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郯武师高宗藩》(一)
作品名称:古郯武师高宗藩 作者:江苏黄云峰 发布时间:2010-07-13 15:00:31 字数:12050
序
人总是要老的。
这是生命的规律。
但是,谁都想长生不老。
不管是穷的、富的、官高位显的、平庸卑微的、蓝眼睛还是黑眼睛,都是这样。就是动植物甚至微生物,也有本能的求生欲。当然,越是地位高的人越看重自己,越是企盼着生命的永恒,权势的延续!
为此,秦始皇多次赴蓬莱射海鲛求仙,——因为他听说仙人可以不死;汉武帝三拜九叩巫师方士,——因为他指望方士传它长生之术;唐太宗更是服丹打醮,——因为他想籍以升天——
可是,到头来他们一个个还是去了九泉之下。
为此,现代人也在做着不同的努力。五十年代兴起“鸡血疗法”,许多人每天抱着大公鸡到诊所去,抽几十毫升鸡血,注到自己的静脉血管里。结果有人感染了,才知道此路不通;六十年代兴起“饮水疗法”,早上一起床,端起凉水就喝将起来。据说还不能喝凉开水,必须是正宗的生水。同时饮用量还不能少,得八百至一千毫升。结果有人肚子被水撑得生疼,有的闹肚子,有的喝了下去竟翻了白眼,什么洋相都出过,总之,不受用;七十年代先是“甩手疗法”,许多人一天到晚,没完没了地甩动手和臂。接着,又是喝红茶菌什么的。红茶菌曾一度走俏全国,但红茶菌的制作方法是向全社会公开的,没有人借此机会开个培训学校收钱;当专家出来说红茶菌未必有利于健康时,于是乎,一夜之间,红茶菌便销声匿迹;鹤翔桩也是当时流行全国的气功,好在没有“大师”,没致人家亡。后来,改革开放,有人为了苗条,搞什么“饥饿疗法”,结果,一个个苗条是苗条了,却成了弱不禁风的“豆芽菜”;八十年代又有新招从异域飘洋过海传来,说是每天早上起床后,把自己的第一次小便喝下去,能保百病不生。有人试了无用,更多的人连试都不试就“PS”了。
比较持久的,还要算气功、补药和营养品。
这气功真是玄而又玄的东西,气功师多如牛毛,花样更是千奇百怪。有的说一发功能满室飘香;有的说能把信息传到千里之外;有的说能呼风唤雨;还有的说能知过去和未来。简直是会了气功就无所不能了。不过,人就是这样,越玄的东西越有人信,有人为之走火入魔,有人为之牺牲身家性命。
吃补药,其实是蹈古人的覆辙。什么祖传秘方啦,宫廷御药啦,掏空了不少人的腰包,却越补越亏,有的被补得鼻孔窜血,呜呼哀哉;有的被补得捉襟见肘,人财两空。
多吃营养品又怎样呢?一些人被大街小巷、厕所、车站、电线杆子上的广告欺骗以后,又回到现实中来,两眼瞄准了山珍海味、走兽飞禽,殊不知,人的营养是要均衡的,这些过贪口福者不理这茬,当然就大腹便便了。
长生不老,只能是人的一种希望,一种幻想,一种潜意识的自然向往。实际上,也是人类一种本能的追求。
人只能求得健康,但不能长生不老。
人只能向往永生,但不能达到真正的永生。
不过,人虽然会老,却可以延缓衰老的过程;人总是要死的,但可以推迟死亡到来的时间。
如何延缓?
如何推迟?
在生命密码尚未破译时,人们是否能从本书主人公的身上得到一点启迪?
如何珍惜生命?
如何体现生命的价值?
人们是否能从本书的主人公身上找到些许诠释?
长篇纪实文学《古郯武师高宗藩》作者:黄云峰 王仲华
第一章
初涉武坛
学会文武艺
献给大中华
第一节
郯城,是鲁南平原上一座古老的县城。
两千多年前,这里是郯子故里。
郯子,五帝之一少皋氏的苗裔。据《春秋左氏传》载,郯子两次朝鲁。一次,昭公设宴款待。席间,鲁大夫昭子问及少皋氏以鸟名官之事,郯子数典而述其祖,以渊博的历史知识令满座叹服。孔子闻此事,感叹说,“见于郯子而学之”。自此,“孔子师郯子”成为千古佳话。
秦置郯县,郡县治所皆在郯。自明初设郯城以来,六百余年,县名无改。古郯文化对后世影响之大,自不待言。
就在这个古老的县城东北五华里处,有个村庄称东庄。中间一片栗园隔开使庄分前后,南部分叫作前东庄,北部分叫作后东庄,相距仅半里之遥。
山东汉子生性豪爽,历来崇文尚武,东庄当然也不例外。庄上有个民间武师李锡度便在自家立杆授徒。李锡度有四个儿子,家里很穷,全靠他教拳糊口。
这位李锡度老师本是码头一位有名武师刘守庆的爱徒,师祖王顺山更是清廷鹰爪子们闻声丧胆的人物。李锡度中青年时代,靠一身武功和针灸推拿的本领,跑遍大江南北,吃一口江湖饭。其间到过不少名山大川和繁华都市,会过不少武术名家。落脚教拳时间最久的地方是在南京、上海、北京等地,其间认识了王幼安、陈发科、沈家贞、蔡龙云等武术家并同他们结下深厚情谊。老年思乡才回到后东庄居住,很少与外界接触,只有一个萧希之常来和他喝酒谈心。萧希之原名萧兰亭是山东省主席韩复榘的贴身保镖,江湖上人称萧小侠。韩复榘被蒋介石杀死后,他为避是非到码头东圣街的关帝庙里住下教拳度日。不久王幼安因涉嫌革命党,怕被当局缉拿,改名王子平,也到码头东圣街躲避风头。清真寺的左阿訇是王幼安的盟兄弟,此时王幼安已改名王子平。这清真寺就在关帝庙的对面,所以李锡度、王子平、萧希之三位武术高手常得相聚,对码头一带的武术发展起到很大的推动作用。
只说这李锡度老师,他身边常带的有十多个孩子,都是本庄人送来跟他磕头认师学拳的,每天早上和晚上练功。不过,其中有个孩子并不是李老师的徒弟,可是他每天必到,而且来得最早,走的最晚。李老师见是邻居家的孩子,也没撵他走,就教他蹲个马步、捣个空捶、撂个“螃蟹”什么的,后来又让他跟在大伙后面比划。说来也怪,别看他在这伙孩子中年龄最小、个头最矮,却最聪明。有些动作李老师教过两遍他就会了,其他人还得要老师再教两遍,有个别的还需老师手把手教才行。还有一点,就是这个孩子很懂事,他见老师练拳流汗了就给递个手巾把子;拳场子散了,老师一回到屋里总有一壶沏好的酽酽的浓茶等在那里;老师往凳子上一坐,就有一双小拳头轻轻地在他的背上叩打着,让年迈的李老师感到十分舒服熨贴。这个善解人意的孩子叫高宗藩。他刚开始到李老师这里来时是公元一九二二年,那年他刚交八岁。
高宗藩就这样跟着那些大孩子练拳,一跟跟了三四年。李老师很喜欢他,从没把他当外人,教徒弟们什么拳,也教他什么拳,所以他进步很快,“十趟弹腿”、“小洪拳”、“拦马刀”、“拦马橛”等这些查拳门的入门功夫拳、械都已练得很像那么回事了。这时他已是一个十二岁的半桩小伙了,人也长高了,力气也大了,对武术的着迷程度有增无减。此时,他跟家里提出要正式拜李锡度为师学拳。奶奶先是不肯,怕他吃不了这份苦,后来李老师又帮他去说,并把他这几年学拳的情况告诉奶奶,家里终于同意他拜在李锡度老师的名下成了入室弟子。
自那以后高宗藩练拳更勤了,更苦了。在农村,十多岁的男孩子已经是能顶半个大男人用的劳力了,高宗藩当然也不能例外。他每天都要帮家里干活,但他从来都没中断过练拳,哪怕是刮风下雨,他也要找个地方练上两趟,直练得身上的衣衫全湿透,人也精疲力尽才肯罢休。因练得很苦,他上床时得一条腿一条腿地往上搬。睡醒一觉,不管天亮没亮,又去家门外那块空地上练起来。常常是天亮赶到李老师那里时,衣衫已紧紧贴在身子上,湿得能绞出水来。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有个外号叫“拳迷”。
李老师见高宗藩这么认真好学,当然心里格外高兴,不仅把自己全身本领毫不保留地教给高宗藩,还一反过去那种少交友的常态,经常带着他去拜访自己的一些朋友。每到一处,他总是先和人家天南海北地侃一阵子,然后就叫徒弟高宗藩打趟拳给某某师叔看看,指教指教,最后总是拣人家一趟好玩艺“要”了来。时间久了,只要他带着高宗藩一到,他的那些朋友就说:“打开窗子说亮话,又看上我箱底里哪件杂碎了?”这时李老师总是捋着胡子嘿嘿地笑起来。一时间,李锡度是个扒家鬼,谁的东西好,他就要扒给他的徒弟,成了郯城一带武师们的话题。但是说归说,只要李老师带着高宗藩一到,他们还是情愿把自己手里的好东西教给高宗藩。大凡真正练武之人谁都希望自己的东西得到发扬光大,而大家一致认为高宗藩是个人才。所以,在短短的七八年里,高宗藩学会了李寿荣的绳镖、流星锤,杨秀山的少林拳、峨嵋刺、护手钩、乾坤圈等拳、械。李老师在他身上所用的心,可谓良苦矣!
在师兄弟中,与高宗藩最合得来的是大师哥王传善。他俩常在一起练,功夫也不相上下,都是李老师门下的佼佼者。这天,弟兄俩又起了个绝早,一同出了小东庄,延着栗子园外蜿蜿蜒蜒的小道向北跑。这是李老师给他们加的课外练习内容,目的是练他们的体力和耐力。不多时,他们来到一片空地上。这一带叫做校场,据说是当年郯子点兵的地方,不知从何时起这里已是一片荒地了。再向西北方向过去三里地,有个高疙瘩,那里叫做烟墩,据说是郯子设的报警设施,只要发现敌情立即放出浓浓的狼烟调集四方援军,就像商殷时期的烽火台。当然昔日的辉煌如今连一点影子也荡然无存了,就是当地居住了几辈子的许多老年人,也弄不清这两处地名的由来。
弟兄俩在那里先是一起练基本功,后来又轮流一人练一个套路让对方给找找毛病。就这么练够多时,天才放亮。他们忽见远处小路上李老师拎着一杆大枪向这里走来,两人立即迎了上去。
“师父,”弟兄俩齐声喊道,“您老咋跑这么远?”
“我是找个地方熟悉熟悉一趟枪法的,”李老师说,“顺便想想也该教你们这趟枪了。”
高宗藩和王传善心想:师父不是教过我们枪了么,怎么又要教了呢?两人以为师父老了记性不好,或许是忘了。高宗藩拿眼看看师兄,王传善就说:“师父,你教过我们枪了。”
李老师明知故问:“你俩学的是什么枪啊?”
“段门枪和哪吒枪。”高宗藩说。
“嗯,”李老师眯起眼说,“把段门枪练给我看看。”说着“刷!”的一声,把枪掷给王传善。
王传善双手接过大枪,举手给师父行了个礼,接着一个撞枪式开始扎了起来。只见他扒花、撩花、续步拦枪、马步压枪、弓步扎枪、乌龙摆尾、回马三枪,一路扎下来脚步不乱,动作稳重,看样子是下了不少功夫。他练完后把枪一顺,双手递给李老师。李老师说:“宗藩,你练一趟哪吒枪吧。”待高宗藩来接枪时,他却把枪平放在地上,笑眯眯地看着高宗藩说:“好了,开始吧!”
高宗藩先是-楞,但马上就领会了师父的意图。他向师父深深地鞠了一躬,又抱拳当胸绐师兄施了-礼,说:“宗藩放肆了。”上前一步右脚踏在大枪杆子的中间,向后一搓,再向上一挑,那杆枪被踢起一丈多高,他一纵身迎上去接住,一个苏秦背剑,后手一挺劲,大枪从左肩向斜上方飞出。好个高宗藩,紧跟着八步赶蝉追了上去,伸手抄住大枪,大背花,旋风脚,一个叉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
他脚跟一使劲挺了起来刚要继续演练,李老师摆手让他停下来说:“好,你们练得都不差,可这都是功夫枪,我也老了,想及早把一趟管用的枪和一趟难度很大的步拳传给你们。”
听师父说要教新套路,他俩当然很高兴,但师父一提自己老了的话,不由得对师父的身体担心起来。高宗藩忙宽慰他说:“师父,您身体这么硬朗……”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老师打断了:“趁着我现在还能打能跳的,我想把一趟‘三十八枪’和一趟‘二十四式’教给你们,将来也好传下去。”说完拎起大枪便走。刚走几步又停下来说:“你们从明天起,起了床就来这里等我。”
高宗藩和王传善跟着师父练拳多年了,他们觉得师父这次教得特别认真,甚至叫他们把原来会的都忘掉,一招一式地从头来,权当以前没学过拳,绝对不准把其它套路里的动作和架式掺和到新套路里来。
李老师先教的是“二十四式”。他说:“这趟拳一共只有二十四个式子,是二十四个武术名家一人献出一个式子编排组合起来的。里面有双二起腿、左右旋风脚,正叉、斜叉、蛤蟆叉,还有不少高难度动作,虽然你们都有一定功底,还得狠下一番功夫才行。这趟拳学好了,什么拳也难不倒你啦!”他反复做示范,不断给他们纠正动作,不住地擦汗、喝茶,一个上午喝了十几壶水。
别的套路一般都是三四天教完,这趟拳,李老师整整教了二十天。这天他叫两人打一遍给他看,看完后说:“算是会了,离好还差着一大截子呢,回去吧,明天一早过来开始学枪。”说完就进屋歇息去了。王传善向高宗藩使个眼色,两人就走了。不一会儿再回来一看,师父早已进入了梦乡。弟兄俩连着跑来几趟,师父都没醒。这一觉一直睡到掌灯时分,王传善和高宗藩都坐在他身边,桌上摆着爷儿仨的早、中、晚三顿饭。
王传善一见师父醒了,立即和高宗藩一起张罗开饭。这一顿饭爷儿仨吃得真香,居然把桌上积了三顿的饭都吃了个精光。高宗藩去洗刷碗筷,王传善向李老师说:“师父,这阵子您老太累了,咱过几天再学枪吧!”
“哈--,”李锡度老师笑了起来,“你们呀,真是傻孩子,这力气么,就好像井里的水,你用多少,它就泉多少,哪怕你一时用光了,要不了多久,又会泉满的,你要是不用啊,它还不泉呢。明天一早你们再来,咱学枪!”
武谚云,“年刀月棍一辈子枪”,又云,“枪乃兵中之帅”,都是说枪在诸多器械中是比较难练的。别看高宗藩和王传善功夫好,学起这趟三十八枪来,也感到很吃力。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学完。这天快要收场时,李老师说:“你们只算是把这趟枪的套路穿起来了,离‘会’还差得远呢!”说完他从高宗藩手里接过大枪,单手握住后把只一搅,那枪就像一条蛇一样游动起来,“噗”地-一声刺出去,那彤红的枪樱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直向前喷去!两个徒弟不由得看呆了。“绝了!”高宗藩赞道。
“绝了?”李老师摇了摇头说,“比起你们师爹,差远了!”
“师爹?刘守庆,刘爷?”
“对,正是他老人家。这一枪,要是他扎出去,就会在靶子上留下七个眼,组成一朵梅花。”
高宗藩只记得在入门拜师时,拜的三代师尊,师太祖是王顺山、师祖是刘守庆、师父是李锡度。由于当时还小,给师父磕的是三个头,给师祖、师太祖磕的是四个头,他不懂这“人三鬼四”的规矩,所以也不知道师爹和师太爷都已去世,就问:“现在师爹在哪里?”
“唉,作古啦!”
高宗藩不懂什么叫作古,还要问。王传善比他大几岁,已明白了,就趴在他耳朵上小声说:“死啦!”
“唉,提起话长,”李老师感慨万分地说,“你们要想知道,我就边走边说给你听听吧!”
你师爹刘守庆乃是码头有名武师王顺山的得意弟子。他从小学武,功夫超群,特别是一杆大枪,被他使得神出鬼没。郯城县挂子行的朋友们都尊敬他。他人虽穷却仗义疏财,谁要遇上什么难事或麻烦,都喜欢找他排解,好像他就是为了别人活着似的。
这天一个青年来找他,进门就哭,问了半天也不说话。刘守庆把眼一睁说:你信不过俺还来找俺干啥,有话就说嘛,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他才吞吞吐吐的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这位青年管刘守庆叫表叔,是刘守庆表哥的儿子。由于家境贫穷,三十岁出头,才好不容易说上个媳妇。别看这姑娘出身贫寒,却长得端端庄庄的,针线茶饭又是一把撩成,婚后小夫妻恩恩爱爱,父母也很高兴,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这天合当有事,勤劳的小媳妇天没亮就起床把全家人换下的衣服洗出来了。太阳一露出红红的笑脸,她就在门前两棵大杨树上拴好绳子晒衣服。刚过门不到一个月的新媳妇,还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裤和绣鞋,那喷薄而出的旭日光辉,洒在她的身上,把她映衬得格外娇美艳丽。
此时,本庄有个地主少爷溜鸟回家正从这里经过。行走间抬头一看这水灵灵的小媳妇,他顿时好像被孙悟空的定身法定住了一样,再也挪不动半寸脚步了。小媳妇先时光顾往晾绳上理衣服,后来突然间发现有人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吓得转身就要往屋里跑。少爷急忙喊:我是某家的少爷,老爷让我来喊你今天去洗一天衣服。说完拎着画眉笼子,吹着口哨,悠哉游哉地踱着四方步子走了。
真是财主动动嘴,穷人跑断腿,谁叫欠着人家的租子呢?小媳妇只得去这个地主家。
少爷一听说小媳妇进了他的家门,顿时像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一样,觉得浑身轻飘飘的,简直就要飞起来了。他穿着一件银灰色葛丝绸长衫,罩着一件猩红杭缎的马夹,头上除去了礼帽,两边分的短发油光乌亮,脸上还涂了不少据说是又能增白,又能去粉刺的美国洋粉,活脱脱是一个土财主、洋学生。他一出现,众佣人立即识趣地走开了。
据说孔雀开屏是雄雀以其华美取悦于雌孔雀的,少爷此时也正是这个心情。他围着小媳妇的洗衣盆转了一圈又一圈,可惜白白浪费了许多感情,小媳妇毫无反应,连一眼都没看他,只顾埋头洗着盆里的衣服。
少爷见四下无人,拦腰一把抱住小媳妇,吓得她拚命挣扎。少爷平时见惯了温顺的女人,她越是挣扎他越感到有刺激,不仅不松手,反而抱得更紧,还把那张臭哄哄的嘴巴往她脸上凑。小媳妇看着那煞白的脸、红红的眼和刮得青乎乎的嘴巴,又气又怕又恶心。情急之中她扬手一挡、一抓,霎时少爷的脸上现出几道血痕。
“来人啦,”他气急败坏地大喊,“把这个不识抬举的臭婆娘拉出去狠狠地打!”
傍晚,鸡上宿、羊归圈了。一家人眼巴巴望着新媳妇还没会来,急得嗓子眼儿里冒烟,做丈夫的只好去地主家找她。
进了高门楼大院子,只见少爷正在逗叭狗。他一踢,那狗便就地打个滚,还把尾巴摇上几摇引得少爷开心地哈哈大笑。地主少爷玩得正开心,突然抬头看见面前站了个人,就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
“俺媳妇来给府上洗衣服的,天晚了,俺接她回去。”
“行了,行了,”少爷不耐烦地说,“在马棚里,你去带吧!”
他忙不迭地跑到马棚里一看,媳妇是见着了,可再不是那活泼可爱的媳妇,梁上挂的却是一具脱光衣服还没僵硬的尸体。
刘守庆得知表侄媳妇被活活打死的消息后,虎目中落下泪来。
事后三天的上午,少爷骑一头大青驴,带一个赶脚的长工进城。
刚走到庄外的官道上,突然从高梁地里窜出个人来,大喊一声“站住!”少爷一看,认得是刘守庆,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答话,掉转驴头,猛加一鞭,没命地逃跑。刘守庆岂肯放过,大枪一抖一个箭步窜了一丈多远,--枪扎了个正着。那少爷翻身掉下驴背,刘守庆见他后心有一朵碗口大的梅花,怕他不死,竖起枪又连戳了十几枪,眼见他无论如何也吃不成阳间饭了,才大步流星地消失在一片青纱帐中。
那个长工牵了驮着少爷的大青驴,并没有急着赴回,而是慢慢腾腾地回去秉报老爷。他平时也恨透了少爷,回去的晚,是想让为民除害的刘爷跑得远远的,不能落到地主老儿之手。
好心的长工徒劳了,刘爷没跑,他在水沟里洗净了手上和脸上的血迹就回家了。他恪守中华民族的信条: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好汉做事好汉当。
“师爹真要给他抵命么?”王传善和高宗藩担心地问。
是的,刘守庆真的打算抵命,不然他怎么不跑呢?
地主一听说儿子被刘守庆杀死了,先是呼天抢地地嚎啕了一通,马上就想到了打官司告状,拼着花些钱,也要为儿子出口气。
县官接到案子后,一来是人命关天,二来是看了“钱”大哥的面子,不敢怠慢,立马发签子抓人。接签的无非是当班的捕快张、王、李、赵四位。
张、王、李、赵四人在这郯城县吃“六扇门”的饭也非止一日,对刘守庆早有耳闻,因此不敢造次。
下午四五点钟光景,刘守庆收拾了几个小菜,坐在屋当门自斟自饮。他心想,这样自由自在的日子也没几天过头了,反正“该死该活鸟朝上”,出了这口鸟气,心里就舒坦,砍掉了头不过碗口大个疤。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他正在胡思乱想着,院门“吱”地一声被推开了,门原本是虚掩着的。
刘守庆抬眼一瞅,认得进来的四个人是县衙的捕快,就说:“四位班头办案子来啦?”
“哪里,哪里,”姓张的说,“今天咱弟兄四个不当值,哪有什么案子办?”
“我上半晌杀人了。”
“不知道啊,”姓王的说,“刘大爷你别开玩笑了。”
“哪你们是干啥来了?”
“找您老喝一盅啊!”姓李的边说边暗暗拉了姓赵的一把,姓赵的忙说“是啊,是啊!”急忙从梢马子里拿出两瓶“窑湾绿豆烧”和一只烧鸡、两个荷叶包。荷叶包内一包是猪头肉,另一包是油炸蚕豆花。
姓张的拍了拍酒瓶说:“刘爷,这窑湾绿豆烧,里面配有六十四种名贵药材,您老多用点,补身子哩。”
“它还有个特点,”刘守庆笑了笑说,“这熊东西后劲儿大,喝时觉不着,后劲儿一上来,就让人醉成一滩泥,好捆哩!”
四人忙说:“刘爷取笑了,谁敢捆刘爷呀!”
四个捕快,一个犯人,坐在那里交杯换盏,就好像冰与火放在一个炉子里,能持久么?不是冰消,就是火灭,如此而已,岂有它哉?刘守庆当然懂得这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道理。眼见两瓶酒都喝完了,刘守庆问他们:“喝好了?”
“喝好了。”
“酒瓶见底儿了?”
“见底儿了。”
“那话儿也该见底儿了。”
“啥话呀,咱喝多了,听不懂。”
“别装了,一共两斤酒,你们四人喝了一斤多一些,我自己喝了大半斤,怎么会醉?赶快办正事,走吧!”
“哪儿去?”
“郯城县大堂,投案!”刘守庆大义凛然地说,“走!”
四个捕快顿时睁开了眼,他们等的就是这句话。
一行五人不急不忙地往郯城县县城走来,他们不像是去投案,倒像是去赶大集。四个捕快一路说着恭维话,刘守庆也不答腔,只顾走自己的路。
到城门口了,那姓赵的喊了一声“刘爷”,欲言又止。刘守庆哈哈一笑说:“我懂,到衙门口了,得把公事戴上是么?”
“这…………”
“别这那的,朝廷的王法嘛,你们待我不薄,我也不能让你们为难了,来,戴上吧!”
四人巴不得这句话,忙从梢马子里拿出手铐脚镣,给刘守庆戴上。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话一点都不假。刘守庆一戴上手铐脚镣,顿时四个捕快的嘴脸就变了。他们再也不是一口一个“刘爷”,而是骂骂咧咧地大声喝斥刘守庆,那个姓王的还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嘿嘿!”刘守庆一声冷笑,“你们的狗脸未免变得太快了吧!?”四个捕快刚要发作,哪里还有刘守庆的影子?只见地上一副拧坏了的镣铐。
丢了人犯这还了得,他们慌忙四下乱瞧,八只眼睛也不够他们使唤的了。
“狗脸无毛,”刘守庆端端正正地站在城头上说,“看你如何交差!”
四个人不由得膝盖发软,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刘爷,小的是瞎眼,您老大人大量……”
刘守庆“嗖”地一声跳了下来,指着他们说,“瞎了眼的东西,老子要想走,那点破铜烂铁就能挡住吗?”他不愿再看他们那副丑态,一跺脚,喝了声:“走!”
刘守庆被打入死囚牢,但是那些狱卒们谁也不来折磨他,连镣铐都没给他戴。有些人是敬重他是条汉子,有些人是不敢。隔三差五的还给他弄点酒喝,怕他一不高兴跑掉。不久光绪驾崩,宣统坐了龙廷,大赦天下。狱卒打开牢门放人时,刘守庆嫌他们开锁太慢,走过去,-个一个都给掰开了,直看得众人咂嘴吐舌。
一刹时,犯人都走完了,可是刘守庆不走。他说:“我杀了人就偿他一命,家里的日子也不比牢里强到哪儿去,我一条穷命换他一条富命,也算值了。”后来毕竟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差,不久病死在牢房里。
李老师给王传善、高宗藩讲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他们明白本门前辈武师的武功达到了什么境界,存了一点勉励后进的心思罢了。果然两个徒弟不负师父所望,功练得更勤,长进也更快了。
不知不觉中又过了大半年。这天王传善向高宗藩说:“师弟,老师常说中国武术最高境界莫过交手。咱练了这么久的套路,也不知管不管用,不如咱俩试试好吗?”
“好啊,”高宗藩说,“咱今天就找找散手。”年轻人都有个好胜心理,他也早想找个人印证一下自己的武功了,王传善一说,高宗藩正中下怀。
王传善又说:“咱弟俩没外人,要练就动真格的,谁也不兴让谁。”
“对,一让就没大意思了。”高宗藩说,“反正今天师父不在,咱都放开胆子过招,可若有闪失谁也别报怨。”
常言说,世上三样狂,青年、猴子和山羊。这哥俩正血气方刚,哪里考虑什么后果不后果的,果然就动起手来了。
王传善想起最近两人一直在练枪,就提议对扎花枪。两人都认为这才过瘾,于是各自拿了一杆枪。
别看王传善人高马大的,可心眼儿怪细。两人刚把手中大枪一举立了个门户,他瞥见高宗藩一只鞋带子松了,就喊:“慢,你把鞋带系好!”
高宗藩忙弯下腰去系。
“好了吗?”他问。
“好。”高宗藩随口答了一句,其实此时他虽把鞋带系上了,但枪还没拿到手里,腰也没直起来。
王传善一听说好了,一枪扎了过来。幸亏高宗藩闪身快,躲过了这一枪。接着大枪一掠,上三下四左五右六,插花盖顶,古树盘根,向王传善发起猛烈的进攻。那王传善也不含糊,见招拆招,见了闪门就攻击。一时间,两人打得难解难分。时间一久,王传善渐渐有些支持不住了。他不是输在力气上--他身材魁梧,臂力过人,但在灵巧和枪法的娴熟上,明显略输高宗藩一筹。加之求胜心切,犯了技击之大忌。
这时许多师兄弟也都来到了,大家见两个师兄在比武,都围在周遭观看。王传善心想,灵巧上我比不过你,就和你比力气吧!于是虚幌一枪,跳出圈外说:“枪我不练了,咱再练趟三节棍吧!”
三节棍是王传善的强项,他学得比高宗藩早,力气又大,那根三节棍在他手里被使得像车轮一样。高宗藩自知不能力敌,便要设法巧取。他见王传善一棍砸了过来,侧身躲过,把手里三节棍的一头搭在王传善的棍上。王传善一用力,待要崩开时,他却贴着王传善的棍身向前一滑,志在逼其撒手。这本是一个败中取胜的式子,因他们刚交手几招,谁也没露出败势,所以王传善没防,甚至连撒手都没来得及,被他一扫,正扫在手上,痛得直跺脚,三节棍也扔得老远。
高宗藩也扔下手中三节棍,赶忙上前去看师兄的手被砸得怎样了。其他师兄弟也很关心地围了上来,王传善却捂着手推开众人,向高宗藩说:“别管它,咱再徒手比划比划吧。”说完就拉好架势等高宗藩进招。高宗藩却说:“师哥,你先进招吧,出拳猛点快点。”
王传善一拳打来,高宗藩说:“慢了。”
王传善再一拳打来,高宗藩说:“还慢!”
王传善又打一拳,高宗藩说:“再快点,再猛点!”
这下王传善误解了,他认为高宗藩连胜两次,有意奚落他。其实,高宗藩心里想的是,与人交手不能光靠力气,速度很重要,他希望自己的师兄力大无穷而且武艺超群。
王传善因为心存一点浮躁,所以破绽频出。高宗藩见他只顾一脚踢来,自己却漏了一个闪门,于是闪身到他背后一个摆腿把他踢倒在地。高宗藩一见师兄倒地急忙上前去扶,谁知王传善睡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竟是昏了过去。这下高宗藩和围观的师兄弟们都慌了,几个人上前又晃头又捶背也不顶用,有两个大些的赶紧进屋找来一张绳床,打算把他往医院送。
这时正好李锡度老师回来了,他分开众人伸手在王传善鼻下一摸,点了点头,掐了他的人中穴、又点了他两手虎口的合谷穴。王传善缓过气来,睁眼一看师父就要爬起来,李老师摆摆手让他躺好继续在他身上从头顶的百会到印堂、太阳、风池等穴都点了一遍,又对他进行了一次全身按摩。不一会王传善脸上痛苦的表情也完全消失了。
高宗藩抱歉地说:“都怪我失手了。”王传善却说:“比武哪有不伤人的,你又不是故意的,等我好了,还要跟你比。”
这时李老师已从其它几个徒弟那里听说了他们刚才真刀真枪对打的经过,就说:“按规矩较量枪法是要把枪头子卸掉,绑一块布蘸石灰水,根据各人身上被点的白印子来定输赢。你们这样搞法没出大事就算万幸了,刀枪不长眼啊!”
他本来还打算多说他们几句的,因见王传善吃了苦,高宗藩也吓得不轻,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留待以后慢慢再说吧!
夏天庄稼地里的活不多,村里许多人都到郯城去卖瓜。挑瓜的人成群结队,有时二三百副挑子同行同止-阵风一样。他们都是二五中十的壮汉子,高宗藩也在其中。
这天高宗藩和一部分人的瓜脱手早一些,先回来--步。走到河边有人提议洗个澡,同时等后面的人一起回家。洗完了澡,有的找个树荫乘凉,有的抽烟侃大山,还有的找几块砂礓石子下六周。玩了一会儿,有个叫作李怀兰的站起身来说:“这六周也没多大意思,你们在这玩吧,我先走了。”“你走了,咱可要摔跤啦!”有人逗他。
“谁敢跟我摔,我就不走了。”他果然站了下来。李怀兰个头大,有力气,还跟人学过摔跤。村里的年轻人几乎都给他摔遍了,没一个是他的对手,所以有些傲。他见无人答腔就说:“都是些打败的鹌鹑斗败的鸡,还摔个啥劲?”那个提议摔跤的人看了看高宗藩说:“让高宗藩跟你摔一跤怎么样?”“好啊,好啊!”立即有人附和着喊叫起来。
高宗藩不想出这个头。上次和王传善那回事以后,师父狠狠地训了他们一顿,告诫他们“河深静无声,艺高不压人,逞能显胜是无知”,所以他迟迟不答腔。但是禁不住大家一个劲儿催促和李怀兰的挑战,一时豪气上升,心想压压李怀兰的傲气也好,就站起来应战。
“兄弟,咱俩四把搂花腰摔。”李怀兰很精,他知道凡会武术的,不让人贴近他的身子才好用拳式子,就提出了这个条件。
“好啊!”高宗藩说。
“还得说好,摔重了摔轻了,谁也不兴翻眼。”
“行呢。”高宗藩又同意了。
李怀兰比高宗藩高半个头,他把高宗藩往怀里一揽,心想,就凭自己这个个子就能把对方压趴下。谁知连按两三次,又使了几个绊子都被化解了,立即改了主意,猝不及防地一下子把高宗藩举了起来。他得意地喊了一声:“兄弟,你小心,我要扔啦!”只听“扑通”一声。大家一看,地上躺的竟是李怀兰,而高宗藩却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原来他在李怀兰把他举起时一把扣住了李怀兰的脉门,一个千斤坠落到地面上,一抄手把李怀兰扛到肩上扔了出去。
不料这下劲使猛了,李怀兰被摔闭了气。高宗藩学着师父的样子给他又掐又按地折腾了老半天,李怀兰才缓过气来直嚷:“我的肠子断啦!”众人把他送回家中将息了好几天,才恢复正常。
出过王传善和李怀兰两件事,高宗藩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和人动手了。
不久,郯城国术馆从山东省济南府请来两位名武师。王传善和高宗藩商量着要去学习。但那里要求吃住在馆,家里能同意吗?师父本身就一身本领,弟子们却要进国术馆,他会怎么想呢?两人心里都没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