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党和政府对知识分子越来越重视了。近来，方天晓又有了一件十分喜庆的事，一件在社会上有着较大影响的事。
　　那就是，为了调动广大知识分子的积极性，解除他们的后顾之忧，省里下了专项文件，凡大专以上学历、工作八年以上的知识分子，其家属全部由农村户口转为城镇户口。兴隆中学够条件的只有方天晓一个人。
　　于是，方天晓的家属夏静淑和儿子亮亮自然的办理了农转非手续。这是在方天晓转正后不久的事。
　　知识分子家属办理农转非，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绝无仅有的事。这件事在社会、在学校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看来，国家和政府真的重视知识分子了，居然出台了这么优越的政策，实在令人欢欣鼓舞!”
　　“人家是乘风又破浪，快车又提速，一顺百顺事事顺。算是烧了高香了！”
　　“荒唐，早娶的还不如晚嫁的。有的人工作了大半辈子，还不如他啊！像咱们的郑孝文校长，工作了这么多年，论贡献，论资历，论能力，哪一点能比他差？可就享受不到这样的优惠！不就因为学历是中师吗？这文件是怎么下的？不知是下文件的人吃错了药，还是喝酒喝迷糊了？”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文件这样下，自然有它的道理。其一，因为大专以上是高等教育，以下就不是，任何事总是得有个界定。以后世界的竞争，归根到底是智力的竞争，是人才的竞争。上级的意图很明显，是旨在鼓励、引领全体教育工作者要安心教育事业，要刻苦钻研业务学习文化，争当创新跨世纪人才；其二，这也说明，自改革开放以来，咱们国家确实变富了，有这个承受能力了。没有这个经济实力，想优惠也优惠不起。可以想见，有了这个先例，以后还会有这一类的优惠！”
　　“嗨，这是个机遇。要知道文化学历这么重要，咱拼死拼活也得弄个大专大本什么的。这么好的事愣是在眼皮底下溜过去。可惜，它娘的，现在晚了，想学来不及了。”
　　“你没听说，机遇专门赐给那些有准备的头脑，所以，要想圆好梦，必须早准备。”
　　“要是知道有这么个发展，董娜说什么也不会嫁给方白冰。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她这一步算是看走眼了。”
　　“话不能这么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哪块云彩下雨？要知道尿炕连觉也不睡。董娜又不是预言家，又不是诸葛亮刘伯温，能前知五百年，后知八百载！”
　　“这真是，命里穷来总是穷，拾到黄金要变铜。命里富来总是富，拾到白纸变白布。”
　　“别白纸白布了，回去静下心来，把老婆孩子蹬得远远的，抱着书本创造条件吧！不武装武装头脑，下一次来了机会，还是个白着急，干瞪眼！”
　　董娜这回可有了攻击方白冰的话题，她嘲笑地说：“你不止一次地说方天晓想转公办，那是卖糖稀的盖大楼，得慢慢地熬，恐怕一辈子都拿不到购粮食的小本子。这下子可好，不但他本人拿到了，而且人家全家都拿到了。吹，你就抱住牛大腿，鼓着腮帮子猛吹吧你。”
　　这话击中了方白冰的软肋，噎得他直翻白眼，差点没有背过气去，一张脸臊成了大红布。他又气又恼，嘴唇动了动，但始终没有想起反击的话题，也就第一次没有开枪放炮。
　　当萧萧树木飘下第一片黄叶的时候，当空中大雁嘎嘎叫着飞向南方的时候，它已向世人庄严宣布：秋天来了。
　　秋天，那是收获的季节。谷子黄了，棉花白了，高粱红了。梨、苹果、山楂、海棠果丰收在望，累累的果实缀满了枝头，漫山遍野灿烂一片。这里那里，到处都是熟透的希望，到处飘散着庄稼成熟的气息和果子甜美浓郁的芳香。
　　抓住这大好时机，男女老少一齐出动，忙着收获。整个田野里机声隆隆，人喊马嘶，拉车的挑担的施肥的耕地的撒种的，往来穿梭，欢声笑语满地流淌。
　　和其他农户相比，方天晓家的庄稼是有点逊色，但他们一家还是压抑不住满心的喜悦。正所谓失之东隅得之桑榆，在他们的意念里，还有着另一层意义上的丰收。几年来，在不断的进取中，方天晓迎来了事业上丰收的秋天。教学方面，他取得了优异的成绩，获得了几级政府的奖励。他撰写的论文连续在省市发表，并多次获了奖。更重要的是，他实现了梦寐以求的夙愿：被党组织吸收为中国共产党的预备党员。
　　看着满院金灿灿的玉米，玛瑙般的花生果，狼尾般的谷穗子，夏静淑满心眼里地高兴。这毕竟是自己辛勤汗水的结晶，是长期不懈劳动换来的啊！但是，在满心的喜悦里，又流露出了埋在心底的些许惆怅。那就是，娘儿俩办理了农转非，成了城镇户口了，以后再没有田地耕种了，再也听不到父老乡亲的欢声笑语了。这人就是怪，平时种地累了时候，恨不得一步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那惩罚了自己半生的沉默的土地。可是，当真地要离开了，心里又多了些难以言表的愁绪，有些恋恋不舍了。人凭土地虎凭山，没有了土地，依靠什么生活呢？她总觉得犹如水中的浮萍，无依无傍，心里空落落的：年纪轻轻的，就无所事事坐享其成地吃闲饭么？全家就伸着脖子啃天晓那点死工资么？
　　事有凑巧，为了提高民办教师的整体水平，教育系统正在进行着又一次整顿。全县有近百名民办教师被清除。吐故是为了纳新，同时面向社会招收一批新民办教师作补充。而且从今以后，各地不允许再招收民办教师。因为中央已经对民师做出了关、转、招、辞、退五字方针，今后的重点就是，各地要在稳定的基础上，努力提高全员民办教师的素质。
　　听到招收民师的消息，方天晓对夏静淑开玩笑说：“你不是说过，读高中时，各门功课学得都不错，那年考大学仅仅差八分么？这回可是个好机会，你考不考？”
　　夏静淑沮丧地说：“考什么考？那点知识，早稀里糊涂地随着汗水淌走了，随着奶水被孩子吸走了。”
　　方天晓就把当年黄一如劝说自己的话搬了出来，鼓励她说：“自古无场外的举人，敢拼才能赢。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行不行？人之成功靠的是智商、情商还有胆商。没有英雄胆，一辈子也成不了英雄汉！”
　　夏静淑把针线活儿一扔，撇撇嘴说：“看不起我么？试试就试试，一个庄稼人，反正没几个人认识我。考上了固然好，考不上也不丢人！”
　　于是，她拿起了书本，默在家里不分昼夜，扎扎实实地复习起来。天晓也帮着他找资料背答题。几天以后，就去镇里参加了考试。
　　两天以后，考试成绩出来了。十分地幸运，夏静淑不但考上了，成绩还相当不错，实实在在的名列前茅。这对于多年在庄稼地里滚摸爬打的她，实在是个烂漫的春天，姗姗来迟的春天！
　　听到这幸福的消息，摸摸两手厚厚的老茧，看看晒得黑黝黝的皮肤，她禁不住流下了滚滚热泪。连做梦都没想到，自己那点文化水儿，今生今世还能派上用场！
　　根据工作需要，上级领导分配她在兴隆中学任教。为了解除后顾之忧，全身心地投入教学工作，她和天晓商量后，把儿子亮亮送到了姥姥家，由姥姥代为抚养看管。
　　这一来，兴隆中学又有了新的话题。不同心理、不同动机、不明事实真相的人，自然会做出不同的猜忌和判断。
　　“知识改变命运，理想重塑人生。这话千真万确。没有这个机会，夏静淑怕要赶一辈子牛腚，砸一辈子土坷垃。”
　　“这真是邪了门了。难道方天晓家祖坟上冒青烟了不成？为什么好事都叫他摊上？咱他娘的一样也摊不上，年复一年，原就原！”
　　“八成是送了大礼，要不就是有靠山。听说他什么什么的一个什么亲戚在县里。朝里有人好做官，自古而然。”
　　“不要胡乱猜忌！这次考试是空前的严肃透明，人家靠的是真才实学。”
　　呱呱嘴吕继先常常与众不同。这次，他又独辟蹊径，从另一个角度来论述。他说：
　　“原来吧，咱们学校里有两枝花，一枝是董娜，一枝是张燕。现在又来了一枝夏静淑。”
　　男人们就那点出息，一听说喝酒就来劲，一听说美女就来神。李立青不失时机地问：“你们说，她们三人谁最漂亮？”
　　一个抢着说，“这还用问，当然是董娜。”
　　“不对不对，是张燕！”
　　“你们都不对，叫我说是夏静淑。”
　　接着，就各抒己见，争论起来，只争得面红耳赤。
　　吕继先笃笃地敲着桌子，把大家的思想都集中回来，然后开始发表自己的高论：
　　“叫我说吧，她们三枝花是春兰秋菊，各臻其妙。董娜呢娉婷袅娜，算是娇美的牡丹；张燕呢文静舒曼，算是柔美的荷花；夏静淑呢雍容丰韵，算是丽美的芍药。她们是争奇斗艳，各领风骚！可到底谁最漂亮呢？这要看个人的审美情趣。有道是，芥茉拌凉菜，个人有偏爱。情人眼里出西施！”
　　“哎呦喂，好你个牛鼻子吕继先，没想到还偷藏着一手！大家都知道你是故事专家，笑话大王，没有想到，你还是个大色狼！心怀鬼胎的大色狼！”
　　“只有对女人留心观察，才会分析得这么细致和透彻。没错没错，老吕就是一条大色狼！”
　　吕继先连连地摆着手分辨说：“不是不是，别说大色狼，咱连小色狼也不是。我这个人啊，只是眼上的裁判，嘴上的丰收。对于那些娇草鲜花，只限于欣赏的层面，偶尔想想也是有的，却从来不染指，更不像康亚飞那样，随便地动手动脚。”
　　一个老师说：“想想也不行，那是意念犯罪，是作案的基础！”
　　“怎么不行？想想又不犯法？我认为，要真的对她们怀有歹意，那就是亵渎，就是犯罪，就像偷了人家什么东西。咱不像有些人，看起来道貌岸然，君子翩翩，可一见到美女就丢魂失魄，就食不甘味，就想入非非，恨不得眼里都长出一双小手来，一下子把人家揽到自己怀里。”
　　那老师拿手指点着他说：“老吕，你别嘴硬，今后我要监视着你，看你是不是言行一致表里如一，看你是不是个好色之徒！”
　　1985年9月10日，是全国人大常委会规定的我国第一个教师节。
　　为教师设立节日，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这无疑是党和人民对教育事业的首肯和重视，对广大教师地位的提高和尊重，同时也是对教育工作者的激励和鞭策。毋庸置疑，它的设立，对人民教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和希望。国家把教师提到如此高的地位，广大教育工作者无不欢欣鼓舞，群情振奋，他们充满了强烈的自信心，感到了无尚的光荣和自豪。
　　这天，方天晓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早早地吃过饭，把自行车胎打得足足的，约上栾永现老师去县城。今天，他们格外地高兴，因为两人双双被评为县级优秀教师，到县里去开表彰奖励会。
　　会场设立在县教育局大礼堂。他们到场时，会场已安排得相当整洁妥当。宽大的主席台上方的横幅上，醒目地写着“热烈庆祝我国第一个教师节”的字样。台上摆着一排长桌，上面删繁就简地摆设着麦克风、茶具等。沿台摆放着一长溜花盆，各式各样的鲜花在昂首怒放，姹紫嫣红。虽是在这艳阳的秋色里，却是那么地春意盎然勃勃生机。
　　九点整，庆祝大会正式开始。分管教育的人民政府副县长和教育局主要领导在主席台就座。
　　大会第一项，给全体教师致贺词，一群天真烂漫的少年儿童，戴着鲜艳的红领巾，飞到台上，手舞鲜花，表演诗朗诵《园丁颂》：老师，敬爱的老师，你们辛苦了！你们是阳光，你们是雨露，你们是桥梁，你们是希望……
　　稚嫩的童音，火一般的激情，如涓涓清泉，在大家心田汩汩地流淌：似幼子寻亲，在众人耳畔轻轻的呼唤。其浓浓真情，一直流淌进大家的心里。每一位老师无不感到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激情洋溢！不少人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为了使节日过得隆重且别开生面，县领导带领大家驱车游览了本县的名胜古迹水光山色。他们游览了东阿镇著名的明代建筑永济桥，驰名中外的福字牌阿胶生产基地。当年，慈禧老佛爷久病不孕，急得六神无主，寝食不安，遍求中华名医具不见效。后来有御医推荐了山东平阴东阿阿胶。老佛爷服用后，彻底治好了多年顽疾，第二年生下了同治皇帝。慈禧太后龙心大悦，对东阿阿胶赞不绝口，立即派钦差大臣来到平阴东阿城，赠送了手折子黄马褂及宝器重金，对厂家多方奖掖鼓励。
　　然后游览了素有山水画廊之称的洪范池镇。这里奇山异水遍布全境，各类名胜随处可见，格外秀丽壮观：有名列济南七十二名泉的洪范泉、书院泉、狼泉、扈泉、丁泉、拔剑泉等十多个泉，有风景秀丽俊秀端雅的云翠山。云翠山层峦叠嶂，满目葱茏，飞泉流瀑，虫鸣鸟喧。山上有名列中国古代四大道观的南天观，有迁客骚人为之高歌的天柱峰一线天，以及大寨山鬼斧神工的扪心桥等。山下有明代东阁大学士、太子太保、礼部尚书三代帝王师于慎行的陵墓及皇上钦赐全国少见的白皮松等。
　　随后，游览了著名的胡庄圣母山景区。胡庄尖山露德圣母堂和上海佘山、吉林江南圣母堂并列为全国三大宗教圣地，可说名扬天下。这里风景优美，山峦纵横。崇山峻岭中，悠悠白云下，一座建筑拔地而起。它端庄华美，瑰丽峭拔，直插苍穹，透着哥特式建筑的独特风韵。每天，虔诚的教徒扶老携幼纷至沓来朝拜圣主耶稣。那曲折而上的台阶，那直插云霄的尖尖塔顶，旨在告诉人们：
　　向善吧，主会领你步入天堂！
　　虽是本地名胜，因平时忙于工作，极少踏足涉猎。此行使他们眼界大开，领略到了家乡古文化的独特魅力，感悟到悠久历史的深邃和厚重，等于品尝了一道丰盛的精神大餐。大家一边观赏一边由衷地赞叹道：美不美，家乡水。家乡平阴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实在不愧为钟灵毓秀的一方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