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下乡之路》第二章（二）

　　看到丽君坚持去二队，书记沉思了一下，以堂哥的身份关切到：“依我看，你还是去一队保险，最起码一队条件好些。你看你大舅就在二队，家里孩子又多，干一年的活不但没收入，还要从家里往外拿钱。如果你到了二队，我姑（丽君母亲）来了，保准对我有意见，我也不好交代呀。”
　　丽君说：“书记您别这么多，现在大队能够接收我，就已经给你们添麻烦了，千万不要再考虑对我的照顾。再说我是来当农民的，到条件差一些的队去，对我来说也是个很好的锻炼，我父母来了，我会解释的。”
　　“你也别忙着答复，想好了再说。”书记还是坚持丽君应该到一队去。
　　那时候的青年，思想除了单纯就是热情。丽君一心就想早些参加劳动，不想在这件事上耽误时间了，她果断地说：“就去二队。”
　　“那好，在你到来之前，咱们大队分配了二十名知青，一个小队五名，二队加上你就是6名了。”
　　“你准备住在哪，知青点？”
　　“不，我就住姥姥家。”
　　“行。”
　　“既然这样，你休息几天再劳动不迟。”
　　“不用，我没什么事，报到后就可以劳动了。”
　　“哎，丽君啊，你应该还不知道，先前来的那拨青年，在村里风评可不好，自从他们来了以后，给我们找了不少麻烦，以后你会知道的。有的青年太不像话，在劳动上偷奸耍滑的。你要注意一下和他们保持点距离啊。”
　　“知道了书记，我会看着办的。”丽君点点头。
　　在丽君和书记说话的时候，从外面进来一个人。三十几岁的年纪，高高的个子，可能刚从地里干活回来，也有可能路上走得太急，他黝黑的脸上还在淌着汗水，一双细长的小眼睛透着一些世故，嘴角抿得很紧，看上去不怎么好说话。这人上身穿了一件洗得发白了的旧军装，手提着一双很旧的解放鞋，带补丁的裤子挽起了裤角，两只脚上粘满了泥土和青草叶子，一阵风似的就进来了。这人除了世故不好说话外，倒是给人一种精明干练，雷厉风行的感觉。
　　这个人进来后一屁股就坐在一把快要散架的椅子上，看了丽君一眼，又看了看书记，好像是向书记询问：这个人是谁？怎么不认识。
　　书记还纳闷呢，看了他一眼，心想你怎么不说话呢？然后就给两人做了介绍，“你不认识她？我跟你们说过的，老叔家的外甥女要来下乡，她父亲就是咱们村的姑爷。你应该认识。这不，刚到她姥姥家，就赶来报到了。”书记微笑地指着丽君。
　　来人恍然大悟，他了几下脑门子，指着丽君：“瞧我这记性，想起来了，是老叔家的外甥女丽君，对不？”接着他又说，“怎么来的时候也不来封信，我们也好有准备。”丽君来落户的事情，他们几个支委投了同意票。
　　“我又不是外人，还打什么招呼。”丽君笑着说。
　　来人笑了：“对，对。欢迎你回乡参加劳动。”
　　几年没来姥姥家了，丽君对一些比自己年长的人很陌生。她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也不知道怎样称呼，就把疑问的眼神转向书记。
　　“介绍一下，这是咱们村的民兵连长，姓梁。你们知青来了以后，全部都是基干民兵。对了，从今天开始你也是基干民兵了。你们统一由他领导，听他指挥。想起来了，按咱们辈分论，你应该喊他叫堂兄。”
　　丽君作了一个调皮的作揖的动作，“请多关照，堂兄连长。”逗得几个人笑了起来。
　　书记的介绍，加重了眼前这位连长的分量，加上他那深藏不露的小眼睛，丽君断定他在村里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大家闲聊的时候，陆续又进来几个人，原来大队要开支委会。除了书记外，还有副书记，民兵连长，治保主任，会计，大队保管员。这些人在村里发挥着承上启下的作用。以后的日子里，丽君看出一些门道，这些人都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摸着石头才过河的人。
　　别看这些人穿着邋遢，胡子拉碴，他们可都是精明的人儿，常年的政治运动锻炼了他们应变的能力，使他们学得更聪明。他们懂得如何在不同的情况下明哲保身，全身而退。
　　看到大队的领导们要开会，丽君告辞出来，她要去二队报到，顺便认识一下那几个先来的知青。
　　“你先别急着报到，再怎么说你也是回乡青年，大队准备开个欢迎会，欢迎你回乡参加劳动。”丽君快走出门口时，书记大声地说。
　　7月的平原，为人们的视野铺设了遥远的绿色地平线。清澈的天空飘着白云，飞鸟划过时就让那蓝天有了灵动的样子，绿色的玉米地，绿色的高粱苗，构成成片的青纱帐，远远的，似乎与天边相连。
　　不远处的高粱地里，就能看见三三两两的社员在劳动。看着劳动场面，丽君再也按捺不住青春的激情，她哼着歌曲，迈着轻松地脚步向二小队的队部走去。
　　在路上，丽君浮想联翩，这里就是自己新生活的地方，今后会面对怎样的处境？和谁一起劳动？可会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是啊，这就是自己生活的地方，生产队就是自己赖以生存的集体了。从今天开始，她就要像其他社员一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关于以后会发生什么，现在可解释不了。咳，想那么多干嘛，顺其自然呗。还不知道队长欢迎不欢迎自己呢？可哪能不欢迎呢，不管怎样说，我还叫他舅舅呢，他能不欢迎？”丽君在心里自问自答。再说，经过磨练自己也会是一员干将,对这一点丽君非常自信。
　　第二生产队的院子很大，有几个储存粮食和饲料的仓库，还有几间存放大型农具的大棚。门口有一间小屋，是饲养员宿舍，是会计办公室，还是开会的会议室，可谓一屋多用。
　　二队长和舅舅是堂兄弟，也是丽君的本家舅舅。舅舅是小队的生产参谋，每年具体哪片地种什么庄稼，都是舅舅参与商量的。
　　可是，不管他们怎样的同心协力，尽职尽责地侍奉着这片土地，可这可恨的盐碱地却无视他们挥洒的汗水，埋没着他们的辛勤、吞噬着他们盼望的劳动果实。每年秋收的粮食，除去交公粮，留足队里少数储备粮以外，并没有更多更充足的粮食可以分给社员，致使这个小队的家家户户，每年开春的时候都要闹饥荒，有的人甚至出门讨过饭。
　　不过，今年例外。也许是大搞农田基本建设起了作用、也许是风调雨顺、也许是针对地块的特点种对了庄稼、也许是肥料用的对路、总之，大田里的各种农作物，一片绿油油的，长势比往年都好。这使大家心中都暗自高兴，队长和所有的社员把劲都使在地里，盼望今年有个好收成，让老人，孩子们每天都能吃饱饭。这个时节，队长，副队长每天都以身作则，亲自带队下地，不敢怠慢了农时。
　　丽君来报到时，舅舅，表姐和大部分社员已经被派到高粱地里干活，余下的社员还有知青们正在小屋子里，等着队长分配工作。
　　丽君来到小屋，看见队长，一本正经地说：“队长，我来报到！”在这之前，她还想象着队长看到自己来报道，会流露出来的笑容。
　　正准备派活的小队长听见丽君的声音，没有表现出丽君所期望的笑容。不过，看在他堂兄的面子上，看在丽君父亲亲自找过他的面子上，他还是在那张粗糙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噢，来了。”
　　正当丽君为这笑容感动的时候，队长发话了：“丽君，咱们这里可不是学校。来了就要像其他社员一样参加劳动。你一会就跟着我们去道东的高粱地里间苗。如果觉得干不了，就回家歇着去。”
　　队长用手指着其他几位等着派活的知青：“你们也一块去。”说完，就转身与会计交待事情去了。剩下的几个青年围拢过来，向丽君问长问短。
　　丽君先被队长的笑容感动，随即就被他那不冷不热的态度搞得莫名其妙，“干不了回家去”，这就是他笑容后面的态度？她站在那里，刚刚高兴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有些尴尬。
　　从队长那冷冷的语气中，丽君听出了这里并不欢迎她。这队长在想什么也是明摆着的：丽君之所以选择回乡，又选择他们小队作为落脚点，分明是冲着拣便宜来的。这还用说，有舅舅的面子，亲戚们肯定会照顾。什么脏活、累活能派你干吗？肯定不能。没准队长还想：就你这样的会干什么？除了添乱一份，别的，哼……。
　　实际上，丽君根本没指望被照顾，她希望自己能很快适应农村的艰苦劳动和生活。她想成为一员像二表姐那样的虎将，飒爽英姿地出现在各个劳动场地。
　　当丽君把尴尬的目光转向队长脸上时，这才看清，这位队长的脸上也挂着无奈。不用解释，强加给他这份无奈的准是自己的舅舅和父亲。
　　这样想的时候，丽君收起了尴尬，嘴角浮起了一丝不服气的微笑，心想：别门缝里瞧人，既然你这样看我，我就干出个样子来给你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