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寝室大战

　　发生在少年肖二身上的故事着实不少，那天同学聚会，酒至半酣，席间一人讲起那厮一件颇近低俗的往事，令在座众人无不捧腹喷饭。
　　过后我用文字把它整理出来，起了个动作片也似的标题叫“寝室枪战”，并将它收录到肖二的小传里。
　　以下，就是这件俗事的内容——
　　却说，自打谭胖子用掐大腿的狠招收编了许耗子，他那狗腿子阵容就又壮大了许多。
　　在我记忆里，耗子变节以前，在胖子众多喽罗中有个姓张的男孩跟他最紧，叫啥名字俺忘了，只记得他是个单眼皮小眼睛，身子骨很结实的河北人。
　　有句老话说：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
　　现时代年轻人知道这话含义的肯定不多，咱就再啰嗦两句给小青年们扫扫盲，那大意是说清末民初时：北京人油滑，天津人耍嘴皮子，保定人当打手的多。给大家伙解释过后俺还得郑重申明：这可是百年前歧视人的老话，现而今这几个城市的朋友您千万别对号入座！
　　观察张姓男孩与胖子的关系程度，我推测他家祖上一定跟保定府有关。
　　印象里张同学言语不多，说话囔声囔气，估计患有严重的先天性鼻炎，他有一副习武人的身板儿，由此具备了打手模样。
　　张同学像是四年级转来东风的，与我们同窗的历史大约可以延续到初中。记忆中似乎初二以后就再没见到他的踪影，由此推论：他那时一定是随父亲返回了原籍。
　　有一点必须说明：张同学虽然形体上具备了打手模样，但与他交往中我丝毫想不起张同学跟谁动过粗。
　　张同学对谭胖子的拥戴程度用“说一不二”来形容绝不过份，他对他的忠诚具有相当高的稳定性！不论胖子是对是错，张同学总是旗帜鲜明坚定不移地站在他一面，坚决地与他保持着一致。
　　
　　刚上初中那会儿，我们这些人依旧延续着顽皮贪玩的原生态。那时候，老母鸡发明的纸弹枪仍在我们中间流行、仍然被我们宠爱有加。那物件不仅给我们课余生活带来无穷乐趣，即便是在课堂上遇到生性孱弱不善管理的副科女老师，胆大的男生照样敢趁她转身在黑板上写字之际，公然拿出来对射取乐。
　　纸弹通常是在课堂上悄悄制作，应该说当时制作纸弹的材料还算丰富，毕竟是学校，纸张随处可见几乎俯拾皆是。最初我们通常采用稿纸和旧书刊或是废报纸，其中书报杂志的封底封面最受欢迎，原因很简单：封底封面质地坚硬且有韧性。用它制作的纸弹火力凶猛杀伤力极强！
　　但这种优质材料毕竟有限。
　　那时候我们这些人虽说顽劣，但也没能胆大到像如今一些青少年那样、敢堂而皇之去图书馆和阅览室撕扯图书画报的封面。
　　于是寻找封底封面的代用品就成为关键。
　　那年月水泥通常采用牛皮纸袋包装，而牛皮纸在当时正属于韧性最好且又便于寻找的东西，由此，牛皮纸就成为我们制作纸弹的上乘材料，而这一伟大发现正出自张同学那双单眼皮的小眼睛，并且是他首次把这东西用于实战。
　　肖二跟我说，他头一回被这种子弹击打时，感受到的痛苦滋味正是从这狗腿子枪口下直接获得的。
　　
　　那是一个夏日中午，窗外飘着雨，校园里静悄悄的。
　　按校方规定，学生在这一时段必须午休，可肖二他们寝室却在这一时刻闹翻了天。战事缘何而起已无可考，只记得那一刻寝室里子弹横飞、鏖战已然进入白热化。为防止被别人击中，每个人射击结束都会立即钻进自己的被窝，然后在缺氧的被窝里摸着黑装纸弹；然后再伺机出其不意从被窝里冒出头，向“敌人”发起下一轮攻击。
　　那是一场没有任何正义可言的战争，每个人的攻击目标都不确定。然而，每个人的攻击目标又差不多在战斗开始之前，按照各自关系的好坏程度被确定。
　　不用说，谭胖子势力最大。因为肖二他们寝室里除去肖二不甘愿当顺民以外，其余人差不多都成为胖子的走卒。在那以前，耗子跟肖二关系还算可以，说不上最佳但也从未反目。可自打被谭胖子狠狠掐过几回大腿以后，那厮终于受刑不过丧失了原有的气节，死心塌地沦落为列强的狗腿子。于是，在这场非正义战争中肖二就成了全寝室共同攻击的目标（您瞧这小子那时候的人缘）！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俗话还说：独虎斗不过群狼。那真是一点不假！在那场战斗中，肖二对付谭胖子那伙人本来就难以支撑，现如今许耗子又变节投了敌，那肖二就愈发的有些吃不消。
　　战况很快成为一边倒的局势。那时节，肖二早已身中数枪遍体鳞伤。偏偏耗子又不失时机用变节者惯有的那类腔调，捏着小嗓颤微微地喊话道：投降吧，肖二......
　　一直在逆境里浸泡成长起来的肖二偏不服输、偏不向“恶势力”投降，始终顽强的战斗着......
　　
　　有道是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
　　肖二没专门研究过战术理论，却无师自通地运用了这一原则，并且始终把攻击目标锁定在谭胖子身上，而尤为可喜的是在关键时刻，肖二瞅准时机钻出被窝挥手就是一枪，那一枪刚好击中了正在组织进攻同时又得意洋洋的谭胖子！
　　这成功一击给了肖二极大的鼓励。他当即抖落掉披在身上的被子，激动地欢呼起来......
　　肖二那时肯定没读过郭沫若老先生写的《甲申三百年祭》，不然他不会跟李自成一样被胜利冲昏头脑的。
　　他居然忘记睡在邻床上那位出身保定府的张同学，忽视了这“狗腿子”对谭胖子的那份忠诚！
　　于是肖二乐极生悲，胜利的欢呼声还没从嗓子眼里完整发出来，晦气便不期而至——张同学从自己气味不佳的被窝里探出身来，几乎是枪口紧贴着肖二的脑袋击发，把一发用牛皮纸叠成的优质子弹不偏不倚、沉重且凶狠地打在了肖二脑门上。肖二细皮嫩肉的前额刹那间就给崩出一个青紫色的大疙瘩。
　　受到重创的肖二不免有些恼羞成怒和气急败坏；出于本能就要反攻倒算！
　　怎奈保定府的张同学并不像肖二那样急于欢呼胜利，而是及时防护、早早又钻回了自家被窝，并像蛤蟆蹲似的用四肢死死压住被窝四角，使得肖二报复行动一时无法得逞。
　　眼看吃了大亏的肖二只好自认倒霉了，运气却别开生面地帮了这厮一回大忙。
　　肖二小时候肠胃不好，时时伴有消化不良的诸种症状，其中从体内排出的气味格外有些另类，并具有极大的杀伤力，我曾有幸受其毒害，当时感觉就象被黄鼠狼的屁熏了一样――浑身瘫软，不思茶饭整整恶心了一天！现在回想那股气味，精神上依旧会有阴影袭来、心理上依旧充满余悸！当然，俺也曾发奇想：假使什么人能把肖二那厮的废气收集起来加以研究，没准真能整出一两样新的生化武器；假如再把它用的战场上，那结果会怎样？
　　我的天，简直不敢往下想像......
　　我曾当面诅咒他，让他节制点，或是找个没人场合再方便。可那厮却得意洋洋地说：屁是人身之气，哪有不放之理，放屁者欢天喜地，闻屁者垂头丧气......
　　
　　话扯远了,俺们接着说寝室里的故事，肖二那厮正因力不从心，无法扯开张同学被窝而恼怒而失望之际，却突然别开生面演出一段让人始料未及的插曲。
　　我分析那肯定是一腔怨恨之气触动了肝胆，并且累及到肠胃。那一刻他突然就有了跟黄鼠狼危机时刻极为相似的生理反应，接着，一股烂肠子似的恶气就沿着谷道排放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肖二竞鬼使神差用手拢住一把废气，又下意识以最快速度把那只抓屁的手塞进了张同学的被窝！
　　对方反应同样迅速！
　　须臾间，张同学突然大开门户蓦地直起身来，高高举起的双手分别抓着被子的两角，那模样就象一只张开了翅膀的蝙蝠。只见他目光呆滞面色通红，张着大嘴“嗷呋嗷呋”地喘着粗气，足足过了两分钟才勉强缓过气来......
　　一屋子人最初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都傻傻地望着张同学,但随着肖二那厮释放的有害气体快速蔓延，所有人立马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全都用手封闭住呼吸通道，并且争先恐后从屋里蹿了出去。这一幕恰巧被一位打此经过的男老师撞见，他绷紧面孔凶神恶煞地走进屋，欲待开口教训，却又赶紧捂住鼻孔退了回去......
　　张同学由于体质好，比我那次中毒恢复的快些，但那天没去食堂吃晚饭却是不争的事实。
　　
　　几十年后我跟肖二对话往事，谈及此事依旧忍俊不禁，笑得几乎背气！
　　我感叹：你小子真行,想报仇，武器就能信手拈来，那天怎么会这么巧？！
　　肖二那厮眨巴眨巴眼睛，似笑非笑回答说：
　　人努力，天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