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柳绿（六十二）

　　原来，朱德贵自从那晚在招待所餐厅见识了吴珍的厉害之后，便对她另眼相看，喜欢上了她的俏爽,虽不常见,碰面总要打招呼。这时朱德贵下车问：“半上午在这儿干啥？”
　　吴珍恨他曾在街上当众羞辱过梁艳梅，又气那位打过架的苏桂琴，背地里叫她疯婆子，更记恨为这件事害自己差点成了烧锅炉的，因此不想理他二人，只冷冷地说：“定座请客。”
　　朱德贵又问：“你能请谁？”
　　吴珍听着了很不顺耳，瞥视道：“请我姐姐。”
　　朱德贵惊奇的问：“你还有个姐姐？”
　　吴珍嗯了一声扬起头,伸着拇指往胸膛一指自豪的说：“梁艳梅就是我姐姐,真真实实拜过的!”说完见苏桂琴下车对自己微笑，心生厌烦故意又说：“她是被你们欺负过的，受了气早晚要出的!世上没有白受气的道理。”
　　朱德贵听了这话一想坏了，怎么她也请的是梁艳梅呀?偏偏也选在今天?还是同一家饭馆?一时愣了神。再看时吴珍已走到马路中间,抬腿要去追,被苏桂琴拉住问：“正事不办要干啥？”
　　朱德贵急道：“撞车了，这小丫头也是要请梁艳梅!也是今天中午也在这儿!”
　　苏桂琴听了眉毛一挑说：“巧了！”
　　“废话嘛，怎么办？不然晚一天？”
　　“老天有眼，咱不是正愁请不动她吗？就借吴珍的面子把人请来再入咱的席。”
　　“更是废话嘛，她请客怎么会入我们的席？”
　　“老娘自有主张。”便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阵，喜得朱德贵恨不得抱起她来亲一口，挽起她的手臂进了饭馆。
　　
　　朱德贵他们要请客的原因是,过完年县里就研究起县属工厂承包的事，时时有风传出来，搞得朱德贵一会儿喜一会儿惊，就去县委找书记黄光学探口风。要在以往，黄光学虽不直说，但从态度上定会给他个定心丸吃。可是这一次黄光学的态度大变，既不批评也不鼓励，反倒是一副陌生的样子，都没拿正眼看朱德贵就打发他走了。后来传闻越来越多，朱德贵就对苏桂琴报怨说：“咱守在省城费了那么多心，你姐还是和苗清泉离了，你如今不是县长的小姨子了。许多人爱用狗眼睛看人势利得很!我们要早做打算。”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没想出好办法，终日惶恐。这一天听说市里的工作队要下来清理总结前期治污工作，朱德贵就骂：“又是治污，治你妈个毬哦！大半是冲老子那几个厂来的。要吃菜莫嫌粪臭，怕鸡拉屎就不准养鸡下蛋了？漂亮干净能挣钱吗？吵吵的钱数能完成吗?”骂完事又骂人：“苗副县长成天讲治污先治人，明摆着是想借事整老子嘛，他肯定更想把新婆娘弄到身边亲热，大骚骡子一个！”
　　苏桂琴听了恨着问：“这些话谁说的？你的猪脑子可想不出来。”
　　“明眼人哪个看不出来？我又不瞎！”
　　“到底谁说的？”
　　“那天喝酒，好几个人都说了。”
　　“惹我急是不是？都有谁？”
　　“马文武他们。”
　　苏桂琴到底在省城最大的商品批发市场摔打过几年，知道凡事不能死心眼,硬往道理里钻走不通，要见风使帆，除了迎头风,哪股风都是好风,都得借。
　　这一日她听说市工作队下来了，里头还有梁艳梅。分析来分析去，算定梁艳梅这一来必起波澜，便对朱德贵说：“上面来人了,他们要办的事你只管做出高姿态，表个响当当的态，要咋治污就咋治，这总比咱俩被人治了强。告诉厂里那几个懂点技术的，赶快弄个治污计划出来，半生不熟最最好，拿着去找环卫局在这儿的那两个人评议。凡上面来的人最爱东指手西划脚，表面能得不行很有派头,其实是装相。咱好汉不争眼前输赢,就送个热脸,让他们显摆得昏了头,认咱成一家人再说。我猜梁艳梅一到苗清泉那边就坐不住，咱见机行好事。”
　　朱德贵说：“前头说的我明白，不对着干。常言说，‘敲锣打鼓跟着吼，一直哄到他们走。’这是老法子了容易。后面那个‘见机行好事’是啥意思？”
　　苏桂琴哼哼笑着说：“是见机帮着行好事。”
　　“？”
　　“梁艳梅不是摆着腚冲那个人扭来了吗?”
　　“不怕你姐骂死你!”
　　苏桂琴不接话茬,两害权其轻还有一点她没说，再回省城批发市场她丢不起这个脸，只要朱德贵能接着承包,她什么都敢干。
　　
　　吴珍进到招待所见停着好些车，顿时心花怒放。过去见人就打听梁艳梅在哪儿，问了好几个都说不知道。想她上次来时住在东楼，就急匆匆往东楼去，正巧碰到公安局长王朝阳，便上前打听。
　　王朝阳说：“没在这儿，直接去县医院了。”
　　吴珍担心的问：“路上病了？”
　　王朝阳说：“去看望苗清泉了。”
　　吴珍转身就往县医院跑。
　　
　　到了县医院，吴珍急匆匆绕过门诊楼，又绕过住院大楼往更里面走,抬眼见还在没完没了的修园子，用席子围了一大片,心想这要到几时才算好呢?就拐到前面林中抄近路。过了一座新建的廊桥，误入了一座先前还没有的花园，看见道两边尽是些支着撑着的新大树,心想这是吃饱了没事干，原来长在山上的野林子里哪点不好了，非要刨了重栽到这里来，把山林中那些鸟们都吓跑了，这要等到几时才能飞回来呀?又嫌里面的小路修得曲里拐弯，觉得也没道理，怨干嘛非要把人引到这亭子那亭子来误事。还有这条路，平平顺顺的哪点不好?非要坑坑凸凸的弄得像条烂老路，看来设计人员的本事稀松平常的很。再往前走，当道拦了一座假山，于是更加生气：“嫌芝兰县的山还少吗？好端端的一块平地，非要费钱来安座假的山，真是对不起咱这儿的穷。”绕过去又见到一处在水塘边的房子，凸了个大阳台在池中,不知这叫水榭，更加来了气，只恨没来过上了大当，叹一声烦道：“又通一处空房子，引我到这个鬼地方来误正事，想急死我呀！”四周看没了路只好一头撞进去，突见两个人正相亲相抱，“啊呀！”吓了一跳急忙要退出，却看清了那男的是苗副县长，更吓了。正发呆时那女的转过头来，一看竟是急着要见的梁艳梅，惊得张口无言。
　　　
　　原来梁艳梅一到芝兰县就要去医院，吴吉伟也要跟着去,被周兵副市长留住了。梁艳梅到了医院，打听着寻到苗清泉的病房，在门外先见到司机刘小川了，忙问病情。
　　刘小川笑眯眯说：“梁工胖了，白了。苗副县长先是肚子痛，后来又便血，双眼发黑心发慌。来医院一查是胃出血。”
　　梁艳梅听了急得又问：“是工作过度劳累吧？日常饮食规律吗？是不是总喝酒？不然就是情绪异常？”
　　“医生讲都有可能。”
　　“肝硬化也会导致胃出血，这个查过吗？”
　　“查过，肝没事。”
　　“他在干嘛？睡觉？”
　　“抽烟想事。”
　　“还抽？”
　　“总抽，一天熏二包。”
　　“成心不活了，我进去。”
　　梁艳梅推门进去,见是一间小客厅，约有十几平米,写字台沙发茶几电视风扇一应俱全,便向里面走，见苗清泉举支烟坐在沙发上发呆，神情凝重。梁艳梅心里便想，考虑公事还是私事愁成那样？再看床上，竟是叠得整整齐齐，笑他还是在军队养成的老习惯，于是敲门,假着嗓音粗声粗气老沉的说：“喂，同志,市里来人了。”
　　苗清泉转过头来,看见她后只微微一笑，表情一点不惊喜，神情似近又远。
　　梁艳梅问：“不欢迎？”
　　“你们一出发我就在心里欢迎。”
　　“不像?”
　　“真的很欢迎。”
　　“这里的气氛好冷啊。”梁艳梅有意这样说。
　　“不会，我还觉得电暖气太热，嗓子发干。”
　　“就是冷。你发觉我有什么变化吗？”
　　“你的变化？当然了，事物总在不断地变化中嘛，它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世间万物概莫能外”
　　“这是哪一级的官话？”
　　“是普遍真理。”
　　“哦?对!难怪我会觉得冷，真理总是冷冰冰的嘛。”
　　“不对，向往它时真理是热的，总结教训真理才是冷的。”
　　“三日不见，水平稍微高了点?”
　　苗清泉不讲话了。
　　梁艳梅望见窗外有几树桃花，更远处的群山被云层压着，峰巅都藏在云雾里面。良久,她嘘了一口气问：“到底有什么压在你心里？”
　　苗清泉说：“决心。”
　　“难下？”
　　“已经下了。出去走走？”
　　两人出来，苗清泉叫刘小川进屋守电话，说要去园子里转转。
　　梁艳梅问：“你这个副县长没有秘书吗？”
　　苗清泉说：“刚刚才成为正式的副县长,所以刚有，今天他去县环卫局了。”
　　园子里满处开着桃花李花，穿行其间，白的粉的炫得晃眼。两人默不作声边看边走。其实都无心观赏，都知道该谈什么，但又不知道怎样启口，十分压抑。闷着走了一阵来到一处水边，见有柳树围岸，柳丝上尽点嫩绿。
　　梁艳梅问：“柳枝到几月才吐绿？”
　　“听说这里的柳树清明节后就绿遍了。”
　　“那么?之前只好萧然冷落在水塘边摇叹春来晚了，苦苦地等着春风来撒绿。可到时就算绿了，柳枝依旧会摇摆不定，像总也抚不去心中的许多愁。”
　　“不是这么说的，绿是生机，柳枝摆动是在舞蹈,是春天里的欣喜。”
　　“那你的生机呢？”
　　“我的生机？”
　　“对，你的。树都有枯荣哀乐，人还死抱什么残？苗清泉，你让李明叫我来谈什么？要说快说，这样太憋得慌。”见苗清泉还在踌躇,叹一声说：“好吧不逼你，那里有个水榭，去看看？”
　　两人进去后见四下无人。梁艳梅再也忍不住了，把苗清泉推到墙边抬手就捶，边打边说：“装！装！装!让你装！彻底装!”打过又抱得死死的不许他动，更不听他分说，哭着把心里的话连骂带怨吐了个干净。两人久别重逢相拥而立良久不动。情是离离草,春风来又生。
　　这时吴珍撞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