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机场 第五章 （12）

　　第五章（12）
　　
　　振华来的时候，饭已经快做得了，听见振华的动静，成峪从厨房里迎了出来。
　　振华没穿军装，松松垮垮地穿了件挺大号的白布衬衣，袖子一长一短地挽着，虽还说不上是邋遢，可起码也不怎么精神。见他这样随意，成峪反倒后悔起来，干嘛一大早儿还要把自个儿那么事事儿地从里到外捯饬一遍，真是有点儿多余。好在是刚才一进了屋，成峪就把外衣给脱了，不然这功夫，就该显得他穿来的那身儿里表三新的军装有些扎眼了。
　　振华见了伯伯阿姨，立刻就给他俩来了个九十度的深鞠躬，一副憨了吧唧的样子，惹得老头儿老太太笑眯了眼。阿姨心说，就这，还是艺术家，怎么跟常来家里送粮票儿的那个学校干部灶食堂管理员一个德性。
　　成峪问振华：“你怎么这么副德性就来了，海琴呢，干嘛没来？”
　　振华冲着成峪把眉毛向上一耸：“嗐，我这儿还没问你呢，不是你告诉我，今儿个是要来给阿姨种菜园子吗，那我还不得给自个儿找件好洗好涮的衣裳穿着。这可好，刚才我到了海琴那儿，正赶上她从来都不乐意戴眼镜，嫌那玩意儿女孩子戴上有碍观瞻，我一进门儿，她那瞎猫唬眼的，楞把我当成是传达室那个送报纸的收发了，冲着我好一通儿客气。好不容易，算是看清了进来的人是我，把脸儿一变，劈头盖脸儿冲着我就来了一通儿尅，还说就我这德性，她都不好意思跟我一起来见伯伯阿姨了。”
　　一通儿俏皮话儿，把满屋子的人给笑了个前仰后合。
　　阿姨嗔怪振华不把海琴带来，振华就又笑着对阿姨说：“阿姨我刚才那是故意编着瞎话儿想让您和伯伯开心呢。这功夫，海琴那儿已经是满满当当地来了一屋子人，全是舰队文工团的一帮叽叽喳喳的馋嘴丫头，把她给绑了票儿，去中山路的交际处饭店吃爆炒腰花儿去了。”
　　阿姨点头笑了笑说：“这倒也是，当年，我随着XX军文工团刚进长沙城的时候，也是老被我们团里的一帮小丫头儿起着哄，让我领着她们，在城里头满处转悠着去找地方解馋。”
　　一边说着，阿姨脸上就露出沉醉的笑来，可想那段岁月，一定仍然还在她的心里，留下了许多的美好和回味。
　　XX军曾在长沙担任过警备任务，1952年，XX军的一个师部划归海军，伯伯阿姨由此来到了海军。
　　伯伯阿姨当年在长沙，知道那里曾是出了个鼎鼎大名，三次督湘的谭延闿，乃是民国书法大家，其颜体的行、楷两书，皆为一流，无人能出其右。于是便借着刚解放那阵儿这些东西不值钱，他们便倾囊一掷，抄底价购得了他的一幅墨宝。又知道这个老谭，还是史上著名美食家，尤喜啖食鱼翅，闲来就要琢磨着怎样用鱼翅解馋，至今依然名传天下的“组庵鱼翅”，即为此公所创，还把湘菜从区区不见经传，一举提升到了名扬全国，最后，到底还是把自己吃成了个破落户。倒是他家的厨子曹四儿（曹敬臣），在老谭死后出得门来，开起馆子发了大财。难怪阿姨提起当年在长沙城带着文工团姑娘们出去解馋的事，笑的那么开心，原来除了那是阿姨和战友们珍贵的战斗岁月的回忆外，恐怕她和伯伯当年，未必不曾一起相约相伴着，去光顾过曹四儿的湘菜馆儿，那肯定又会是一段更加美好浪漫的记忆。阿姨那沉醉的一笑，其中自是大有深意，内里一定颇多典故。
　　娇娇从厨房里举着个围裙出来，不由分说套在了成峪的脖子上：
　　“快，就差你这道狗肉了，多搁点儿辣椒，不然熏死我了。”
　　她自己这么说着到没觉出什么来，可屋子里的人听了，又全都笑了起来。
　　菜做好了，一道道地端上桌来。成峪和娇娇，只顾在厨房里人仰马翻地忙乎着，听到外间餐桌上的一阵阵笑声传来，娇娇嘟囔了一句：“都说什么呢，瞧把他们给乐的。”
　　成峪猜着外边儿准是振华又在那里耍起了活宝，就对娇娇说：“行了，剩下这几个馄饨，我自己一会儿就包完了，你去听振华神聊吧，那可是个宝贝。”
　　娇娇正也乐得要去听听振华都在那儿说了些什么笑话儿，竟比她爱听的侯宝林的《夜行记》还要惹得大家发笑，便走到外间坐下来听。
　　伯伯阿姨和振华正在聊着那个民国第一奇人谭延闿的趣闻轶事。此时，振华正讲到那个老谭，当年如何因为自己是庶出，虽是做了湘督，可当他的生母李氏过世落葬时，却因族中旧时陋俗，以她不为正室为由，灵柩不得从谭氏祠堂正门中抬出。老谭便扒住棺材上扯开嗓子大呼曰：“今日是我谭延闿已死，我乃谭家子孙，来抬我出去”，族人无奈，只好将这对儿天上人间的娘儿俩一起，从祠堂的正门里抬了出去。
　　大家听完笑过之后，阿姨接着也娓娓道来地讲起了那个老谭的故事。说这个老谭，也是因为自己庶出，幼时母子遭人冷眼，因此在他成人为官以后，便绝不纳妾，且在他未及不惑之年丧妻之后，亦不再娶，甚至还拒绝了孙中山要将宋美龄许配给他的美意，只是认美龄做了个干妹妹。美龄也因其号“无畏”，在族中兄弟中行三，便一直尊他是“畏三哥”。再后来，老谭自己还做了蒋介石和宋美龄的月老，把宋家上上下下都给说服，帮助美龄和蒋介石成了亲，由此他又成了中正大人的大舅哥儿。美龄念此旧情，后来便自己出马，亲自在朝野内外，军政两界，为比她只小了九岁，却认她做干妈的老谭的三女儿谭祥择婿，定下的最低标准便是：文必留洋博士，武必国府将军。终于在1932年元旦，美龄为25岁的谭祥，选得当时36岁的国军嫡系“土木系”领军，十八军军长，后来的参谋总长，台湾时期的副总统陈诚入赘为婿。
　　一连串的趣闻轶事，钩沉典故，把几个孩子们全都听的入了迷，说到情趣盎然忍俊不住之处，便爆出阵阵笑声来。只可惜成峪和娇娇费劲巴拉地做出的一桌美味，竟然不似往日那般受得青睐，摆到桌上，都只做了瞻仰之用。毛豆儿果然语出不谬，这个无所不通的振华，果真是和阅历匪浅的伯伯阿姨，还有这一屋子的老老少少，全都聊得十足地过瘾。
　　大伙儿天南地北，今世人间，还在那么热火朝天地聊着。阿姨打发娇娇到厨房去，把成峪给拖出来，一边还回头对振华说：
　　“这个成峪，在家里又不用他做饭，怎么会学来一手儿厨子的手艺，每次一来家里就钻进厨房，我都习惯了他一来这儿，我就甩手啥也不做，怪难为这孩子的。”
　　振华一笑，文绉绉地拽着词儿：“此与老谭馋嘴，便悟出盘中乾坤，盖出同理。”
　　阿姨笑了，不以为然地也文绉绉回了他一句：“谬矣，丫丫馋嘴，如何依然不解庖厨，说与我听。”
　　丫丫听了便叫起来：“阿姨偏心，想夸成峪，干嘛拿我说事儿，这一桌儿几个傻小子，个个儿都是馋鬼，怎么就单数落我一个。”
　　伯伯笑道：“他们都是馋鬼，就你是馋猫，你阿姨怕鬼，不敢说馋鬼，只好就说馋猫喽。”
　　艾民一听，手上又觉得技痒，站起来去衣架上取下挎包，拿出速写本儿要给丫丫画个馋猫的样子，却被丫丫一把握住挎包不肯撒手，求饶似地对艾民说：“刚刚让阿姨给数落着，我这儿就够惨的了，你就别再丑化工农兵正面形象了。”
　　阿姨笑了，对艾民说：“艾民你给丫丫画个阿庆嫂开茶馆儿的样子出来，看她喜不喜欢。”
　　丫丫说：“那可不成，你先画娇娇再画我，给娇娇画个江水英喝鸡汤的样子，看这回阿姨还偏不偏心。”
　　看丫丫那一脸认真的样子，大家都笑了。魏华假作好人似地替她求情：“艾民你瞅丫丫也怪可怜见的，咱就别把人家真给画成个酸葡萄了，不然挺大的姑娘了，你让人家以后可怎么找婆家。”
　　艾民道：“我又不是毛延寿，她可害的什么怕，我肯定是给她画成个热饽饽，让大伙儿都来抢她。”
　　阿姨打趣的说：“那就把丫丫给艾民做媳妇呗，她可早就看准了艾民能成个大艺术家，将来一准儿也是个热饽饽，我就先给丫丫把艾民号下了，这回丫丫可就不能再说我偏心了。”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艾民也憨憨地笑着，丫丫的脸上红了起来。
　　成峪这次可不敢再胡说八道了，拽上娇娇回了厨房，下馄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