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01年3月18日，是我和杨琳确定恋爱关系的日子。这一年我30岁。
　　为什么对这个日子记得特别清楚？因为75年前（即1926年）的3月18日，“段祺瑞政府使卫兵用步刀大枪，在国务院门前包围虐杀徒手请愿，意在援助外交之青年男女，至数百人之多。还要下令，诬之为‘暴徒’”。这一天，鲁迅先生称为“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
　　以至到了后来，杨琳问起我，我们是在哪一天确定恋爱关系的？我不假思索就说了出来。我把这个原因说给杨琳听，她说，你的记忆真好！
　　这一天，在过去是最黑暗的一天，而现在，对我来说，却是最阳光灿烂的一天。
　　这天早上，我正在一个单车修理铺让师傅修单车，我的Call机响了，去复机，才知道是同事杨琳找我。
　　“郝勇，我现在很烦。想找个人聊天。”她说。
　　“我在沙涌修单车呢？”
　　“修好了吗？”
　　“马上就修好了。”
　　“沙涌不是有一个小公园吗？我们去那里坐坐吧？”
　　“好的。待会再见。”
　　其实之前我一直在追她。我总是想方设法陪她说说话，还打算约她出去看电影，或去逛公园什么的，但都被她婉拒了。她对我说过，她现在还小，不想那么早就谈恋爱。
　　但没想到的是，她今天竟会主动来约我！
　　杨琳来了，她今天穿得特别漂亮，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她今年才十九岁。我们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我问她心烦的原因。她谈起了她姐姐和姐夫的事情。她姐夫在没结婚之前，表现相当好，谁料结了婚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弄得她姐姐很不开心。
　　她问：“是不是天底下每个男子都是这样的？婚前一套，婚后一套。”
　　我答：“不是的，不是每个男子都那样。有些人本性如此，只是在婚前掩饰得很好，不容易看出来，待结了婚后，就原形毕露了。”
　　“我对于恋爱和婚姻怀有恐惧感，怕遇上像我姐夫那样的人。”
　　“你不要生活在这种阴影之下，这个世界也会有真正的好人。主要是要把眼睛擦亮，把对方看得清清楚楚。”
　　“有那么容易看得清楚就好了。”
　　我们争论着，安慰着。时间在一秒一秒地逝去。
　　“不知怎么了，这几天特别想见到你。”
　　我的心一阵颤抖，身体感觉像触了电一般地麻！我忽然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可爱了。我的心，简直就要展翅飞翔了！
　　“我自己文化不高，但我仰慕有文化的人。你在厂里那么艰苦的环境下，还参加了自学考试，并拿到了毕业证。又去学习了电脑操作……这种精神实在令我敬佩！”
　　我终于鼓起勇气，去牵她的温暖、柔软的小手，甚至敢于直视她清澈明亮的眼睛了……
　　追她追了那么久，我都以为没希望了，却没有想到，幸福竟然就这样降临到了我的身上。我感到我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可是我们之间想说的话太多太多，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多希望时间能为我们停留啊！
　　“我们暂时只能秘密恋爱，不要让别人知道。”杨琳说。
　　“为什么？”
　　“因为按你目前的状况，我爸妈肯定不会同意的。希望你在最近的两三年内事业有成，这样我就有借口跟他们说啦。”
　　是啊，我都已经三十岁了，可还是一事无成。她能看上自己，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我当然应该在未来的几年里艰苦奋斗，努力挣钱，拿出自学考试的拼命劲，争取早日实现心中理想。这样，把她娶回家去，也就名正言顺啦。
　　“我感觉自己在做梦呢。想不到我们竟这么快就成了男女朋友。”杨琳说。
　　“我之前追了你那么久，我都以为没有希望了呢。”
　　“这样算是我追你，还是你追我？”
　　“就算是互相追吧！”
　　……
　　光阴在一点一点地逝去，不知不觉就到夜深了。
　　无论有多么的舍不得，我们都得回公司集体宿舍休息啦。
　　“我们要拉开距离，分开走，不要让同事们看见，这里有很多我的老乡。我们恋爱的消息要是传到我爸妈的耳朵里，那事情就不好办啦。”
　　恋爱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情，想不到竟要偷偷摸摸地进行，心情多多少少，总是有点压抑的。
　　但这对于我来说，已经不敢奢求太多了。
　　我尊重她。我让她先走，我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我现在是有女朋友的人啦！我要担负起男子汉的责任啦！我感觉我的脚步是多么的轻快，心情是多么的舒畅！
　　也许，今晚会兴奋得一夜无眠吧！
　　此后只要有空，我就想约杨琳出去“拍拖”。
　　“我怕与你单独相处。”杨琳有一回这样对我说。
　　“为什么？”
　　“我怕我们都不能控制自己，发生不该发生的事呀！我们还是不要经常接触为好。”
　　“这个你尽可放心了。我不会违背你的意志，伤害你的。”
　　“在结婚之前，我们须保持一定的距离，维护纯洁的恋爱关系。”
　　“我能克制自己。”
　　“你可不要欺负我。”
　　“你看我像坏人么？”
　　“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
　　有一次上夜班，我邀请杨琳第二天早上下班后，到外面去逛逛。她说要考虑一下。天将亮时，下起了雨。她说：“你看，下雨了，连老天都不帮你呢。”
　　我是多么的失望！
　　到了中午，雨已经停了。杨琳Call我。她说要补回早上的我的邀请。
　　吃午饭后，我们去了流花湖公园。
　　公园的景色自然美不胜收，但更美的是我的心情，我牵着杨琳的手，一路的谈笑，脚印遍布了公园的每一个角落……
　　从公园出来，时间还早呢。我们意犹未尽，都不想就此回去。我建议去文化宫看电影。杨琳说好。
　　说实话，电影院在放什么电影，我们一点都不关心，也不在乎。我们都没有把心思放在看电影上，我们就是希望有一个地方亲密地坐在一起，有个卿卿我我的环境……
　　从此，我们经常在夜班之后不睡觉，几乎把市内所有的公园都游了个遍……
　　尽管如此，我们从来都不带相机，用杨琳的话来说是：“不要留下‘证据’！”
　　有天上午，杨琳找到我，原来她帮我领到了奖金。当我接过之后，她又递给我一张五十元的钱：“去买新衣服穿吧，这是我赞助你的。得注意注意形象啦！”
　　“我不能要你的钱。要买衣服我用自己的。”
　　杨琳不高兴了。她说，你分那么清干嘛。
　　我知道她是一个慷慨之人。我们每次出去约会，都是轮流付钱，因为很多时候她都是抢着付，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我说，男孩子请客付钱，天经地义呀。她说，我不想欠你的情，怕到时候还不清。
　　但是我能养活自己啊。我不能花女孩子的钱，这算怎么一回事呢。我多谢她的好意。
　　我发现她的精神状态不大好，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感觉发烫。我心疼地对她说：“要紧吗？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去。买几包‘退热散’就可以了。我以前都是这样的。小事。”
　　“你关心我，却不会关心自己。要不，给大班长打个电话请假吧？”
　　“不要紧，我能挺住。”
　　这天夜班，她还是来上班了。心疼得我不知怎么办才好，唯有趁自己休息的时候，多帮她干一点活了。
　　杨琳说她想学习电脑打字，要我教她。由于上班时间无法跟她讲解，我告诉她，待下次我们出去游玩时，一定带上学习资料。因为她舅舅那里有电视机，我决定把学习机借给她练习。
　　可是当杨琳把学习机拿到她舅舅住处时，却不知道该如何接线和调频，我答应去帮她搞定。
　　去的那天，因为离她舅舅下班的时间尚早，我们就去了第一次约会时的那个沙涌公园。我们肩并肩地坐在一起，正当我们说笑之时，忽然看见杨琳的老乡杨彬朝我们这边走过来，因为看到的时候距离已经很近，我们根本就无法躲避，只好尴尬地向他打了招呼。
　　恋情被老乡发现啦！杨彬会不会把我们的事情捅出去呢？
　　我和杨琳都很紧张。
　　但杨琳表示，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我分手。
　　杨琳又说，她准备打电话回家，主动把真实情况告诉家里，争取宽大处理。
　　我说，我们现在只是拍拖而己，又不急着结婚。过两三年，我的境况会变好的。”
　　“无论家里表示赞成还是反对，我都要与你处下去。”
　　“这个电话先不打。等你舅舅问起的时候再说吧，说不定杨彬不会说出去呢。”
　　杨琳虽然嘴里那们说，但她其实心中也犹豫不决，脸上显露出一丝丝的忧虑。
　　我多么希望她能够顶住来自家庭的压力。
　　我们都想不到秘密会这么快就被发现。
　　杨琳会听从家人的意志与我分手吗？我的心忐忑不安着。
　　幸好，在随后的日子里，并没有接收到坏的消息，我们的心才渐渐地安静下来。
　　到最紧要关头，杨琳是选择听从父母的意志，还是选择继续与我把恋爱谈下去？现在连杨琳自己都晕了。
　　她说：“我现在每天都在考虑这个事情，总是下不了最后的决心。如果长期这样下去，非把我逼疯不可。”
　　她害怕家里给出反对意见，但又认为，如果我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在事业上有成绩，那家里就有可能会同意。
　　“我个人并不看重金钱，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
　　“你放心，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前些天，她还说过“我发觉我已经离不开你了”，以及“我天天都想见到你”之类的话。我相信她说的话是发自内心的。我希望她顶住来自家庭的压力，不轻言放弃。而我自然应该在事业方面闯一条路出来，创造未来的幸福生活。我不能就这样碌碌无为下去。
　　有一天，杨琳跟我说：“我很多朋友都反对我们两个拍拖。我现在心里很矛盾。我最担心被家人知晓。”
　　“我们可以暂停一段时间，好好考虑清楚再说。”
　　“我舅舅已经知道我们拍拖的事了。我虽然极力否认，但我舅舅不相信我说的话。我当时就哭了。”
　　看来那个杨彬把一切都告诉她的舅舅了，真是个多嘴的人啊。不知道她舅舅会不会把这事告诉她的父母？
　　“我为了证明同你‘分手’的决心，就决定辞工回家，但我舅舅表示反对。反正我们不能同在一个工厂做，否则我舅舅就不相信我们已经断绝了来往。”
　　“要辞工也是我离开呀，反正我早就不想在这里干了。我想外面有更多的机会等着我。
　　“我现在有点后悔，明知道我们两人不会有结果，但却答应你做你的女朋友。”
　　难着她说过的不会轻言放弃，不会与我分手，都不过是泡影？
　　有一天，我们去芳村影剧院看电影回厂。在一个岔路口，杨琳坚持要分开走。两条路都可以回到厂里，就是一条距离远些，一条近些。我要与她一起走，因为我怕路上不安全。她不肯，说时间尚早，不要担心。再三请求同行，她就是不肯。见她如此坚持，我只好按她说的做。
　　第二天上班，杨琳说她昨晚是在试我，看我是否死缠烂打之人，得出的结论：不是。
　　难道她喜欢死缠烂打之人？我尊重她的意见难道错了吗？
　　我希望她对我的感情还像以前那样深。
　　杨琳打了电话回家。她家里还不知道我们拍拖的事。看来她舅舅还没有跟他们说。她跟她妈妈说，她正在跟人家学习电脑。她妈妈没有说什么，不像以往老是说“不要跟男的接触”啦，“男的全都是骗子”啦……
　　我希望在我的事业成功之时，才把我们拍拖的事透露给她的家人。可是，只要她的舅舅一说，就什么都完了。但愿这事不会发生。
　　杨琳说：“若是你有事业，就可以用这个作为借口应付我的爸妈。只有这样我的爸妈才会同意。这样阻力也就完全消失了。”
　　这个时候，我有一个老乡刘浩，代人打官司和劳动维权。他说，做律师助理这一行，前途十分看好，特别是劳动维权，几乎是个空白。因为劳动维权标的小，很多律师都不想接，而打工者本身又不懂法律，所以就要有人去代理他们维权。他让我学习一下《民事诉讼法》和《劳动法》等课程。适当的时候，他会带我去现场学习。
　　这个职业对我来说，是一份有挑战性的工作。我要努力锻炼，以求能够胜任。
　　我把这事对杨琳一说，她十分支持我。她鼓励我，要勇敢地出去闯荡。她希望我能有所作为。
　　在电话里，杨琳很可能急切地对我说，有重要的事同我讲。
　　到了我们约定的地点，杨琳劈头就说：“你是否与前女朋友生过一个女孩？而这个女孩送给了别人家？我是听人家说的，而那个人又是听其他人说的。”
　　“谁那么缺德？”我一听就生气，我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喜欢无中生有？
　　“我也是半信半疑。”
　　“是谁说的？我去找他！”我不能这样凭空被人诬蔑，“厂里有那么多我的老乡，你可以去找他们调查一下。只有经过了调查才有发言权。我现在就是解释一万句也没有无济于事。”
　　“我也不大相信。但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像真的一样。没有就算了。”
　　“可也不能拿这些事来开玩笑！”
　　“说这话的人你也认识，就是我们宿舍值班室的张姨。”
　　“张姨？不大可能吧？”
　　前些日子，张姨听说我已拿到了汉语言文学专科的毕业证书，说她认识一间小学的校长，可以介绍我去那个小学教书。
　　平时，我们有事无事都喜欢在宿舍值班室坐坐，聊聊天。一来二去就与值班人员比较熟。在我的印像当中，张姨是一个热心的人，她这样说，我非常高兴，也许这是一个跳出这间厂的机会呢。我于是感激地对她连说了几个“谢谢”。
　　可没想到，这个张姨，竟然如此诋毁我……
　　随后，我从工友口中得知，张姨传播了很多关于我的谣言。在这些谣言里，我成了一个十分小气的人，一个吹牛大王，一个骗子，一个没有本事的家伙……
　　真是把我气坏了。我还以为她是一个好心肠的人，想不到竟是如此这般恶毒！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2001年6月14日晚上，杨琳和我闹了别扭，她提出要分手。她说出了我很的缺点：不体贴人，把她的话当耳边风，不懂女孩子的心……
　　后来又说我这个人很好，她觉得配不起我，等等。
　　她的话充满了矛盾，不知道要证明什么。
　　经过我的再三恳求，她才转阴为晴，答应不分手了。
　　我以后讲话一定要顾及她的自尊心，不要让她难堪。
　　我们都要再大方一些，心胸再开阔一些。
　　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6月17日中午，杨琳打了电话回家，她说她妈妈患有“骨质增生”，不清楚是家中无钱，还是她爸爸不让去看病。现在她爸爸对她妈妈的态度很差。两个人经常吵架，她爸爸甚至叫她妈妈去死。
　　她爸爸的脾气太古怪了。
　　杨琳说自己又没有钱，要不把妈妈接到广州来治病，然后就让她在这里住下来。
　　杨琳说，她妈妈在电话那头告诉她，要她再过几年才能考虑拍拖结婚，到那时候，她想嫁谁都由着她。
　　杨琳开始在我面前诉说我们之间“不可能”。又说为什么当初明知道不可能，都还要答应跟我拍拖。她真是后悔。
　　真的是不可能吗？我们应该把它变成可能啊！
　　我知道杨琳的良苦用心，她在为分手作铺垫呢。
　　我也要用行动来证明和实现我的决心和目标。
　　我们依然出去游玩，但是做得更隐秘了。我们不再一起出去，而是先后从不同的地方出发，分头赴会。回家的时候，当然也是从不同的路径返回。弄得我们像地下党一样。
　　说实话，这样偷偷摸摸地拍拖，真是有点累人啊。但是，在这样巨大的压力面前，我们有什么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