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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7、崭露头角 18、先冷后热)

作品名称:世道尊严(又名金桃林)      作者:吴润涛      发布时间:2015-02-06 09:04:25      字数:9294

  十七、崭露头角
  庆林与魏德胜接触时间一长,倒觉得这人挺仗义的。虽说是个老兵油子,又当过几年土匪,但做人的良心并未泯灭。他在庆林面前纯粹是老大哥对小兄弟的派头。没其他人在场时,他便给庆林反复念叨,别看老子当过几天土匪,可没杀过一个人。钱财是朝富人要的不假,可那不叫抢,是让有钱人接济穷人。你看手下的这些弟兄,哪个不是穷得叮当响。他们被逼得走投无路啦,才跑出来当土匪的。都是人,凭啥他们花天酒地,我们就挨饿受穷?天下不公嘛!我不像你,踹着一副曲里拐弯的肠子,年纪轻轻的,就凭搭顺风船赚大钱,脑子净想些情呀爱呀的。你长点志气行不?趁着年轻先闯荡出一片前程来,世界上好女人有的是,不缺你一个媳妇!
  开始几次,庆林只默默听着。后来惯熟了,庆林索性将他与桃花的事和盘端出。那次遭劫庆林就曾哭喊着说过,魏德胜还有些印象。现在再次细说,更了然于心。那天孟庆堂送请柬走后,魏德胜瞅着庆林一阵大笑,随后揶揄道,天下怪事就是多,你与孟胖子都姓孟,而且都是庆字辈的,多少年前还是一家子呢。现在娶个老婆,又都叫桃花。莫不是你那桃花攀高枝,跑去给人家做小吧?如果真是那样,也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庆林正想着自己的心思,被他这么一逗,顿时满脸通红。魏德胜见状越发得意,拍着庆林肩膀说,脸红啥?到时咱们一起去,看看究竟是哪一个桃花漂亮。如果真是你的那个桃花给人家做了小,你小子可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你稀罕人家,人家可不把你当香饽饽。别发愁,跟着老哥好好混,将来娶个比她更好的。说罢,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正说笑着,一营李营长来了。他事先并没联系,一进门就神色凝重地把魏德胜拉到里屋说悄悄话。庆林朝外面望去,见李营长的警卫小张牵着两匹马侯在大门口。急忙过去招呼小张进屋歇息喝茶。小张摆摆手说,不必了。长官可能马上要走。果然,不大一会儿工夫,李营长便匆匆离去。
  李营长的一营具体负责禹门渡口的防务。以前商会会长和绸缎庄老板经常拿着孟庆堂亲笔批的条子,通过渡口倒腾生意。可最近一段时间,这俩人一次也没来过。他感觉奇怪,了解后才得知,这俩人过河的地点已经转移到魏德胜原来屯居的临时渡口。那里的防务本该由魏德胜的三营负责,孟庆堂却交给了专管县城治安的独立营。独立营是由保安队扩建起来的,其骨干与当地权贵有着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李营长一直怀疑这俩人有重大走私嫌疑。他恳请魏德胜派一支队伍过去暗中监视。他说,走私是严重的违法犯罪行为,最要命的是怕对面的日本人钻空子。一旦从那里打开缺口,整个黄河防线就可能全线崩溃。
  魏德胜非常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李营长不仅是禹门渡口的老人,更是一个正直有血性的中国军人。自从守备团成立以来,他虽然从职务上不再对整个河防负责,却对孟庆堂的为人和能力,打心眼里不放心。因此仍然暗暗操着心,并且发现了不少诡异的蛛丝马迹。李营长如此负责的精神和对他的信任,让魏德胜顿时热血沸腾。
  他马上从各连抽调人员组成一支河防督察队,由庆林担任队长,直接归他指挥。上午下达的命令,下午督察队就成立起来。二十名精干士兵列队站在营部门口,各连连长和庆林肃立一旁,魏德胜大咧咧地训起话来。他指着庆林说道,这位是我的副官,叫孟庆林。从现在起,由他兼任督察队队长。你们服不服呀!队伍回应,服!但声音既不洪亮,又不整齐。魏德胜不满意地又问一句。这次明显好转,魏德胜却还是摇头。这时于秃子笑呵呵地插话,要让部下服,就得把自个的绝活先亮出来。于秃子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明显是将庆林的军。
  魏德胜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顺水推舟道,好哇,是比拳脚,还是比枪法?于秃子大声喊道,两样都来!魏德胜也不征求庆林意见,就大声宣布,先来枪法。对打枪,庆林一点不怯场。虽然以前从未摸过枪,但他学木工时练就了一副好眼力。魏德胜教打枪时,就发现庆林的悟性极高。这些日子竟然练得弹无虚发百发百中,指哪打哪不差毫厘。魏德胜开玩笑说,你小子不能再练了,这样练下去,我这师傅的饭碗该让你抢走啦!
  于秃子成心要看庆林笑话,拿了几根香点燃,跑到三十步开外,在那里插好三根。他人刚刚闪开,三声脆响即到,目标全被击中。接着又是两声枪响,一只麻雀从半空落下,于秃子手中剩余的香火也不翼而飞。于秃子满脸茫然,手不由自主就卸掉自个帽子。帽子在手中还没拿稳当,又听见一声枪响,帽子便飞出去老远。一片欢呼声骤然响起。
  轮到比拳脚,庆林却很怵头。他知道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拿不出手。虽说跟着魏德胜练了一段时日,基本套路懂得一些,对付一般人或许还能凑合,但面对魏德胜精心挑选的二十名队员,几乎没有一点胜算可能。柿子只能拣软的捏。庆林清楚于秃子擅长踩点侦查,枪法也可以,但很少练擒拿格斗,就提出要与他比试一番。于秃子倒很有自知之明,也不介意自己的短处,他戏谑道,你小子明知老哥我很少练拳脚,在我面前逞啥威风!有本事你与司令比比。不过,当官不见得样样本事都来得,主要靠的是谋略。你小子懂吗?
  魏德胜接过话茬说道,于秃子说得极对。不对,错啦!是于连长说得极对。现在我们是国军,正式场合要称职务,不能叫外号。大家忍不住哈哈大笑。魏德胜不仅没笑,反而黑着脸继续说道,当官的是应该有一两样赢人的本事,但不可能样样都比别人强。不过有两样是必须的。一样是忠诚不二,一样是指挥能力。指挥能力还可以慢慢提高,忠诚不二却是要始终不移的。
  于秃子看来要比其他两位连长得宠。他在魏德胜讲话时经常插话,别人却不敢。只见他又说道,难怪营座对孟副官如此看重,原来……,没让于秃子继续往下说,魏德胜大声吼道,我知道于秃子你想说什么,是说我偏爱庆林吧。上次渡口遭遇,我就看出他临危不惧,是个重情重义不惜命的主儿。人又机灵,非一般人可比。现在让他当督察队长,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清楚了。如果不是那块料,随时可以撤换。我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今天老子把话撂在这里,孟副官是代表我魏德胜去各处督查的。谁胆敢不服,军法从事。具体如何督查,我已经对孟副官交代清楚。大家说,行不行?
  这次不仅声音洪亮,而且特别整齐划一。喊声早已打住,余音还在周围缭绕盘旋,不肯轻易散去。魏德胜咧开大嘴,满意地笑了。
  按照魏德胜的旨意,庆林把督察队分成三班。白天黑夜轮流到各处督查。他则带一个机动班,着重晚上巡查。三连防地紧靠临时渡口。庆林便把三连作为督查重点,牢牢盯住渡口的一举一动。渡口仅有一个排的兵力,纪律非常涣散。排长只顾着花天酒地,兵们便成天聚在屋里码牌赌博。
  庆林派去的打探人员,很快便与那些兵们混得烂熟。弄清商会会长与绸缎庄老板确实是从这里倒腾货物。商会会长主要是把关中的棉花运到河东,又从河东买进大量鸦片。绸缎庄老板则是从江浙一带购进绸缎,又把西安买的药品贩运到敌占区。做这样的生意,风险大赚头更大。每次只能在夜间悄悄进行。半夜时分以火把为号,两边货船开到河中间进行交易。今天夜里两家正好撞到一起,都有货物要倒腾。每次倒腾货物前,两家的账房先生都会带着好吃好喝来犒劳看守渡口的兵爷。今天这些兵们就同时吃了两份。
  魏德胜接到庆林报告,没有作任何具体指示,而是问庆林应该咋办?庆林清楚这是魏德胜有意磨练自己,也就不客气地说出自个想法。他建议,立即把营部的渡船调到临时渡口附近隐蔽起来,同时要三连准备十艘小木艇待命。晚上等黄河两岸相继点燃火把,两边交易货船将要靠近时,督察队乘坐营部的渡船,直接向两条交易货船靠近。而三连的十艘小木艇则对两条货船实施包围。具体查抄事宜由督察队负责,三连只在外围起威慑作用,以防不测。这次行动能否成功,关键有三点。一是严格保密,不得走露半点风声,现在还不宜对三连说明具体任务;二是不能过早行动,只有待两条船快要靠近时才能开始动作,以防对面船只见势头不对再返回去;三是行动要统一指挥,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两艘货船面前。庆林最后提出,魏德胜随督察队出发,坐镇指挥。
  听罢庆林建议,魏德胜大手一挥说道,好,就这么办!晚上我会到场的,但不随你们督察队。具体行动就由你全权指挥。庆林舌头一伸,愣怔地摇摇头,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魏德胜猛拍一下桌子吼道,还犹豫啥,快以我的名义通知三连抓紧准备!
  庆林绝没想到魏德胜会这样拍板。问问自己怎么办,好理解也在情理之中,说的不对他可以修正嘛。这已经很高看了。可咋能把实际指挥权也交给自己呢。这确实不是闹着玩的。庆林从未经过实战,心里一点底数也没有。虽说这不是对付荷枪实弹的日本鬼子,但走私的主家少不了要雇佣一些亡命之徒。你要断人家的财路,还不跟你拼个鱼死网破呀。他倒不是临阵害怕,而是担心完不成任务,辜负了魏德胜的一片苦心。但同时又十分了解魏德胜的脾气,他定的事情从不轻易改变。只好硬着头皮去筹划准备晚上的行动。在紧张的安排过程中,庆林心里才渐渐踏实起来。他估计魏德胜绝不会撒手不管的,自己哪里有疏漏,魏德胜定会及时补上的。
  晚上行动,开始非常顺利。天一黑,庆林带着督察队就潜入营部的渡船。子夜刚过,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员回来报告,货物已装船,全是棉花与药品。这时,两岸火把相继点燃。不久货船便开始向河中心移动。待两条货船即将靠拢之时,一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三连的十艘小木艇就箭一般地窜出,把两条货船团团围在中间。各条船上全都射出强烈的手电光,照得河面如同白昼。两条货船暴露无遗,霎时进退两难陷入被动。走私分子显然没有防备,一时不知所措愣在那里。庆林举着喇叭筒威严命令,你们被包围了,老老实实向西岸靠拢接受查处。两条船还在犹豫,并没有按指令动作。庆林又重新喊一遍。这时从西岸开过的船只上有人出来回应说,老总,误会了。我们做的是合法生意,这里有孟团长孟司令签发的特别通行证。庆林听罢有些犯疑,如果他们真的拿出什么特别通行证,该做如何处理?正在犹豫之际,魏德胜却出现在他身旁。魏德胜二话没说,夺过喇叭筒大声喊道,不管有无通行证,都要重新接受检查。我们是河防督察队,奉上司命令执行公务。凡妨碍公务者一律从严惩处。胆敢违抗者,一律就地正法!
  庆林奇怪,魏德胜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呢?其实魏德胜站在他身旁有一会儿了。只是庆林神情专注,没有发现而已。魏德胜下午也没闲着。他先与一营李营长通报情况。李营长怀疑河上走私的后台就是孟庆堂,走私分子肯定会持有孟庆堂签发的通行证。俩人最后商定,不管他们有无通行证,都要进行检查,而且要以督察队的名义进行。只有这样,才能万无一失。无论结果如何,都有回旋余地。之后,魏德胜便一直蹲在三连,督促落实晚上行动的准备工作。
  魏德胜更加强硬的态度,虽然没有撼动走私分子,却打消了他们的幻想与侥幸心理。两条货船仍然僵着不动。突然,从河西来的货船上发出两颗绿色信号弹。走私分子如此猖狂,一下激怒了魏德胜。他扔掉喇叭筒对着货船的上方,就是一梭子。走私分子看出,这个高大雄伟的汉子才是真正的决策人物。一个家伙竟悄悄对他瞄起准来。庆林眼明手快。推倒魏德胜的同时,子弹已经出膛。正在瞄准的家伙脑袋一歪应声倒下。庆林捡起喇叭筒威严命令道,别玩花招,赶快靠岸!谁再胆敢负隅顽抗,这个家伙就是他的下场。小木艇上一起鸣枪警告,威逼着两条货船慢慢向西岸游去。
  货船没有靠在原来的出发地,而是被逼到三连的防区。庆林带着督察队的弟兄迅速登上两条货船,将全部人员与货物扣留起来。正在忙碌之际,二营营长带着百十号人马跑过来。他气势汹汹对督察队吼道,你们是哪一部分的?胆敢在这里撒野!你们知道这是谁的货吗?说着就命令他的部属动手,把人员与货物全部带走。
  这时,魏德胜出面了。他好像刚刚接到报告才赶来的。魏德胜对二营长夹枪带棒地说道,稀客呀,你咋跑到我的防区来了?我接到手下报告,说截获了一大批走私物品,才急忙着赶来看看的。你到底是咋回事,莫非老兄高升当了魏某的上司不成?那我可得好好恭贺呀!二营长对魏德胜当然不敢放肆,只好换成笑脸和颜悦色说道,兄弟我是奉团座手谕,来查收这批走私货物与人员的。魏德胜狡黠地望着二营长,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二营长无奈,只得掏出孟庆堂亲笔写的条子递过去。魏德胜接过看后哈哈大笑。他拍着二营长肩膀说,有这个尚方宝剑,咋不早拿出来呀!只要是团座的意思,我魏某没有二话。你全部拿去向团座交差吧。不过,咱得列个清单,一式两份。你我都得签字画押,免得以后说不清楚。你如果再在团座面前奏一本,诬告我魏某私吞财物,我就是跳到黄河也难洗清。你意下如何?
  这些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弄得二营长一点脾气也没有。只好按魏德胜的要求,一件一件登记造册。二人签字画押后,才将人员与货物带走。
  
十八、先冷后热
  庆林做梦也想不到,他与文辉从龙门出来不久,桃花家里就发生变故,为着投奔他也背井离乡了。
  那天,米高才领着桃花去找高木匠。见面只简单交代几句,就心急火燎地返回米家寨。高木匠清楚金娥的良苦用心,说是来问给文辉捎啥东西不,实际是要他想法把米高才与桃花稳妥地送到西安。这样既顾及了米高才的面子,也能让他有理由出面安排。在乱世中,米高才这样的窝囊男人带着桃花出门,不只金娥不放心,他也觉得不靠谱。高木匠没敢耽搁,一边思谋一边就出门转了一圈。再回来时,一个稳妥的安排便落实就已。
  高木匠忽然担心起金娥来。米高才刚从家里出来,咋又慌慌张张往回跑?其中必有隐情。恐怕还不是小事情。如果真有大事,凭米高才两下子,能够帮上啥忙?弄不好,还会坏事。他直后悔自己顾头不顾脚,只忙着张罗去西安的事,却忘了问他俩为啥急着去西安?想找桃花询问时,家里却空荡荡的,连文辉娘也不在了。高木匠等不及,给邻居嘱咐几句,就跑着去了米家寨。
  抄小道翻过几座山梁看见米家寨时,已是下午时分。小小的米家寨,早被鬼子汉奸围得水泄不通。几十名村民全被赶到桃花家的大院里,门口摆着三具尸体。一个翻译官模样的汉奸正在手舞足蹈地训话。可再怎么把耳朵竖起,也听不清一句明白话。
  高木匠心急如焚,却只能躲在大石头后面静观其变。一直等到太阳落山,鬼子汉奸抬着一具尸体撤退了,才飞跑着来到院里。乡亲们已把金娥米高才两具尸体抬到中间的窑洞,安放在两块木板上。屋内一片狼藉,昔日井井有条的居家景象荡然无存。几十口男女老少,个个哭丧着脸,没有一个高声说话的。高木匠目睹此情此景,联想起早上还心急火燎的米高才模样,想起与金娥接触过的一举一动,禁不住悲罩心头泪如泉涌。可面对两具尸体,只能强把悲痛压下来,先问清来龙去脉。有知道高木匠就是米家刚结的儿女亲家,便与他商量起后事的安排来。
  末了高木匠拱手作揖,对魏树亮几个管事人说,麻烦乡亲们今晚再辛苦照看一下,我得赶回去处理一件重要事情。明天一早就过来,咱一起给死者送葬。魏树亮欲言又止,想问桃花下落,可又怕捅出啥新的篓子。高木匠心知肚明,却假装糊涂打马虎眼。
  回家路上,高木匠一直捉摸,咋对桃花说呢?不说肯定不行。但说了桃花闹着要回来咋办?回来肯定有危险,没准还要搭上性命。就这么左右为难走进家门。
  文辉娘正给桃花讲故事呢。老的兴致勃勃,小的净目凝神。桃花看书多,偶尔会提几点异议;文辉娘便自找台阶说,讲故事不能太较真,打破砂锅问到底就没有故事了。俩人悠闲自得其乐融融,很像一对亲亲的母女俩。
  高木匠一露面,桃花喜出望外,赶忙起身亲敬地打招呼。高木匠从桃花兴奋的眼神中,清楚已知晓去西安的事情安排妥当。顿时感到像钝刀子生割身上肉一样疼痛难忍,却只能强压住不让眼泪外涌。桃花不明就理,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说,舅舅,这是我娘带给您的。让我临走前再交给您。高木匠打开一看,竟是金娥托付自己处理后事的绝笔。金娥啥都看透想清了。事情的发展就是按她的设计走的。只是没料到米高才会返回去。也没想到自己能这么早知道真相。看着金娥字字带血的信,高木匠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放声痛哭起来。
  文辉娘与桃花全愣了。桃花还在迷怔,文辉娘便意识到出了大事。不过,高木匠很快冷静下来。瞬间的工夫便果断拿定主意,要把真情全部告诉桃花。慌乱世道,前面的路谁能判断得清楚?世事险恶,不定有多少个挖好的坑等着呢。而真相则是一剂猛药。能让面前这个不谙世事的女娃迅速老成起来。但绝不能让她再回去冒险,必须安全到西安好好地活下去。这是金娥的唯一希望,也是自己再难也要把握的底线。明天一早先送她走,然后再去米家寨。
  第二天天不亮,高木匠两个师兄弟就来了。他们要去河西那边做木工活。每年麦收完都会去。因为这档子事,就稍微提前了几天。高木匠有个拐了好几个弯的远房表亲,表妹在西安嫁给一个队伍上当官的,几个月前随丈夫搬到河西龙山县。他让表弟给妹子写封信,托她送桃花到西安。这种事情,没权没势的草头百姓,的确是天大的难事;而对当官的,则是小事一宗;也许就一句话的事儿,不会添太多麻烦的。
  高木匠煞费苦心的安排,真可谓细致周详滴水不漏。他的两个师兄弟几乎没走一点弯路,就把桃花送到目的地。因为要找的那个亲戚太有权有势了,在整个龙山县城比县长的名气还大。
  桃花照高木匠的吩咐,称他的远房表妹为大姑。大姑的丈夫是去年调到龙山的。而她却嫌县城苦焦没跟着一起走。后来听说丈夫耐不住寂寞娶了小,几个月前才气急败坏匆忙赶来。二姨太本演员出身,疯浪惯了,勾引男人的手段自然了得。丈夫像吃了迷魂药,早被调教得服服帖帖。二姨太仗着漂亮得宠,全然不把明媒正娶的大太太放在眼里。指桑骂槐不说,还吆五喝六地胡乱指派,就像使唤老妈子那样随便。大姑咋能咽得下这口气?因此俩女人间,便不时发生“战争”。
  桃花被下人张勤领着晋见时,一场“战争”刚刚熄火。大太太正独自坐着生闷气呢。桃花喊几声大姑,她连头也没抬一下。本来心里就烦,喊声更让烦上加烦。烦得眼看要爆炸时,桃花不识时务又喊一声。果真就点燃了炮竹引子,大太太的满腔愤怒立马爆发开来。既像头发疯的母狮子,又像只笨拙的大狗熊,碎步急挪着扑过来,不分青红皂白,便是一顿拳打脚踢。同时嘴里还乱骂道,从哪里钻出你这么个臭要饭的,烂叫花子,野杂种儿!跑来寒碜我,编排我,作践我!你说,谁是你大姑,谁是你大姑,谁是你大姑?可能折腾累了,她稍微缓歇一下,突然又尖声吼道,你莫不是那戏子家的狐朋狗友吧?快给我滚出去!
  张勤已经走出老远,听到屋里响声大作,重又返回来。见状哭笑不得,只好重新禀报说,这里有舅老爷写的亲笔信,不会出错的。大太太这才作罢。但仍是不理不睬,继续坐在太师椅上生闷气。张勤体谅大太太眼下的心境,悄悄带桃花出去,先把住处安排好再说。
  也难怪大太太说桃花是臭要饭的,烂叫花子。这时的桃花头发像一团乱糟糟的蒿草,脸像黑炭涂过的一般,穿着一身不合体态破烂不堪的男人衣服,赤脚蹬着两只破鞋,五个脚趾就露出三个。浑身上下全是脏兮兮的。这样的装扮,出自高木匠的主意。说女孩子这个样儿在外行走最安全。
  安排住下后,桃花一边洗漱一边抹眼泪。她好想可着嗓子,痛痛快快大哭一场。突然间失去亲人的悲痛,平白无故遭受的屈辱,哪一样不该大哭呢?在高木匠家里,她大哭过一次。文辉娘要劝她,高木匠挡住说,让娃哭吧,不哭会憋出病的。文辉娘没吭声递过一个手帕。高木匠则一锅一锅地抽烟。桃花印象中他是从不抽烟的。他也确实不会抽,呛得不断咳嗽。但仍坚持着强抽,直抽得满屋子烟雾缭绕,呛得仨人全都咳嗽不止。高木匠这才扔掉烟袋,神情凝重地说出对桃花的安排。
  但哭也得分场合看对象。在亲人知己面前,完全可以解开包袱敞开心扉,让受伤或委屈的心灵尽情宣泄,慢慢再变得平静沉稳起来。而在生人面前哭泣,就显得不合时宜特别矫情。如果在仇人面前哭鼻子,那则是害怕懦弱没出息。来的路上一直想哭,现在则更想哭了。但再想哭也得强忍住。因为场合、对象和时间都不对。这种欲哭不能的滋味,实在太憋屈难受了。
  桃花只能换个想法给自己宽心。刚刚见过的大姑,虽然慢待侮辱自己,但都是自个找的。人家不认识你,凭啥非要稀罕你?如果没事求人家,你能上杆子去叫大姑吗?也许大姑今天遇到了啥烦心事,并非有意给自己难看。说不定睡上一晚,明早就烟消云散了。求人家办事,就是给人家添麻烦。人家态度不好也得忍耐点。只要能快一点到西安,即使受再大的委屈也值得。今晚先好好睡一觉,明天早早起来,把自己打扮周正一些,就帮着干活去。既然是大姑的娘家人,就得给大姑长脸。这样大姑也好在姑父面前张嘴说去西安的事。
  桃花这样一想,气便顺了许多。突然觉得只短短两天的工夫,就好像长了好几岁。一个人岁数再大,在父母跟前永远都是孩子。而一旦离开呵护自己的长辈,便会迅速趋于成熟。可自己的这种成熟,代价实在太过昂贵和沉重了。
  第二天,大太太与丈夫儿子吃过早饭后,闲着没事,便四处转悠。与丈夫儿子单独吃早饭,是她“斗争”的胜利成果。丈夫每晚回来,便一头扎到二姨太屋里舍不得出来。她知道丈夫喜欢快满十岁的宝贝儿子,全凭吃早饭的一小会儿工夫与儿子亲热。便故意让李姐把她与儿子的饭菜端到自个屋里,不让丈夫与儿子碰面。丈夫心觉愧疚,只好过来与她娘俩一起吃。
  当转悠到伙房时,看见一个白皙俊俏的丫头与李姐正在里面忙乎。那身段、脸庞以及抬脚动手,没有丁点可挑剔的。便顺嘴称赞道,李姐,从哪里冒出这么个人尖呀!这样的美人坯子放在伙房干活,屈才啦!李姐笑嘻嘻回应,太太真会说话,夸自家人都拐着弯呢。这不是……!没让大太太来得及显窘,桃花便甜甜说道,大姑,反正我也闲着,就过来帮李姐打个下手。大太太喜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赶紧接过话头道,我说早上没见你的人影呢,原来跑到这里啦。我正让人四处找你说话呢。走,快跟我走!
  桃花期盼大姑态度转变,但能这么快就变得像另外一个人,却绝没想到。转眼又想,人不亲土还亲哩,毕竟是娘家人嘛。大太太打开话匣子,特别的健谈。她已经十多年没回老家了,对家乡的大事小情都感兴趣。桃花对她娘家的具体情况不很了解,只从高木匠的介绍中粗略知道一点。但大姑却听得津津有味。尽管她对高木匠只影影绰绰有点印象,但提到时,同样露出难得的亲近来。没咋觉着,便到吃中饭的点儿。桃花想提说去西安的事,却来不及了。
  下午,大太太带桃花去逛街。不管不顾地给桃花买了一大堆时尚衣物。还要桃花搬到自己屋里一起住,让保姆与儿子先住到西厢房去。她住着三间大北房,中间是客厅,两边是卧室。大姑说,你姑父不来时,咱娘俩就住在一起,说话也方便。他要来了,你就住那头的卧室。
  一切按大姑的主意安排停当后,桃花才有机会说去西安的事情。大太太听罢,先是一愣,接着便胸有成竹地说,要去西安还不方便,老百姓去着不容易,可军车油门一踩,几个钟头就到啦。你别着急,先陪着大姑多住几天。我让你姑父把西安的情况打听清楚后,再送你过去,这样我也好放心呀!你这死丫头,来了屁股没坐热,就急着要走?你到底是来看你大姑的,还是专门找人帮忙哩!几句话反说得桃花不好意思起来。
  接下来大姑便没完没了诉说起姑父娶小的事。说到伤心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桃花开始也跟着抹眼泪,后来听多了便有些厌烦,却不好阻止。只好由着她独自唠叨。不过心里挺同情大姑的。大姑虽然钱多得花不了,肚里却窝着一团化解不开的死硬疙瘩。
  大姑也是个苦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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