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悬崖下的大黑石上，躺着一位年轻的和尚，口鼻出血，奄奄一息，一位年长的和尚俯在身边为他擦血，年轻和尚睁开无神的眼，断断续续地说：“现在我才.....才知道他......他是日本特......特务。”
　　他吃力地说完头一歪，死去了。年长者抚尸痛哭：“贤弟呀，你咋这个时候才看出来呀，他一路上鬼鬼祟祟难道你就没有看出他罪恶的伎俩？为啥不能引起你的警觉呀？”
　　年长的和尚叫陈立法，为躲避尘世的喧扰，到菩提寺里剃度出家，老和尚送他法号悟中，和他一同出家的是清水，清水年轻一些，当了他的师弟，他们每天诵经念佛，闲暇时跟着老和尚练练拳脚，日子过得轻松自在。可是，好景不长，日本人的炮声惊扰了佛门的清静，他们本以为自己看破红尘进了佛门，谁知道佛门却也成了红尘。
　　薄雾笼罩着雄伟瑰丽的菩提寺，寺院内，钟声悠扬。
　　老和尚高坐蒲团，闭目诵经，场院内众和尚在做功课，小和尚抬水的抬水，扫地的扫地，时不时停下来看上师兄们一眼，朝师兄们挤眉弄眼，或者伸伸膀子蹦两下。
　　一切是那样的安谧、祥和。
　　一声炮响，菩提树上的叶子哗啦哗啦直响，如泣如诉，和尚们张皇失措，二声炮响，惊弓之鸟四下乱飞，扑扑楞楞，心静如水的佛门弟子人心惶惶，三声炮响，寺院的偏房塌倒，瓦片乱飞，和尚们纷纷窜逃，像无头的苍蝇一样，横冲直撞，漫无目的。
　　场上只剩下三人，老和尚、悟中和清水。
　　老和尚闭目养神，纹丝不动。
　　悟中顾不了很多，起身来到老和尚身边，催促老和尚一起动身避难，老和尚死活不肯走，慈祥地睁开眼看了看他说：“逃生莫向东，向东一场空；避难莫向南，向南有麻烦；走路莫向西，向西腹里饥；藏身莫往北，往北一身灰。”
　　“东南西北都不行，那该去哪里呀？”悟中问。
　　“八方中只有西北是生门，你们向那里逃吧。一斤木，一斤水，深山老林睡一睡，如遇群魔乱舞时，高举拳头杀恶鬼。”老和尚又闭上了眼睛。
　　“师傅，我明白了。”悟中说。
　　清水也上前问了一句，老和尚叹了一声说：“说了你也不会明白。记着：颠沛流离福气生，贪图富贵一场空，鬼迷心窍悬崖路，粉身碎骨梦方醒。”
　　悟中再问时，老和尚双手合十，直念“阿弥陀佛”，不再搭理他们了，他和清水含泪给师傅磕了头，东躲西藏，一路向着西北，一边逃，一边化缘，很多时候填不饱肚皮。
　　不知跑了多远，清水的鞋子破了，悟中脱下自己的鞋子让清水穿，清水很难为情，死活不肯接受，悟中拉下脸来说：“谁让我是你哥哩。”
　　“那你怎么办？”清水问。
　　“不用管我，我自有办法。”悟中说着，捋了一大把龙须草，然后撮上绳，把清水的烂鞋子拴了又拴，穿到了脚上，朝清水笑笑道：“这样穿上不很好么？走吧！”
　　悟中化得一个肉馅馒头，掰开把一大半分给清水，清水惊异地看着悟中：“师兄，这饭敢吃吗？”
　　悟中无奈地摇摇头又点点头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我们现在的处境自身难保，四大皆空谁能做到，先不管那些清规戒律了，闭上眼睛，吃吧！佛祖不会怪罪的。”
　　二人继续前行，悟中总是嗦嗦叨叨对清水进行关照，清水听得有些腻了，嘴上不说，心里却感到有些烦。
　　“二位师傅等一等，”一个大汉拦住了悟中和清水的路，很客气地说，“二位师傅哪里去？”
　　“出家人慈悲为怀，讲究的是和平、慈悲，奢望一片清新之地，静心静气，修身养性，与佛同在，平平安安，最忌讳残杀、暴力，可眼下，狼烟四起，饿鸿遍野，老百姓无家可归，我们也没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只有浪迹天涯，走一步说一步。”悟中说。
　　“不瞒二位道长，我是做茶叶生意的，想和你们一道，到山中实地查看一下茶源，二位不介意吧？”
　　“好说，好说。”没等悟中开口，清水满口应承。
　　“我叫大山，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大山说着，拿出饼干让悟中和清水吃。
　　悟中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大山，他觉得这个人深藏不露，心里暗暗告诫自己，要提防着他点。
　　他们一路同行。清水和大山谈得很投缘，大山不停地问，清水把自己所知道的一股脑儿告诉了大山。每当这个时候，悟中总是打断清水的话。
　　大山也看出了悟中对他的戒心，他对悟中的冷淡总是摇摇头笑笑，好像并不在意，显得很有风度。
　　一面是大山的慷慨与热情，另一面是悟中的贫困与冷淡，清水觉得师兄太过分了，对师兄由反感变成了对抗，有时候为一句话或一件小事吵得面红耳赤，大山对他们表面上是劝，实则是煽风点火甚至火上浇油。
　　清水和悟中话不投机，针锋相对，直到有一天，蕴积在两个人身上的怨愤像火山一样爆发了。悟中和清水大打出手，清水不是悟中的对手，被悟中摁倒在地，关键时刻，大山从后面推了悟中一把，才把清水解救起来。
　　大山偷偷对清水说：“悟中也太不像话，总是对你指手画脚，看见他我都觉得不舒服，贤弟，只要你吱一声，我帮你把他做了。”
　　清水惊讶地看了大山一眼，摇摇头说：“阿弥陀佛，人命关天，万万不能。”
　　大山说：“怕什么？现在兵荒马乱，死一两个人谁去查？就是查出了，谁又能怎么样？”
　　“那也不能，佛门清规，讲究多行善果，慈悲为怀，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他不仁义，自有因果报应，我不能这么做。”
　　“看来，贤弟走火入魔了。我只是说说，莫当真。”大山平静地说。
　　“悟中虽然可恶，但好坏我们兄弟一场，情同手足，对他下毒手，于心不忍。”清水补充道。
　　三个人各怀心事，又向前走去，清水和大山并肩走在前面，推心置腹，侃侃而谈，悟中跟在后面，开始没说什么，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才插话道：“佛门说话讲究不妄语，不两舌，不恶口，不绮语。”
　　清水也忍不住了，瞪着眼睛对悟中大吼：“悟中，我算服了你了，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俩井水不犯河水。”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算认识你了，你好自为之吧。”悟中也觉得清水和他恩断义绝，愤然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悟中走后，大山买来两匹白马，信马由缰地和清水一起向西北而行。路上，下起了小雨，大山脱下长衫为清水遮雨，清水连连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大山生气了，说：“你不把我看成哥了？你真要不领情，哥可要见怪了。”一席话说得清水心里热乎乎的。
　　到了一个杳无人烟的地方，大山身上只剩下一块饼干了，他硬是把饼干塞到了清水的口中，清水感动得热泪盈眶。
　　清水到过很多地方，南阳的山山水水都留下过他的足迹，谈起南阳的每一个地方，他都能兴致勃勃说上半天，大山很羡慕地说：“兄弟见多识广，我自愧弗如，这里风景优美，你领我看看这里的名山名川，费用你不用担心，我带的盘缠足够咱弟兄二人花上一年半载。”
　　清水很爽快就答应了，他很庆幸自己能遇到这样的莫逆之交。
　　他们开始远行，有时钻在柴垛里过夜，有时露天宿营，条件非常艰苦，然而两个人玩得却很尽兴。
　　在一个大山岭处，大山站在一块大石头上举目远望，看天上白云飘飘，看身边层林幽幽，看脚下山连着川，川系着山，山与川阡陌纵横，看远处一条白玉带纵贯东西，不由得发出感叹：“我要是能在这里隐居，该多好啊！清水，那是一条什么河？”
　　“那是丹江，发源于陕西境内的秦岭，蜿蜒曲折，好几百里长呢。”
　　“那就是丹江啊？”大山惊讶道，“我们现在这地方叫什么？”
　　“这地方叫愁斯岭，说起这地方，还有一个典故呢！”清水兴致勃勃。
　　“快说说。”大山来了兴致。
　　“当年王莽追杀刘秀，一直把刘秀撵到这里，刘秀见这里前有险山，后有恶水，是一个‘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地方，不由得仰天发出感叹：‘愁斯岭也’，后来刘秀当了皇帝，这地方也就跟着出名了。”
　　“原来这里留下过汉光武帝的足迹啊，后来呢？”
　　“刘秀当了皇帝，念念不忘这里的山水，就在这大山里建了很多仓廪，储存粮食，备战备荒，于是就有了仓房的名字。”
　　“你懂的可真不少，古时候这一带大山里屯过粮？”
　　“楚怀王北伐秦国，就在青龙山上安营扎寨，聚粮屯兵。像这样的地方多了，东到仓房，西到荆紫关都是古时候驻军储存军粮的地方。你发现没有，在别的地方，叫庄或屯的地方很多，比如赵家庄、杜家庄、张家屯、李家屯......
　　“这里呢？”大山追问。
　　“这上下远近的地方以营命名的居多，比如赵家营、杜家营、张家营、李家营，为啥叫营，很可能就与过去驻军有关。”
　　“原来是这样啊，贤弟，具体这些大山归属哪个县？”大山打破沙锅纹到底。
　　“这是淅川县，是河南的一个边陲小县，别看它小，却是豫鄂陕结合部，地处伏牛山余脉，丹江河流域，古为入陕通道，这里依山傍水，山水川相连，进可攻，据可守，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秦楚的‘丹阳之战’就发生在这里，还有李闯王、太平军、捻军等，都在这里活动过。”
　　大山听到这里，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狞笑。他和清水在淅川的大山中转悠了整整三天，每到一处，都不时地向清水问这问那，清水感到很自豪，总是引经据典地向内山介绍每一个地方的人土风情，历史传说，然而使清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大山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掏出了腰刀，捅向了他的后心，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话：“谢谢你这头支那蠢猪，你帮了大日本帝国的大忙了。”随后把他推下了悬崖......
　　大山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完一切，纵马向东飞驰而去。
　　一直暗暗跟踪他们的悟中看到这一切，大惊失色，连喊“阿弥陀佛”，立即攀援峭壁，找到了清水，可是，清水已经血肉模糊了。
　　清水说得没错，大山确实是一个日本特务，他利用了清水的单纯和虚荣，让这位佛家弟子给他当了一次导游，事成之后，又残忍地杀害了这位佛家弟子。这是怎么回事？
　　抗战处于相持阶段的时候，日军战略物资吃紧，侵华日军总司令冈村宁次提出了“以战养战”的作战方针，即掠夺被占领地区的财富，用于日军前方作战，南阳地处中原，为三面环山、南部开口的盆地，地域辽阔，物产丰富，尤其交通十分便利，日本早就觊觎这块风水宝地了，先后于1939年、1940年、1941年、1945年共四次大规模进犯南阳，企图打通由东部战区经南阳至老河口、西安的战略通道。驻南阳日军总指挥内山英太，深知久拖会陷入战争漩涡，对日军实施更大的阴谋不利，于是四处发兵，企图速战速决，日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行，然而使内山英太感到力不从心的是后援力量跟不上，他苦苦思索着应急措施，最后把目光盯到了特高科上......
　　这个大山就是内山英太派出的特高科，是暗中替内山英太考察地形的，内山英太根据大山的考察报告，制定了“攻西援东”的作战计划，选中淅川县成为日军囤积战略物资的大仓库，派先遣部队入侵淅川，偷偷设据点，淅川人经历着生与死，血与火的灾难，民团抗争，英勇无畏，土匪武装，愍不畏死，八路出手，血染丹江，迫使日军大规模的侵犯始终滞留淅川大山里，日军“长驱直入西安”的阴谋破产。淅川人民为此付出了巨大的生命代价和精神代价，无论时空如何变幻，也难以愈合淅川人曾经遭受到的战争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