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深圳特区那耸立的高楼大厦，漂亮的风景，还有那夜间闪烁的霓虹灯，深深地吸引了我！但这些都容不得我去细细观赏，因为摆在眼前的任务是要尽快找到工作。可是，招工单位的要求很高，就是普通员工也要求必须是熟练工；而不招熟练工的单位，不是厂房破旧不堪，就是工资发不出来。
　　初中毕业、没有一技之长的我，自然是四处碰壁。没想到在异地找工作是如此的艰难！我的心里一片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连续找了四、五天都没能如愿，每天晚上还要挤在12个人居住的、杂乱而狭小的小旅店里。眼看从家里带来的几百块钱已所剩无几。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只好交了100块钱，走进了一家职介所。当天下午4点多钟，职介所的一名工作人员，把我们一行十多人带到了一家玩具厂。接待我们的是人事部的主管，他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张表要求填写，然后简单地讲了一些厂规厂纪，最后给我们分了宿舍。就这样我成了这家玩具厂的一名普通员工。
　　第二天正式上班了。我被分到装配部做了一名装配工。那高速运转的流水线，还有那领班不停的叫喊，几乎没有让我歇息的空隙。一天十几小时下来，累得我筋疲力尽，四肢乏力。当我走进饭堂，看到那猪食一般的饭菜，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心里感到一种莫名的惆怅。
　　这些苦和累，我都能承受，却无法承受那些当领导的说出的侮辱性的话语。特别是那些男员工在工作上稍有不慎，就经常会听到这样的话：“你是不是不想做了？不想做就给我滚！”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都令我感到特别的寒心。有一次贴纸太粘很难撕下，导致台面上堆满了公仔，组长走到我身边毫不留情地说：“快点呀！你怎么这样没用？”我却不甘示弱地回敬道：“什么没用啊？人的能力有大小，手指也有长短呀！人家做经理，做主管的，你怎么不去做，干嘛只做一个小小的组长？”那个组长当时被我说得哑口无言。我却没有因为自己的言语击败了组长而高兴。相反我陷入了一片沉思：我们同样都是打工的，为什么要用这么刻薄的的话语对待我们？回想当初出来特区时的那份喜悦心情，早已荡然无存，而留在心里的只有万般的无奈。
　　虽然如此，但相比起在徐家当媳妇的时光，我还是情愿在深圳这片土地上呆着。待自己有了工作的经验，又有了一定的积蓄时，我可以骑驴找马，去寻找更合适的工作呀。这样一想，就觉得眼前的苦也没有那么苦了。
　　这一年的冬天，我没有回老家，一是没有挣到多少钱，二是心里那些徐家给予的创伤还没有完全平复，虽然很想念亲人，但咬咬牙，还是忍了。
　　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冬天，虽然所挣的钱仍然很少，但我还是决定回家一趟。我已经在深圳度过一个春节了，那没有亲人在身边的春节，心里头确实不是滋味呀！
　　回到家后的第三天，我和母亲打算去看望姨妈。在镇上买水果时，撞见了一个人，这人跟徐博家在同一个组。
　　这天晚上，姨妈执意留我住了一宿。母亲自己先回去了。
　　第二天回家，看见一辆摩托车停在我家屋门前，徐博坐在我们家的巷道里，背向着外面。不用说，肯定是昨天我们在镇上碰见的那个人，把我回来的情况告诉徐博了。
　　徐博没有发现我回来。我立马回头又去了姨妈家。我实在不想再见到他。我在姨妈家又住了一晚。
　　天刚亮，哥哥打电话来：“你还是回来吧！躲什么躲？这是迟早都要面对的！”
　　离家还很远，就隐约看见徐博站在我家路口。我径直冲进家门，装着没看见他。
　　“跟我回家吧？”徐博紧跟在我背后，“快两年了，回去看看家里发生的变化。”
　　“我不可能再回到从前，更不可能再回去。”
　　他听到我这么坚决的话，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我这是第一次看见他流泪！
　　他说：“那几年都是我不好！如果你愿意给我机会，今后我不会再打你！如果再打，哪个手打的我就把那只手剁掉！”
　　“现在说这些是不是迟了点？我到你们家，付出的太多了，到棉纺厂上班的时候，风里来雨里去，每个月几百块钱的工资全用在家里还债和家庭开销，到头来得到的是什么结果？得到的是你妈对着千百人说，没有看到我半分钱！我每个月的工资是怎么用的，你的心里应该最清楚。
　　“周围的邻居都买了BB机，你说你要买，因为如果周围的人都有，自己却没有，感觉很没面子。我毫不犹豫就给你买了。
　　“我哥哥的摩托车，如果卖给别人是2500块，还是现钱。你跟我说，想把哥哥的摩托车2100块钱买下来，哥哥看我是他的亲妹妹才答应你，这2100块钱还是分期付款的。
　　“你没有和我商量，就抱了一台影碟机回来，借了人家几百块钱，这债又是我来还。明知道没钱，你还买，这还不算，你还花了一百多块钱请那些酒肉朋友到饭馆里吃饭……
　　“我给你的付出，你给我怎样的回报？你给我的回报，就是拳打脚踢！”
　　徐博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着说：“以前我是太过分了。很对不起你。我代我妈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再我一次机会，今后一定、一定对你好。”
　　“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给你的机会还少吗？是几年啊！我现在心已经死了。在你们家那么苦难的日子，我都没有抱怨你半句，也没有像别的女人那样动不动就破口大骂。因为我不像她们那样庸俗，把钱看得很重要，很重要。我要的是内心的感受。你不但不给我半点关心，相反还不讲道理的，有一顿无一顿地打我，试问哪个女人能承受得起呢？”
　　他只差跪下来求我了。但我不为所动，想起那些伤痛的种种经历，我实在难以原谅。
　　家里的人看到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又轮流给我做思想工作。
　　“从前的都把它忘记，重新再来。”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冷静，相信徐博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你了。”
　　“还是原配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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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别是母亲，她还是劝我回到那个出产痛苦的地方，她说：“徐博都跟你说了一天的好话了。头也低了，错也认了。你这时候回去，我们也放心。”
　　我的无名火一下子冒了出来，我大声地对母亲说：“你不开口还好，你一说话我就来气，要不是你的偏执，我哪会遭遇今天这个惨状？我的事今后你少管！”
　　母亲无言以对。
　　吃过晚饭后，三个堂嫂一起来给我做思想工作。她们说得我的心有点动摇了，竟答应了跟徐博回去。但眼泪不由自主地奔涌而出。
　　大堂嫂对徐博说：“她已经答应你了，你先回去，明天再来接她。今天让她好好地休息一下。”
　　徐博只好先回家了。
　　徐博刚走，哥哥就问我：“雅萍，你明天真的打算跟着回去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哥哥，我心里也很矛盾啊。要不是堂嫂她们轮番的劝说，我也不会鬼使神差地答应跟徐博回家的啊。刚开始我不也很坚决地回绝的么？
　　哥哥又说：“到他家去，是没有好日子过的，他们一家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会变好到哪里去？你这次要是回去了，今后你就是死在他家，我也不管了。”
　　“你离婚了就不应该回来！”婆婆那无情的话兀自盘旋在我的脑海上空，这句话曾经让我痛不欲生，让我蒙着被子，在床上哭了几个小时！我不能忘记，我怎么能够忘记呢？！就算徐博改变了，对我好了，但他的家人，公公和婆婆，他们会改邪归正么？
　　哥哥这么一说，我立刻打消了回去的念头。我不能再做一个赌徒，把自己重新推进不能自拔的火炕啊。
　　第二天，我还没有起床，徐博就骑着摩托车接我来了。他见我还没起床，就到厨房打了一盆水端到床边让我洗脸。
　　“先放在那里吧，我还不想起床。我昨天想了一晚，还是决定不跟你回去了。”
　　他听了我的话，一动也不动，眼泪不停地流：“你真的不愿再回去了？也不愿意给我机会了？”
　　我面无表情地说：“是的！”
　　他又哭着说：“谁都不怪，要怪只怪我自己！你对我那么好，我却不懂得珍惜。现在真的很后悔！”
　　我感觉这次他流下的是伤心的泪，悔恨的泪，真诚的泪。
　　“我会一直等你，直到你回心转意。我们的儿子需要妈妈。你以后到了外面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和陌生人接触，现在外面什么人都有。”
　　我听了他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我心意已决，难堪的过往，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