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作品名称:南果河 作者:红色 发布时间:2015-02-11 15:04:18 字数:6185
刀庆安和娜缇来到了八甲寨。他们知道土匪走了,怕那是土匪的设的圈套而没有敢回老鹰寨。在山上安顿好娜缇的父母,他们两个过来找一点盐巴。早上急急忙忙出门,忘记带了盐巴。
他们正在娜缇的表舅阮四家,坐在火笼旁精神未定,谈论今天土匪在老鹰寨的胡作非为。阮四舅舅告诉娜缇盐巴藏在外面牛棚顶上的粮仓里,藏在那里是以防万一。阮四舅舅的腿脚不便,就叫娜缇去拿。娜缇手握着一个木棒上粮仓里敲打盐块,这盐块还是有点硬的,但好在娜缇比较利索,没有几下就敲成几坨。刚要下粮仓,突然几声刺耳的声音从房子中传出,赶快退了回去。她知道是土匪来到这里了,便默默的祈祷起来,希望刀庆安和舅舅都不要出事情。
一声枪响,刀庆安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倒在血泊中……
娜缇用手捂住嘴巴,知道一切已经完了!心里充满了恐惧和悲伤。恐惧的是怕土匪找到了自己,就像娜姑一样生不如死;悲伤的是舅舅或者刀庆安其中一个人已经离开了自己。但从他们的对话中她知道了,出事了的是刀庆安,她嘴里咬着自己的手指哭泣。
“妈的,年轻的这个已经被我一枪打在头上搞好了,赶快收东西,该拿的拿。这里还有一个年老的我来处理!”土匪小罗七和另外几个说道。
小罗七把枪抵在阮四舅舅的头上,大声呵斥:“如果还想要活命,有钱拿钱,有银子拿银子,不拿我马上就把你毙了,下场就和那个人一样!有不有一句话!”
“我家有!我家有……!我拿给你!”阮四舅舅说道。
“快点!”旁边的几个土匪收好要拿的东西,站过来呵斥道。
“快一点说,装在什么地方!”
“就在那个手推磨的地下,要用锄头挖,我拿一把锄头来挖!”阮四舅舅指着房子里的手推磨说。
“赶快拿锄头来挖!我看你敢耍什么花招!”
“是!”阮四舅舅把留在门边的锄头拿了过来,大锄大锄的使劲挖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出现了一个土坑,坑里放着一个小土罐,是那种傣族地区特有的土罐。阮四舅舅用双手像捧着宝贝一样把小土罐捧起。他知道这个装着银元的土罐将不再是属于自己了,平时省吃俭用舍不得用它,现在在阎王爷面前还是花钱消灾吧。他把盖在上面的火灰泥轻轻的敲开,罐子里装的是严严实实的白花花的银元。几个小土匪喜不自禁,哈哈大笑起来。
“哎!这个死老头不错,还是听话的,好!今天就凭着你表现比较好,放过你。”小罗七高兴的说道。
“老头,那个是你儿子吗?不好意思,今天被我们打死了!谁叫你把儿子生得那么高大,那么吓人,不过罗七的枪法有进步哦!”
“是!我儿子!”阮四舅舅说完哭了起来。
“走啰,把东西带起走,老头,你么把你儿子克埋了!今天杀你儿子是对不住了!”小罗七丢下这一句话,就和其它几个土匪有说有笑的扬长而去,去找他们的大哥罗明安。
小罗七他们一走,刀庆安马上爬了起来,满头的鲜血,他看起来是伤的不轻,阮四舅舅用惊魂未定的眼光看着他,他以为刀庆安应该是死了。娜缇刚才听到枪响,感觉大事不妙,心里急得乱跳,现在听到土匪离去的声音,心里按耐不住了,她非常担心是谁出了事情,急急忙忙也从牛棚顶的粮食仓里爬了下来。跑进来看看究竟是谁出了事情。
她看到了,是的,刀庆安还活着,头破血流。虽然是受了伤,但无大碍。
“你……你……!你不是……?”阮四舅舅惊讶的问道。
“你没有事情吧!我还以为你已经……”娜缇也惊讶的说道。
“没有什么大事情,子弹是从我头皮上擦过去的,我头皮肯定是破了,你看我这个血还流不止。我刚才是装死,他们说话的声音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今天运气好,幸好他们没有补一枪,如果补一枪今天就完了!”刀庆安暗自庆幸的说道。
“你是命硬,我真的以为你是不在……”娜缇激动的说着,眼泪又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命好!命好!”阮四舅舅说道。
刀庆安一把拉起看着自己发愣的阮四舅舅和娜缇,他们三人从后门跑出去,就像过街的老鼠一样,几秒钟的时间就钻到草丛里,不见了。他们躲在草丛里大气都不敢喘,害怕被幽灵一样的土匪听到。
寨子中心的平地上传来一声声呵斥的声音。
“你们给晓得一个叫巴嘟的人!哪一个晓得,晓得就快说?”
“叫你家的人赶快拿钱过来,不然我就开枪杀你啰!……”
“嘣……!嘣……!”几声枪响是如此的清脆。
“告诉你们几个老妇女,我不杀你们几个了,我杀这几个男的就可以。你们帮我报一下信,说给老鹰寨的人听,叫他们最好把巴嘟抓了送过来。如果不送过来,我还会来,到时候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们帮我转告给老鹰寨的人。如果你们不服,你们也可以来找我,我家就在大伙房,我是大伙房寨子的罗大爷,罗明安罗大爷。你们尽管放马过来,我罗大爷随时恭候。哈哈……”罗明安信誓旦旦的说道。
没有过多长时间,土匪们的声音就消失了。土匪留下的是一片狼藉。刚才还生机勃勃的寨子,土匪来过没有多长的时间已经是死气沉沉,一片凄凉的景象。寨子中心的平地上只听见一片哭声,很凄厉,感觉就是漫山遍野都是这样的哭声,震动山野,是那么的悲怆。土匪离去后在平地上留下的是他们的杰作,一个满是鲜血的杰作,一个堆着死尸的杰作。他们可能是因为时间太紧,家人没有来得及用钱来赎的人,被惨绝人寰的土匪送去阴间当了阴魂。八甲寨陷入悲恸。
阮四舅舅,在家里捉了一只刚出壳不久的小鸡,把小鸡剁细,小鸡肉里加了草药,包扎在刀庆安的头上。刀庆安的头上伤口不算小,用小鸡包扎,可以使小鸡的肉和伤口长在一起。这是这个地方对大伤口的一种疗法。据说好了以后,基本看不出伤口的痕迹。包扎完伤口,刀庆安和娜缇准备和阮四舅舅告别,本来他们叫阮四舅舅一起去山里。刚才有人来告诉阮四舅舅八甲寨子的甲长死了,阮四舅舅只能叫刀庆安他们先去,他要准备去贺建找刀保乡长,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阮四舅舅邻有较好的口碑和较高的威信,现在甲长死了,他只能挺身而出,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刀庆安和娜缇走过寨子中心的小平地,很多老人、妇女、小孩蹲在地上,用双手边擦眼泪边放声大哭。十多具尸体就放在平地上,身上几乎都用竹篾巴裹着。只有一两具身上盖的是家里拿来的红毯,他们的头都露在外面。每个死者都围了好多人,都蹲下来去拍拍死者的脸庞,做最后的道别。有个老人,不停的拍年轻人的脸,久久不愿离去。也许是她的孙子,她可能不愿相信自己的孙子离去,不停的拍死者脸,看看是否是还可以活过来。
今天是老鹰寨和八甲寨遭遇大难的一天。老鹰寨整个寨子成了一片火海,一片焦土;八甲寨子成了土匪的人祭场,又多了许多阴魂不散的鬼魂。
娜缇也加入他们的队伍,去拍拍几个死者的脸,做最后的道别。在这个小地方,寨子与寨子之间大家或多或少都是亲戚,娜姑自然要向死者行一下礼。他们告别了八甲寨,向树林深处走去。娜姑和刀庆安不时的回头去看看这个不幸的寨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恨,痛恨这个世界的暗无天日,痛恨政府父母官的不闻不问。
刀乡长的家里来了两个人,一个就是老鹰寨的甲长扎巴奴,另一个就是代替八甲寨子刚死的甲长来的阮四舅舅。他们的脸上表情都很凝重。扎巴奴本来是来告诉刀乡长巴嘟回来了,巴嘟还把作恶多年的大土匪给解决了,他的女儿娜姑也被救回来了。虽然寨子被烧了,但那没有死人,烧房子这是经常的事情,他也无所谓了,他主要是来报喜的,但知道八甲寨子的遭遇他又高兴不起来了。他知道八甲寨的今天就是老鹰寨的明天,这一切其实都是冲着老鹰寨来的,心里不免有一丝丝愧疚。
阮四舅舅毕竟是刚刚劫后余生,寨子里发生了丢人命的事情,心事重重那是避免不了的。这一刻他是如此的恨这群土匪,活生生的生命一瞬间就都成了鬼魂。
“刀乡长,我们寨子死了十七个,都是青壮年,都是顶天立地的大劳力,上有老下有小,这群土匪心太狠了!以前的土匪一般只抢东西,抓人带走也会叫人去赎。这一群是把人直接就毙掉,太没有良心了!”阮四舅舅说道。
“是啊!我们寨子也烧完了,我估计他们是来报仇了。巴嘟在昨天趁着他们去抢芭蕉寨的时候杀了他们的龙头黄义发,把我姑娘救出来,他们是追过来的。不然,平时他们来也会杀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多!大多数都是绑票!”扎巴奴分析道。
“巴嘟把那个黄义发整丢了!哦!太好了!这个小伙子不错嘛。哦,老鹰寨的房子全部被他们烧了,八甲寨子被他们杀了十七个,这个是滔天罪行啊!越来越过分了。哦,这个不是小事情,你们两个现在就跟我克临江县城,克找刘县长报案。我们要得快一点!”刀乡长边站起来边说。
“是!刀乡长,我们现在就跟你克!”阮四舅舅和扎巴奴异口同声的说,同时尾随着刀乡长站了起来。
“哦!对啰,阮四,你和寨子里的人给说了,叫他们不要忙着下葬,说不定明天刘县长他们要下来,到时候人家查案的可能要看!那个是证据啊!没有证据到时候人家不查,我们不就白跑了!要不是你就不要和我们去了,你回去和他们说一下!”刀乡长向问阮四舅舅。
“刘县长,这些我已经交待好了,叫他们没有看到我回来或者没有我的消息之前不要忙着下葬!我与他们说过了!”
“哦!那好嘛,那么就一起克临江!”
三人走出了刀乡长的家。刀乡长在寨子里叫了十多个青年,每人都扛上一支火药枪,就出发了。以前刀乡长出行,去县城开会,都会骑在一匹马上,前呼后拥的,还有专门为他牵马的人,很有气势。这段时间出行他一改往日的作派,不敢骑着马去了。他怕土匪偷袭的时候把他当成第一个目标,为了活命,所以他宁愿走路而不骑马。
到了临江县衙门,天已经黄昏。衙门附近今年来收鸦片的外地人有很多,有几支大马帮,加起来足足有两三千人。衙门前面与平时相比那是门庭若市。因为很多大马帮都没有收购到足够的鸦片,只好在这里等待。刀乡长他们以前来这里,即使是街子天也没有那么多人,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人,感觉很是热闹。
他们走进了县衙门,把今天的所发生的一切都和刘县长如实说了。刘县长叫来了捕快岩恩,一群人就商量开了,一致决定明天早上就直接向八甲寨去了解情况。芭蕉寨的甲长也刚刚来报了案,但先放一放。第一,八甲寨子在临江县城的南面,而芭蕉寨是在临江县城的北面,方向不一致,只能先去一方,回来再去另一方;第二,也是最主要的,八甲寨子出十多条人命,人命关天,而芭蕉寨只是损失了财物和几幢房子,可以暂时缓一缓。就这么定了,明天早上就去八甲寨子。捕快岩恩叫来了大马帮帮头李长保,叫他明天带十多人一起和刘县长去八甲寨子。
第二天,一大队人马朝着临江县城的南边走去。今天陪着刘县长的人很多,可以说是前呼后拥,所有的人加起来差不多将近五十多人,最重要的是有五十多支枪。除了有刘县长和捕快一行带有十多人,刀乡长、扎巴奴、阮四和刀乡长带来的一行十多人,还有大马帮的帮头李长保也带了十多人来护送刘县长。他们浩浩荡荡的朝八甲寨方向走去,刘县长骑在一匹马上,有人多势众的架势,威风凛凛,不时的和左右的人交流。
到了八甲寨,他们休息了一会儿,就直接叫阮四带他们走向公房。公房是寨子里大家出力盖的,盖了用来举行重要活动的地方,全部是用木柱、木板、木瓦盖的,算是寨子里最好的一幢房屋了。现在公房里面放着八甲寨昨天刚死的十七具尸体,排成一行,似乎是在等待检阅。刘县长和捕快仔细逐一检查这一具具失去灵魂的躯壳,他们用失去灵魂的躯壳述说着土匪犯下的滔天罪行。
检查的结果出来了,十七具尸体都是土匪用枪直接打胸膛致死,枪枪毙命,下手狠毒。土匪这次是来真格了,是来寻仇来了,他们是为黄义发报仇来了。刘县长和捕快从寨子人所说的土匪情况,可以推断黄义发是真的死了。新的土匪头子在走的时候和寨子的人说了他是罗大爷罗明安。既然自称是罗大爷,那他一定是新的龙头。现在爬龙背的一代比一代狠。但现在杀人者逃之夭夭,也不知道他的确切地方,刘县长也无计可施,无能为力。毕竟他的衙门总的加起来也不过二十几人,怎么去和五六十人的土匪去斗。即使你去了,衙门也会被其它的土匪袭击,这样是得不偿失。这里国民政府实行的是羁縻政策,除了衙门的几个人,几乎不派一兵一卒,出现状况自己解决。
刘县长自己也清楚,他和捕快这次下来,其实也就是走走过场,为的是安抚一下民心,让他们知道他这个县长也是关乎民情的。老百姓被匪患搞得怨声载道,作为一县之长,他知道自己有愧于临江县的老百姓。
比起过去当地的土司,他的声望远不及人家。以前的土司随时可以叫几个寨子的人出去抓外来作乱的土匪,然后毫不留情的杀头,把土匪的头挂在街子边的示众桩上,让赶集的老百姓看个明明白白。而他这个汉人地区来的县长也有这个权利,但他自己认为自己是流官,加上本身的懦弱性,老百姓对他是失去了热情。
他这次来这里,主要是这里出现了人命案,其次是听说黄义发死了,是被老鹰寨的一个叫巴嘟的小伙子杀的,过来看看这个小伙子。对于临江的匪患,有外来匪和本地匪,本地匪他最头疼的就是黄义发。现在流窜多年的土匪黄义发死了,可以说是解除了他的一个心头之患,了却了一个心愿。
刘县长和一帮人坐在公房的前面的平地上,忙完了公事正在抽着水烟筒。不远的四周围满了八甲寨的人,远远的看着这个县太爷。“阮四,你们这边的事情差不多了,这些人的情况我们刚才看过了,也作好了记录,你可以叫他们下葬了!哎!这些土匪真他妈的是畜生,手段也太残忍!”刘县长和对阮四说。
“是的,县长大人,我过一会儿就和他们说!”阮四说道。
“是啊,阮四,老鹰寨也听说房子都被烧完了,来都来到了,我们现在就过去看看。你就不要过去了,你看你们寨子的甲长也刚刚不幸死了,我看这里的人们都比较信任你,你就不要推脱了,你就这段时间先暂时代理一下。如果你没有意见么,从今天起就是你做了。目前么,事情也发生了,你就带领寨子里的人处理一下。你看我们这里有一点钱,这个是给你们寨子的,做他们的安葬用嘛。钱不是很多,不够的话就只能你们自己想办法!现在衙门也是钱比较紧,就只有这么多了。”刘县长说完,捕快递给阮四一个小袋子。围观的老百姓开始议论起来,但马上又静了下来,都盯着阮四看。
“县长大人,这万万使不得!”阮四说道。
“你先拿着,就这么点钱了,我们就和扎巴奴克他们寨子看看,这边就是你处理了!”刘县长说完把水烟筒放在一边,站了起来,顺便和围观的乡亲们告别。
刘县长一行人离开了八甲寨子,就急匆匆的朝着老鹰寨开去。
刘县长他们走过梯田间的小道,他看到了,看到了一片黑漆漆的,一片黑漆漆的焦土。他是第一次来到八甲寨,也是第一次来到老鹰寨。他经常听到老鹰寨是鸦片产量最高,品质最好,老百姓最有钱的寨子,甚至还有汉文小学。临江县城到现在还没有一所汉文学校,还在实行傣族地区古老的缅寺教育。他的想象中老鹰寨要比他的衙门繁华很多。他现在看到了,他看到的只是断壁残垣,和自己想象中的那是天差地别。以前来县城的大马帮和县长一说起鸦片,都会提到老鹰寨的高品质福寿膏,刘县长也会感觉到骄傲。
匪患真的是改变着这里的一切,这里的一切都因为土匪而改变。
刘县长和站在寨子的最高处,看着这里的断壁残垣,他止住了脚步,呆滞的看着土匪留下的这一切,心里五味杂陈。他看到的是什么叫匪患猛于虎,什么叫土匪是野兽之王。这里的人们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他的心不由得痛了,他不再挪动半步,他是挪不动自己的脚步。他站了许久许久,他不愿意走到寨子中去,他感觉他每往寨子中走一步,心都会被针扎一样的痛,痛彻心扉。他有点不想去面对这些事实,这残酷的事实,这惨不忍睹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