我知道二大得了老年痴呆症,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家轩说:“二大呀!猪娃子都好么?”二大的脸上活泛起来,不再看天空了,眼睛直勾勾地在地上四处看:“一头、两头,三头……我的小黑不见了,哥,我的小黑不见了,你给我找。”二大也不管我枕在他的胳膊上,猛地站起来,将我差点摔个狗吃屎,他拉着家轩叫哥。家轩哄孩子似的哄着二大:“小黑在物达哩。”二大哭声说:“哥,给我找小黑,找我的小黑呀,哥哥。”家轩将弯曲了腰杆的二大搂在怀里:“二大,你去地里吗?”二大不闹腾的要找小黑了:“去么,农民不去地里咋成哩,不种地咋成哩,作孽呀,都不种地了,跑到城里挣钱去哩,荒废了土地,没有人种地,就没有粮食,总有一天他们会嘴里含着钱,却被饿死的。你看看这地荒的可惜不?我开荒种地,到时来我家吃白面馍。哥,咱们也能吃上白面馍哩。”二大就举起镢头挖地,家轩看着他挖了两下,就对二大说:“二大,好好,都累了,歇一会。”二大放下镢头,给自己的烟锅里装烟,点着吸两口,递给家轩:“哥,你抽烟呀不?”家轩扶着二大坐下:“你抽烟歇着,我开会去。”二大又用刚才的姿态看着天空。家轩就拉着我走。我觉得二大太可怜,就问家轩:“二大病的不轻呀,实在可怜,他咋能叫你哥哥呀?”家轩告诉我,他可能长得太像父亲了,所以二大才将他叫哥哥。家志想让二大恢复记忆力,就把二大接到雪岭。二大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猪和土地,还有他的哥哥,他的哥哥就是我的父亲。二大把家轩当成了我的父亲,每次看见家轩他就要跟着,除非家轩说要去开会,二大才不闹腾的跟家轩了。人老成这份上也很可怜,痴痴呆呆的都忘记了自己是谁,不过也很幸福,最起码是活着,糊涂了就不知道痛苦。
  家志只要看到二大坐在雪岭上,说自己就有了主心骨,什么也不害怕了,为了将二大接上雪岭,家志和家良还闹的不开心。我能理解家志和家良,家志非要接二大上山是我们的父亲去世太早了,我们心里空落落地,二大能给我们一份孝敬父亲的机会。家良不让家志接二大,也对,毕竟二大是家良他们的父亲,我们有了尽孝的机会,他们就没有了机会尽孝了。
  进了家志的办公室,我见到了十几年没有见面的家志,家志也不再年轻了,有了中年男人的成熟和臃肿,我们见面没有激动和高兴,就好像我们天天在一起一样,从未分开过似的。他办公室里的电话一阵阵的不停地响,家志接完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响了,年关了,他的事情也很多,他忙得不可开交,就证明他的生意好,以前都是农村人进城办年货,现在可好了,城里人跑到农村里办年货,家志的郭老四养殖场在省上都挂名了,所以城里人跑到这儿买一些绿色肉回家过年。家志的电话不响了,手机又响了,好不容易等到了他有点空闲。我俩三句话没说完,我们就吵起了。家志站起来手插在腰间就骂我:“我以为你死到外面啦?你还知道回来呀?妈,为你哭瞎了眼睛,妈,日里夜里都在想你,你真真就是白眼狼哩,我真想一脚踢死你哩,我以为你在外面混的很成功,没想到,你混的连自己都嫁不出去哩,从小到大你和猪一样,一桶一桶的饭吃进肚子里,却没有办过一件不让家里人操心的事情,告诉你,三个月之内,你就将自己给我嫁出去,啥本事没有学会,却学会当剩女哩。”我最讨厌别人说嫁人的事情,我这十几年不回来就是害怕家里人逼我结婚,可是现在家志给我下了通缉令。三个月内就想将我嫁出去,没门。我瞪着家志:“剩女咋啦?当剩女就证明我优秀……”“呸!”家志唾了我一脸唾沫,还要拉起架式打我:“二哥,你听听,这是人话吗?剩女还优秀哩。”二哥拽着家志:“志,你冷静点,妹子刚回来么,让娃歇息一段时间,芳,你告诉二哥,你的条件,二哥帮你物色。”我没有擦脸上的唾沫,就让唾沫星子淹死我吧,我早该在十几年前就被唾沫星子淹死才对,何必让我痛苦的活着。家志还在喋喋不休的骂着我:“还优秀哩,你有啥资格当剩女?你就是自私鬼,从来没有想过家里人,年迈的老娘,为了你,失去了她的晚年幸福……这天下的男人,那一个拉出来看看,都比郑明亮好……”“你就那样想让我嫁人,是男人不要你妹子,不是你妹子不嫁男人,既然你这么想,我现在就嫁。”我气炸了的说。家轩和家志惊讶地看着我,家志不骂我了,家轩喜出望外地问我:“芳,你……你这不是让哥哥们白操心,有了对象就领回来,让家里人看看,你也确实老大不小哩。”家志的口气也温柔了说:“不是四哥骂你,你想想,你也是三十拐了弯的人,父亲不在了,家里从大到小的人都关心你。你不是说的气话,当真现在就嫁?”我知道他们操心,可是我到那儿去嫁人呢,愿意娶我的人不少,可是我想嫁的人只有一个,可是他却不愿意娶我。我不吱声,家志就知道我只是这么一说,他更生气了:“我就知道,你不是想把妈气死,就是想让我们兄妹羞死人……你今天就给我表态,啥时,嫁人?”我噌一下就站起来:“我说过,我现在就嫁,人,嫁不成哩,我还嫁不成一头猪哩……”我还没有说完,家志就踢了我一脚,紧接着我们俩就扭打在一起。
  家轩实在拉不开家志和我,就冲着门外喊:“少峰哥,少峰哥,你快来。”从门外跑进了一个弯腰的老头,头发都花白了,跑进来也不说话,就抱着家志的腰,家轩就抱住我的腰,他们俩用力往反方向拉,这才将扭打在一起的家志和我拉开,我们还是扑捉的还要打,十几年都没有打架了,打架才是我们亲情的表白,今天就打的头破血流才叫美哩。家轩死死地抱着我的腰,我被他拉的没有了劲。家志的扑捉幅度还是很大,少峰哥有点拉不住。少峰哥这才说话:“家志,你这是干吗呀,妹子才回来么。有啥问题咱们坐下来好好的说,不成吗?”家志不动了。屋里暂且的安静了,我们都喘着粗气,火山爆发的余热未尽,少许的歇息之后,我看着站在家志背后的少峰哥,无法相信他就是当了上门女婿的少峰哥,我就问家轩:“二哥,这位是谁呀?”家轩给我介绍:“这是咱们南瓜伯家的老大,少峰哥,就是少华的大哥,你小的时候,少峰哥就去了山外,这不,三年前才回来,现在是你四哥的办公室主任。”少峰哥冲着我笑:“家芳,越长越漂亮哩。”我说:“你就是少峰哥?!你可是咱们清江村,咱们这一辈人里面的人梢子,能人一个哩,从小我妈就给我念叨你的优秀哩。你咋老成这样子哩……”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家志又跳起来骂我:“你还说少峰哥老成啥样子哩,你咋不看看你老成啥样子哩。告诉你,你的老婆子脸都下来哩,赶紧给我找一个人嫁了,算了。”我的气一下子就窜上头了:“自从我见到你,你就是嫁人、嫁人,你要是真关心你妹子,就问问你妹子这十几年咋过得……”我还想给家轩和家志诉苦,可是我还没有说完。家志就骂起来:“过得咋样,那是你自找的哩,我可是一个救急不救穷的人,你要是将自己嫁人,我给你陪嫁十万……”“呸!谁稀罕你的钱。”我扭头就出了家志的办公室,也不参观家志的养殖场,我这辈子最憎恨钱和嫁人,可是家志却是一个劲说嫁人呀嫁人呀,这还不够刺激我呀?还给我提起钱,用钱刺激我,呸,你家志有钱咋啦!有钱你就可以烧燎呀!我就不嫁人,让你拿你的钱去烧燎吧。
  家轩追上我,拉着我悄悄地溜进少沟里,家轩害怕坐在那儿发呆的二大看见要跟他。所以我们走进少沟里,原本我是要从雪岭下来,去庙岭子看看父亲的坟,可是被家志这么一闹腾,我也就没有了好心情,我心情不好就不能去看父亲,这样父亲看见了也会伤心,我一直都是等自己有好心情才去看父亲。今天我的心情实在糟糕透顶了,所以我不能去看我的父亲了。
  我们走到少沟里的半山腰,上312国道。少沟里原来是个很深的山谷,312国道在雪岭的腹部穿肠而过,就有了清江村隧道,隧道里的残渣就将少沟里一下铺平了。现在这儿是一个小型的市场,简易的门面房里都是土产品,核桃、柿饼、黑木耳、黄花、豆腐、还有家志养殖场的销售部,门匾上写着:郭老四养殖场直销点。门口停了三辆小车,销售部里拥挤着前来买肉的人,人们在选择他们想要的鸡、鸭、鱼和猪肉……
  家志说他现在是一个正直的“司令”。他有着自己的“海、陆、空”,他说这话的时候是07年的除夕夜,我们兄妹都做了自己最爱吃的一道母亲菜,因为这些菜都是母亲将我们养育成人的功臣,也是我们最熟悉最怀念最刻骨铭心的菜肴,更是母亲的味道。已经是大校军衔的家豪做了母亲的大烩菜;身为小学校长的家轩做了母亲的清蒸豆腐;已有三个连锁酒店的家壮做了母亲的酸菜鱼;一心想将两个儿子供上大学的家妮做了母亲的野菜汤;养殖场老板家志做了母亲猪肉炖粉条;一事无成的我做了母亲的炝莲菜。兄妹六个做了六道母亲菜,看谁做的菜肴秉承了母亲的味道,然后请母亲评奖,母亲的看着她的儿女,不知道说谁好谁坏,一时让母亲犯难肠了。于是,母亲的四个儿媳妇一致表态让我们说出自己做这道母亲菜的典故,看谁对过去怀念的多。家豪讲了他做大烩菜的原因:大烩菜如同我们兄妹,脾气各异却是气味相投,大烩菜汇合了我们的亲情,浓缩了母亲的味道。家轩讲了他做清蒸豆腐的原因是:我们兄妹始终能保持着母亲给予我们的清白,不管我们身处何方我们都能洁身自好、清清白白地做人。家壮说他的酸菜鱼是:因为母亲第一次将他从祥龙山水库里的打捞回来的鱼,倒了一些酸菜,煮熟给我们兄妹吃,我们吃的那个香呀!现在想起来都香的咂嘴巴哩。说着他就吧唧吧唧的咂嘴巴,我们也不由自主地咂嘴巴了。家妮说:她做野菜汤是让我们一起忆苦思甜,珍惜现在这样美好的生活。家志说:逢年过节只要有肉的情况下,母亲都要做这道猪肉炖粉条,这是我们家的一个标志性的菜肴,也是母亲菜里最不能忘却的味道。轮到我了,我看着我做的一盘炝莲菜,想起了一个成语‘藕断丝连’,我和郑明亮的爱情就像这盘凉拌的莲菜,冷冰冰地却是斩不断理更乱,让我傻呆呆地幻想着能理出头绪来,有一天他会来找我,可是这一等让我等了十几年,也没有等来他的身影,这就是我至今没有把自己没有嫁出去的原因。我说:第一次我吃莲菜的时候,那年是咱们家里最困苦的一年,给二哥看病,家里已经是债务高台了,年关的时候,前来咱们家讨债的人是络绎不绝,可祸不单行父亲还将大哥寄回来的三十块钱丢了……过年时候,咱们家的所有年货都是亲朋好友送来的,这就是我第一次吃到莲菜,我记得莲菜是二姑夫送来的,后来我常常让母亲在白萝卜上用筷子戳洞洞,母亲才告诉我,有洞洞的是莲菜……
  母亲一直都很幸福很开心地看着我们兄妹的“演讲”。可是当轮到我讲的时候,母亲的脸上布满了愁云,我知道母亲是担心我的婚事,看着哥哥姐姐都是成双成对的,母亲更加担心我了。我太不孝顺了,到现在还让年迈的母亲为我这样操心,我现在才知道自己的婚事已是家里的燃眉之急了。于是我下定决心今年一定将自己嫁了,当我宣布自己要嫁人的决心之后,家里一下子欢呼起来,气氛一下子活跃起了,母亲笑的和一朵菊花一样。所有人也都很开心地笑着,然后我们兄妹才能轻松地畅谈了一番,喜庆的气氛在整个家里蔓延着。
  在我离开清江村的前两天,二哥领着我又去了学校一趟,二哥已经不再教书了,学校里没有了学生,二哥也教不了现在的学生了,现在的学生都接受的是电器化的教学。就连普遍的电脑,二哥也不会,二哥觉得不能误人子弟,就将学校的大门一把锁给了锁了,全大队没有一个家长站出了说半点不是的,这就让我纳闷。二哥看着学校,看着父亲建起的学校,平民叔用自己的退伍老军人的补贴翻新的学校,眼角有些湿润,指着“平民小学”几个字,沧桑的对我说:“学校落魄了,回到了从前,我小时上学的时候,学生就少的可怜,也是没有几个,那时人们都穷,没有能力让娃娃们上学,大大,办这个学校的时候,是咱们家逃荒回来之后,把原来的老学校扳倒,重盖的新学校,可还是没有几个学生,人都穷的连锅都接不开,那有意识让娃娃们上学,大大心高,就将大哥和我送到学校,不管日子过的多苦,大大和妈都没有放弃我们的学业,接二连三地将咱们兄妹都送进学校。那是一段艰辛而又很辉煌的岁月……可是现在的年轻父母更辉煌,将娃们都送到城里的寄宿学校了,都说那儿的教学质量好,再说他们也辅导不了现在娃娃们的学习,人都精明哩,知道以后的农民都是知识型的农民哩,没有文化连农民都没有资格当哩,不能让娃娃们输在起跑线上。还有些干脆两口子带娃娃扎根到城里,像你三哥那样在城里买房,供娃娃在城里上学,你三哥可是咱们这儿的表率,不说祥龙口镇,就咱清江村的年轻人都向你三哥看齐哩。”说道这儿二哥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看完学校,我单独还是去了一个地方,那就是济民堂医院,也就是镇卫生院。我是戴着墨镜和口罩去的,我不想让郑家人认出我来。郑明亮的事,二哥也告诉我了,他结了两次婚,离了两次婚,最后出国了。听到他的消息我即欣慰又迷茫,欣慰的是郑明亮的婚姻失败,那证明他对我的爱是真的,我常常在梦里听见他叫我的名字,他还是芳儿芳儿的叫我,我醒来就能感觉到,我同样在他的梦里。我迷茫是我不应该知道他不幸福还在那儿欣慰,他的痛苦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应该自责。当我踏进我魂牵梦绕的地方,我仿佛又看见了郑明亮屹蹴在院子里的菜地里不知在捣鼓啥,满身都是泥,就连头发上都是泥,脸抹的跟花老虎似的,听见我们进院子的动静,慌忙地抬头看着我们将母亲搀扶进了他父亲的诊室,用手在自己挂着鼻涕的脸上抹了一把,惊讶的看着我们。他的眼神傻里傻气的给我一种异样的感觉,当时我真的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现在仍旧说不出来。
  郑明亮的大姐铭心从诊室里出来,岁月不饶人,她也老了,眼角的皱纹深深地刻画在脸上,身上的赘肉看起来很臃肿,热情的和我打招呼:“女子,你找谁?”她的声音使我惊慌地收回四处看的目光,我知道她没有认出我,礼貌的和她打招呼:“你好!请问这儿有一位医术很高明的老中医郑先生吗?”她笑着看着我:“你找那个郑先生?”她这一问倒是我做贼心虚了:“就是……郑老先生。”她这下知道我找她的父亲:“女子,郑老先生已经去世了十几年。”她显然没有认出我,我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了下了,故作惊讶的看着她。她很从容地看着我:“女子,你找他有啥事?”我摇了摇头有觉得不对,自己早都知道郑先生死了,而且郑先生的死是我……“唉!”我自责地叹了一口气,铭心姐还以为我惋惜:“女子,有啥事,你就直说,能找我父亲,肯定和我父亲有啥渊源,看样子是你的亲人和我父亲有啥渊源,你说吧!我是懂道理的人。”天哪!她怎么把事情想的这样复杂。我赶忙向她解释:“大姐,你误会了,我只是听家父说郑先生的医术高明,所以想请教请教他,不想他……”我本来想说“节哀顺变”可是觉得不合适,也就不说了。铭心姐有着农家人的热情,将我拉进屋,我一眼就看见墙上她们家的全家福,和我们家一样都缺了父亲。郑明亮还是那样的帅气,冲着我甜蜜的笑着,怀里抱着一个男孩,他旁边站着一个很高贵的女人,我不知道那是他第一任还是第二任夫人。
  铭心姐看我专注的看着她家的全家福,就热情的将一杯刚沏好的茶递到我的手里:“女子喝茶。”我接过茶水谢了她,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照片。铭心姐给我介绍着:“中间的是我母亲,很漂亮,可惜没有福气。这是我们两口子,这是我妹子两口子,这是我大弟弟两口子,这是我小弟弟两口子,我小弟弟可是我家的骄傲,出国了。”她骄傲地冲着照片上的明亮哥笑了:“我的儿女,我妹妹的女儿,我大弟弟女儿,我小弟弟家的毛蛋。”关于明亮哥的一切我都想知道:“为啥叫毛蛋?”“叫猫呀狗呀的好养,他大名叫郑念。”“正年?”“郑念,姓郑的郑,思念的念。我就说这名字不好,可是我小弟弟说好,说他心里有一份纯真的思念,让他儿子将他的思念延续下去。”我的心碎了,他为啥还要惩罚我,是我不好断送了我们的幸福,我心一酸眼泪就簌簌地下了。“你咋啦?!”铭心姐惊讶的看着我,我赶忙擦眼泪:“我只是被你弟弟的故事感动了。”“你知道我弟弟的故事?”她更惊讶的问我。我只能对她撒谎:“我不知道你弟弟的故事,我是一个写书人,听到一些风吹草动就会感动的流泪,我是当年那个投机倒把卖老鼠药的女儿,那年我父亲在你们这儿明里是卖老鼠药,暗里是收购‘破四旧’的东西,我父亲收买了一个女人的红嫁衣,那嫁衣的做工太好了,他不巧拉肚子了,就让你父亲看病,我父亲是按耐不住他的喜悦,将那件红嫁衣拿出来让你父亲看,结果你父亲也是爱不释手,出了三倍的价钱从我父亲的手里买走了,我父亲对那件嫁衣念念不忘。”这件事我能说的如此详细,是因为我当年偷听了郑先生向对我母亲说的话,我当时只听了一半就被家志叫走了,并不知道郑先生和我母亲的约定,从那次郑先生和母亲谈完话之后,郑先生很少再去我家,我家有什么困难都是明亮哥帮忙,这就给我和明亮哥的爱情提供了时间。当时我要是知道母亲和郑先生的约定,这段历史就不是这样的结局了。悔!悔!
  “你是卖老鼠药的女子?!二十几年的事情你父亲还能记起来?”铭心姐激动的将我抱在怀里:“你写书,妹子,我见过你父亲,也是你父亲改变了我家的命运,我父亲为了能和他心爱一辈子的女人结婚,抛弃了我们家,我小弟弟却爱上了我父亲情人的女儿,那女女也爱我的弟弟,为了能和我弟弟在一起,那女女将刀子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威胁她母亲和我父亲的情意一刀两断,她母亲答应了她,却断送了我父亲的生命……”铭心姐已经泪流满面,我的眼泪更是断线的珠子,我摘下眼睛和口罩。善良的铭心姐没有看出任何破绽,我知道她把我当成了卖老鼠药的女儿了。
  那个冬尽春来的午后,我和铭心姐说了一下午的话,晚上她留我在她家里过夜。我趁着她在厨房做晚饭的时候,给二哥打了个请假的电话,那一夜,我们说了一夜的话,我们说着哭着、哭着说着,从她的话语里没有听出一丝她对我母亲抱怨的话,她再三强调我的母亲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像白蛇传里的白娘子,她说她是家里的老大比弟弟妹妹更能了解她父亲的心情,她父亲一辈子都没有爱过她母亲,这只能说明是她母亲的悲哀。她曾经恨过他的父亲、我的母亲、还有她母亲,可是她更爱她父亲、我母亲和她母亲。我能理解她的心情,我也见到了她的母亲,母亲已经苍老了,似乎已经忘记了以前的恩恩怨怨,铭心姐给她介绍我是卖老鼠药的女儿,她看了我半天,也不知道卖老鼠药的人是谁,摇摇头,又看那片湛蓝湛蓝的天。
  我和铭心姐谈古论今,说到现在的农村,她脸上的笑容灿烂的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是那样雍荣华贵。“妹子,我明年想办一个敬老院,救死扶伤是我们学医人的天职,我想响应国家‘老有所养’的政策,让农村的老人快快乐乐地安度晚年,我家男人已经办了农村户口,这下我们真正的成了农村人,高兴不?以前人想当居民人,掏钱都买不上居民户口,现在的农村比城里好,人又想着在当农民哩,农民看病还能报销,种地不但不收农业税,倒还给农民补贴了,我男人就把我们一家子的城里户口转成农村户口,这样我们就能分地了,用这些地我们就能盖敬老院。这是我的打算,不知道能成不能成,不管咋样我都想试试,你知道吗?老郭家,就是我父亲爱的那个女人,老太太心底善良,给自己积下好福气,她可是我们清江河流域人人羡慕的老太太,她的四个儿子顶呱呱,大儿子是将军级别的人物,二儿子在老家也过得很好,三儿子在省城收破烂起家,在城里卖了房,四儿子更厉害,年纪轻轻在部队干得不错,可是复员回家当农民,说当农民最好,自由自在,不受约束。人都说他是傻子,我觉得他是绝对的能人,扶农政策这么好,以后的农民才叫牛,妹子好好写,姐就是没有你的能耐,要不然姐也要写,写出农民的心声——感谢国家!!!”她的这段话像演讲词却说出了农民的心声,真的要感谢国家。
  在第二天的清晨,我以卖老鼠药的女儿的身份告别了铭心姐,我都走了好远,铭心姐气喘吁吁地追上我:“好妹子,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书名哩!”一轮早春的暖阳照耀在奔流不息的清江河河面,河面上的白雾在波光粼粼中袅袅升起,炫耀的让我眯着眼角:“《母亲的红嫁衣》。”她同样眯着眼睛:“《母亲的红嫁衣》是书名?”我笑着点点头。她高兴的像个孩子,跳蹦着拉着我的手,我们就跳跳蹦蹦起来,她喘着气说:“妹子,这个书名好,《母亲的红嫁衣》,我也是母亲、天下的女人都是母亲,母亲就是一部经典……祖国也是母亲……”“嘘!”我阻止了她的话:“天机不可泄漏。”我们又会意的笑了。“妹子,一定要将老郭家的那个女人写进去,她是一位伟大的母亲,更要写出农民的心声——感谢国家!!!”
  我们挥手再见了,我沿着清江河向下游走去。“写出农民的心声。”一直在我耳边回响,这是一句叮咛的话,清江河的流水似乎也用这句话叮咛我,我无数次蹲下身,在清澈的清江河里映照着我的影子,我怕我的身子被某些东西扭曲了。清江河一次次地证明了我,我的影子依旧正直而纯真,我很欣慰我的血管里始终流着农民忠实的血液,我也在清江河里寻找明亮哥的影子,就像二姑当年在清江河里照自己影子的时候看到了她心爱人的影子,那时,郑先生的影子出现在清江河里,也出现在二姑的心里。而我的明亮哥的影子此时不会出现在清江河里,但他始终出现在我的心里,我知道他的影子和我的影子一样正直。
  过了清江河,我没有直接回家,从照碑岭上了庙岭子,我看见“退耕还林示范”几个标志,父亲的坟就在退耕还林的标志上面。那里已经是树木摇曳了,父亲是爱树的,父亲生前种植的林子已是参天大树了,郁郁葱葱的。虽然此时是早春时分,那里却是一片生机勃勃,鸟儿在那里繁衍生息。父亲用摇曳的树木迎接我,我看见了父亲的笑脸,父亲笑的是那样的灿烂,是那样的慈善……我在父亲坟前坐了很久很久,也想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最后我向父亲保证,08年我一定将自己嫁出去。嫁给谁却让我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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