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干部(一)
作品名称:乡镇干部 作者:plaj1027 发布时间:2010-06-11 10:06:42 字数:5006
一
秦州中午下班后满怀心事地回到家,妻子张丽已经从幼儿园接了女儿朵朵回来忙着做饭了。秦州看到张丽的神情似乎也不像往日那般自在,就断定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张丽既然不问,秦州自己也就不忙着先说,只是抱着女儿逗她说在幼儿园发生的趣事。
张丽内心早在翻江倒海,一边心不在焉地做饭一边急着等秦州回来。秦州不动声色,张丽就急得不行了,毕竟这事儿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重大了。
张丽故作平静地问:“我听单位的姐妹说,市里要提拔你到乡镇当副镇长了?”
秦州亲了女儿一口,笑说:“看看,我就知道你不比我沉得住气。怎么样,不是先问了吗!”
张丽嗔怪地说:“别废话!我问你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秦州才说:“不错,是有这么回事!”
师范大学毕业的秦州本来是要做中学老师的,由于一个偶然的机遇,他没有去中学当一名孩子王却直接进入了市旅游局。在西州地区这个名叫金西市的县级小市里,旅游资源虽然丰富,但旅游产业并不发达,旅游局是个可有可无的单位,只有十二三个人,大都年龄偏大,水平偏低,属于混着等退休的那一类,日常业务就由他主办,而他对此没有任何抱怨,一直埋头苦干,始终兢兢业业。所以尽管单位不怎么样,他个人却渐渐被别人欣赏起来。就在秦州在旅游局做了六年干事之后的这个光荣的秋天,他被市委提名为碧云镇人民政府副镇长候选人。
在这一年,秦州正好二十八岁,结婚整整四年,生有一女,不吸烟、不喝酒,爱好写作,常有一些散文随笔在省内外报刊发表,既是局里的工作骨干,也是市里比较有名气的文人。对提拔的事,秦州当然和别人一样企盼,而且他觉得经过这些年的磨练,让他现在负责某一方面的工作,他完全有把握做好。这是对自己的信心,不是野心。早先他一直想,有那么一天能提拔在市里的文化部门,头上既有一官半职,又能按照自己的兴趣发展,是两全其美的事。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要到他不愿意去的乡镇工作。
秦州的回答证实了单位那些姐妹说的都是真的,张丽神情明显黯淡下来,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在这个县级市里,按照惯例,不管你有那一方面的特长,提拔之初,都必须下到乡镇任职,名曰基层锻炼,当然那些有背景的人除外,农家出身的秦州并不在有背景的人之列。且不说乡镇工作的辛苦,单是这几年媒体上披露的消息,凡是涉及乡镇的,有哪一个是为乡镇干部说好话的?不是违法乱纪、坑农害农,便是方法简单、作风粗暴,在一些文艺作品中,乡镇干部甚至又被刻画得愚蠢、贪婪、势利而又可笑,成为大众嘲笑和鞭挞的对象,舆论环境对乡镇干部和乡镇工作是如此不利,为什么要跳进这个是非圈子呢?秦州和张丽都知道,一下去,要想再次调回到市直单位来那是十分困难的,有时甚至就是不可能的。
秦州知道张丽为自己下乡工作担心,就玩笑说:“怎么啦,我当官了,夫人反而不高兴啊?要知道,从今天起,你可是身价倍增啊,你吃饭、说话、走路,最重要的是,”说到这里,压低声音,“陪你睡觉、做爱的,都是一个领导了,还有谁敢说你没有地位?请夫人赏脸笑一笑,权当鼓励鼓励我吧!”
秦州的妻子张丽,出身虽在农家,但却是书香门第,算得上小家碧玉了,是市里一个机关单位的科员,有着浪漫主义般美丽的脸庞和身段,但在家庭生活中却绝对是现实主义的,家里的一切事务她处理的井井有条,让一家人的日子过得非常滋润,因而秦州的心中时时充溢着一种巨大的幸福。就在今天早晨,张丽听局里姐妹说自己男人要提拔了,在别人艳羡的目光里她真是忧喜参半,不知如何是好。叫张丽喜的是,丈夫工作多年,一直是单位业务骨干,然而每次组织上提拔干部却都没有他,她嘴上不说,心里每次都在为他叫屈。虽然张丽并不是个热衷于官场的人,但丈夫既然干了行政,提拔个一官半职这是唯一一条能肯定他价值的路子,眼见能力不如他的人一个个兴高采烈提拔了,别的不说,单是大家那种看不起他的眼光就叫她受不了,她想秦州自己的失落当然更加可想而知。这次总算组织没有忘记他,虽然在庞大的官场,副科级的副镇长充其量不过是金字塔下一块小砖而已,但在这个县级的小市里,怎么也说是对他存在价值的一种初步肯定,在行政单位工作,是谁都要经历这一步,党和国家那些领导人不是也经历过这一关吗?然而,更叫张丽忧的是,乡镇工作十分辛苦复杂,书生意气的他能适应得了吗?而且,他这一去,夫妻两地分居十分不方便不说,女儿马上要上幼儿园了,自己一个人,能带得过来吗?
张丽了解秦州的心情,明白他是在故作轻松,还是忍不住撇撇嘴说:“别臭美了!你以为乡镇工作很好做吗?那可是很辛苦很复杂的!我单位刘姐的丈夫在乡镇当经委主任,两个月前工作中和群众发生冲突,被人打伤现在还住在医院呢!你性子直,不会玩手段,在那么复杂辛苦的环境工作,能有你的好?”
秦州见张丽把话说得这么透,就再说不出话来,两口子都沉默了。三岁的小女儿朵朵不知道爸爸要到外面去工作,抱她的时间要少了,依然嬉笑自如,一味缠着秦州撒娇,这让秦州内心感到一种涩涩的酸,故意说:“好好好,我也知道乡镇工作辛苦,可是组织已经决定了,我怎么办?我就下去让群众把我揍扁算了!”
张丽把手中的菜倒进锅里,一边翻搅一边说:“我这么说不是存心打击你,而是在为你担心!你能提拔,我当然是真心地高兴,可是如果你能提拔并且留在市里,不下乡镇,那该多好!”
秦州笑起来,说:“我当然知道你是为我担心了!可是既要提拔,又要不下乡镇,那怎能遂人意愿呢?你想那组织部是咱们家开的吗?要不这样,我向组织说我不去算了!”
张丽也笑了,安慰秦州说:“别,你还是去吧,入了行政这个门,这是唯一一条肯定你价值的道路。而且,现在干部这么多,竞争非常激烈,你已经等了那么多年,再等,不知会等到什么时候!说不定领导还会因此对你有了看法,反而不利于你今后发展!不过我也想咱们不管走到哪儿都是个干事的人,中国的乡镇干部有那么多,别人能干得,我们为什么不能?只要我们踏实工作,一定会有发展的机会!”
到底是自家女人,秦州听张丽考虑得这么周到,十分感动,叹口气说:“是啊,我何尝不知道呢!不是有人说,在中国最大的法不是宪法而是看法,如果领导对谁有了看法谁就算完了!你说得对,我的能力也不是太差,别人能干好,我当然也能干好!可是,我有点不放心你和家里,过年后,孩子要上幼儿园,两位老人身体又不好,我不在,里里外外全靠你操心,你的负担更重了!”
张丽把饭菜端出来放好,照顾着朵朵吃饭,温柔地说:“你放心,我能行!”
秦州站在身后,搂了张丽,用脸轻轻摩挲着她:“只是这样太辛苦你了!”
张丽眼圈红了:“只要你明白我的辛苦,我再苦再累,也心满意足了!”
按照法定程序,秦州要在碧云镇人民代表大会选举后,才能正式就任副镇长。选举前,是为期七天的公示期,现在原单位是不必去了,新单位尚无资格去,一年四季上班都在忙碌,现在刚一提拔组织就给予他赋闲一个礼拜的合法权力,他也乐得清闲,独自幽默着,呆在了家里。乡镇工作会怎么样呢,秦州既好奇又惶恐,不知道未来会有些什么事情等他。
两口子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准备着秦州到乡镇工作的一应物品。夜里,朵朵发出细碎均匀的酣睡声,秦州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自己期待的东西降临了,却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这是怎么了?张丽忙着为秦州收拾行李,很晚了才上床,也是心事重重,翻来覆去不能入睡。秦州就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拍拍张丽说:“别这样,再怎么说,我下乡镇也是风风光光去当官,而不是去英勇就义,别弄的生离死别似的。”
张丽着急的捂了秦州的嘴说:“呸呸呸,别说不吉利的话!”说着话就无比温情地钻到秦州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好像怕他一去不再回还。抱着抱着,张丽就喘息起来,秦州热烈地回应着她,激情潮水一般漫延过来,似乎要把两人融化为一体。
二
组织总是严肃得有些古板,一切都按照既定程序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现在的所谓公示更多的不过是一种形式,当然秦州也是没有问题的。七天时间一晃而过,他被市委正式任命为碧云镇党委委员,并提名为镇人民政府副镇长候选人。公示结束,在参加完有市委书记、市长、分管干部的副书记、市委组织部部长和市纪委书记出席的新提拔干部集体谈话会议后,市委组织部通知,明日立即到新单位报到,履行任职手续。按照惯例,只有乡镇一把手调动,才会有一名市委常委去送,一般副职只有原来单位的领导去送行。秦州要去的碧云镇是县级金西市最西部的一个乡镇,离市里有九十公里的路程。旅游局原来的局长对秦州颇为赏识,他在这次市直单位领导班子调整中升任市人大副主任,自然不能送他了,新来的局长就叫和秦州共事三年的周副局长带几个平日与他相处较好的同事送他去上任。
旅游局那七成新的桑塔纳在尘土飞扬的路上往西跑了一个半小时,秦州的心随着车子在七上八下地颠簸,似乎也变得有些荒凉。终于到了,秦州看这碧云镇,虽然在金西市最西部,但距离西州地区却反而近,因而十分繁华,特别这几年招商引资力度大,小城镇建设十分有特色,三纵四横几条主要街道宽阔平坦,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秦州的心境就稍稍好了些。进了碧云镇政府大院,秦州下了车,却见院子里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一个人。院里两幢办公楼,一幢四层,在正南正北方向,是院子的主楼,一幢三层在东西方向,由于年代久远,显得有些陈旧,在冬日淡淡的阳光里,有些凄清和荒凉。秦州刚刚好起来的情绪又变得低落下去,心里的荒草一个劲在疯长。
听到车子的响声,办公室里走出一个三十左右的年青人,也许是他见惯了各路诸侯大员,对这些其貌不扬的不速之客便有些淡漠,只是打着招呼面无表情的问:“你们是那个单位的?”
秦州和他握了握手,自我介绍说:“我叫秦州,是新调到咱们镇工作的,今天来上班。早晨我和陈书记通过电话,他在不在单位?”
这人立刻热情起来,满面堆上了殷勤的笑容,双手紧紧握住秦州的手使劲摇着,说:“喔,是秦镇长呀,欢迎、欢迎!早就听说您的大名了,您今天终于来了。我叫李成湘,是镇党办文书,陈书记在办公室,我带你们去!”
李成湘头前带路,把周副局长和秦州一直带到了主楼二楼东面碧云镇党委书记陈大业的办公室。三间大的办公室显得宽敞明亮,一切陈设都崭新而明净,一顶有些发黄的草帽挂在文柜的侧旁,显得如此的扎眼和不和谐。秦州知道,这是乡镇干部常年从事户外工作的行头,就连书记也不例外。碧云镇党委书记陈大业是个三十七八的高大汉子,浓眉大眼,目光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的人。陈大业和周副局长是大学同学,一见他们几个进来,立刻就从大班台后站起,快步走过来握手,笑着说:“早晨秦镇长说要来上班,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果然你就来了!欢迎欢迎啊!”
周副局长使劲握住陈大业书记的手摇着,开着玩笑说:“我们原先的文书、现在的秦镇长来你手下干事,我当然一定要送他来!秦镇长可是个厚道人,你可不许欺负他哦!”
陈大业一边紧紧握着老同学的手大笑,一边拍着秦州的肩膀,说:“看你说到哪里去了?俗话说,强将手下无弱兵,你老同学培养出来的一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必然会倚为左膀右臂,怎么会欺负呢?”
秦州和陈大业握手问好,陈大业说:“秦镇长,一看你就是个文化人,不像我们这些大老粗。下来了,就不要想别的,好好干,一定会干出名堂的!”
秦州有些腼腆地说:“谢谢陈书记的鼓励,我一定服从党委、政府和您的安排,好好工作!也请您多指教!”
陈大业和周副局长说话,秦州招呼一声就出来收拾东西安顿自己。李成湘帮着秦州把行李取下来,领他到一楼早已为他安排好的宿舍兼办公室,又帮着他打扫卫生,安置铺盖,取柴生火。
秦州问李成湘:“李文书,怎么院子里不见别人?大家都干什么去了?”
李成湘笑说:“秦镇长您不知道,咱们乡镇干部可不是市里的机关干部,咱们每天不管刮风下雨,天一亮就下到自己所包抓的村上开展工作,到天黑才能回来,有时候,几天也不能回来,平时院子里只有陈书记、黄镇长和政府文书跟我几个人!慢慢你就知道了!”
秦州又问:“黄镇长不在?”
李成湘说:“黄镇长到村上督察工作去了,估计快回来了!”
收拾好了东西,李成湘走了,秦州站在屋子中央,环顾自己的“新家”:一张写字台、一张三抽桌、两把椅子、一张有些破旧的三人沙发,一张床,整个房子显得十分冷清。幸好,放在房子左墙边的生铁炉子这时候已经烧得很旺了,才给这死气沉沉的屋子添上一点温暖和亮色。这就是今后自己要生活和工作的地方吗?秦州的心就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