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归乡路为相爱悲痛欲绝

　　引：
　　悠悠汉中兮，亘古灵地。北枕秦岭兮，南界大巴，丘峰相争兮，平塬突兀，蕴孕盆地兮，地饶物丰；育湑水兮硠硠南下，生沔水兮涣涣东流，相合相汇兮，泱泱入江海。原野莽莽兮，偎衔远山，植被芃芃兮，帏幕天地；鸟兽虫鱼兮，尽享其乐，哺先祖兮，繁衍后世，扬文明兮，塑汉魂。
　　
　　这日，杲杲秋阳西行，丽丽晴川，金黄翻涌，灿烂夺目，雄英展翼翱翔天际，鸿雁群起萦飞唳天……实属动物们最活跃最欢唱的季节，天底下稻浪滚滚，百草萋萋绿意浓暗却染上了苍白，一条大河宽展涟滟，潺潺南行，河畔群鸟哕哕，百兽狉狉，河岸浅滩沙石烁烁，蠏蚌出没，鸻鸟蠢动突飞，河西埠头一舲舟稳稳停泊，一老者骨瘦嶙峋，肤色黑黝，头戴簦笠，身着粗布对襟短衣，裤腿卷过脚踝，他半蹲于船舷右侧，手中安闲顺握鱼竿儿，神情悠然专注，颌下花白的胡须映着飘洒胸前的红绸笠带，目光炯炯盯着水中的浮漂，身后笱篓内时不时抖动，发出鱼儿翻动撞篓之声。船桨和其它的几件渔具搁在船艉。
　　河对岸蓁蓁百草没膝，随风儿忽开忽合，忽聚忽散，隐现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伸向远方，几匹老马，几头老牛带着自己的孩子散布其中，有的悠悠然吃草，有的蓦然回望，有的在草间撒欢、尥蹶子……小路上从长安方向走来一位英俊的小伙子，这小伙年甫二十，中等身材，头裹纶巾，琼带飘摆，眉清目朗，方方正正的国字脸膛姜黄润泽，干净整洁的粗袍布衣已经打褶，两臂下正肘处已经打了补丁，在身后背着一个随身的行箧，小伙精神抖擞，浩气蓬勃，脚下迈着急行的阔步，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久别故乡寻归之人。
　　年轻人渐近河滩，在围河的灌木丛中极目搜寻着河埠渡口，不知不觉加快了步子。这渡口其实也就是河边用泥土堆筑的土圩，圩上被足迹磨得平光，近水的前方一根碗口粗细磨得溜光的木柱深深地契入水中，显然是驶船的艄公所为。他冷不防跃上堤圩，惊起一对白鹭扑扑棱棱掠水向对岸飞去，正前方靠近圩堤觅食的几条鱼儿也悄悄地隐去了，一只食鱼的鹞鹰也跟着无奈地飞走了。
　　年轻人根本不顾这些，抬眼向对岸望去，见到了船上悠闲垂钓的老者，顿时喜上眉梢，耸了耸身后的行箧，把双手合拢到口前呼喊：“嗨、嗨、嗨——吆喝嗨——”粼粼的河面上涟漪拌动，又有一些不知名的鸟被惊飞了起来，呼喊完了，他眺望一下老者的动静，发现垂钓的老者纹丝不动，于是他又重新喊了一遍，可老者还是一动不动，他便闭了口，取下身后的行箧，然后直挺挺地立在圩上等待。
　　艄公其实已经听到了对岸的喊声，只是专心于水中吃钩的鱼儿，凭他多年的经验，料定水下有一条大鱼将要吞钩，这条大鱼已经几次吃饵脱了钩子，让他扑了空，而他也正来了性子，所以根本不理会对岸渡河之人。久许，浮漂不动了，他知道鱼儿已经又吃饵逃脱了，于是收钩上饵，又将鱼钩抛入水中，趁这当空，他睃了一眼对岸呼喊的年轻人，就见他静静站着，面态温和，一直望着这边，一幅恬然恭敬的样子，没有任何的急燥与愠色，而且他似乎知道了自己正在钓鱼乘兴之时，老汉心中不免有些欠意，让渡客久等这也不是他的本心，可是钓钩已经抛下了河，他心道：“这样有耐心的年轻人真不多见。”不觉又扭头向对岸看了一眼，“这孩子似曾相识，但又记不起在哪见过……”
　　正这时他感到鱼竿猛然地向下坠去，急忙转脸起身，发现鱼漂已经没入水中，他抬手向上托，竿子被负重压得变曲成弓。嘿，这条鱼肯定不小，鱼儿被提着在水面上挣扎，这么大的一条鱼儿，今儿可是第一次钓到，能有五六斤吧，看着变曲的鱼竿，老汉不敢硬拉，因为硬拉不是竿折就是线断，他在这沔水河上已经钓了几十年的鱼儿，怎么能没有这经验。他提着竿子牵着鱼儿，在水中左右摆动，一会儿那鱼儿便精疲力竭了，老汉这才慢慢将它拉到船舷边上，小心翼翼地提上了船。
　　这么大的鱼儿，那个笱篓肯定是装不下的，老汉从鱼口弄出钓钩，把它扔到船中的小舱里，口中道：“贪吃就没有抓不住你的理……”鱼儿又是一阵激烈的跳跃进之后，渐渐平静下来，只剩下那一张一合的大口呼呼阖动，口内一股鲜血正在流出到船板上。老汉到船舷撩起河水净了净手后，起身击了两下巴掌，瞅了瞅对岸，那年轻人也看到了这一切，也在为老汉钓到大鱼儿高兴着，老汉边收渔竿边深吸了口气向对岸也喊了一通：“嗨、嗨、嗨——吆喝嗨——”声音浑厚苍劲，一听就是摆渡的老手。年轻人立即向老汉挥手，一来算作对他声音的回谢，再来也是对老人的礼节。
　　老人解碇摇橹，很快小船便驶到了对岸，船儿停稳，老汉将系绳缚于木碇之上，年轻人在圩上拱手礼道：“老伯，打扰您垂钓的雅兴，还望见谅！”
　　“年轻人，太客气了，倒是我老汉为钓这只毛鱼儿误了你的行程。”
　　“没事的老伯，天色尚早，不会误我回家的。”
　　“你是——瞧我这记性——”
　　“老伯还记得我？三年前，我离家之时就是您渡我过的沔水河呀！三年了，再次回到这家乡的地儿，真的是倍感亲切。”
　　“哟，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三年前去长安游学的张骞——张公子吗？”
　　“正是晚生。”
　　“我还记得，你走之时，刚刚下过一场大雨，这沔水河长了水，我把你送到这岸时，已经漂至下游有半里地儿呢。”
　　张骞点点头，老人又道：“我还记得你是我们城固县城白崖村的，你父亲就是我们城固有名的大善人……”
　　“对，对，老人家，您老真的好记忆。”
　　“孩子，了不起呀，年纪轻轻就一个人游学全国，将来一定是国家栋梁之材呀！”
　　“老伯夸奖，人生一世总不能虚度光阴，立功名，求上进也是应该的，三年了，老伯一向可好？”
　　“还可以，我嘛就这样每天摇船捕鱼，有挣的钱，有吃的饭，身子骨还硬朗就是福呀！”
　　说话间，老人过来要帮张骞搬行箧。
　　“我自己来吧，老伯，您一会儿还要摇橹呢！”
　　张骞携着书箧上了小船。
　　西阳的金辉渐渐增浓，淙淙的湑河水像一条金鳞巨莽奔腾着，早归的隼鸟儿依恋着河畔时飞时息，向上游的山涧而去。艄公依在船尾，扶橹摇桨，驾轻就熟，欸乃的橹声和唰唰的桨拨水响之声，推动着小船向对岸行进，张骞坐在船头，欣喜地望着远方，辽远的天空清晰深邃，终于到家了，这蓝天碧水正是他梦中日夜思念的，他的心也正如天空三五成群盼归的鸟儿，他望着那飞逝天际的鸟儿，忽然母亲那慈祥的面容映在了天幕上，张骞心中怦然，啊，母亲！那张慈爱的两鬓又增添了不少白发，她的额头又多了数道皱纹，母亲就这样认真地望着自己，那可亲的微笑一直挂在脸上，怎么她好像已经知道她的孩儿回来了……
　　这正是自己三年前离家时，母亲依在门口送他时的笑容呀，三年多了，自己一走就是三年啊，她老人家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要回来呢？张骞想着，母亲，孩儿回来了，您老可好吗？飘泊在外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儿都在想您呀……他默默地念着，母亲的颜容从天际渐渐淡去了。他低头凝视着金辉闪烁的河面，河面上涟漪似乎凝结着，成了一面辉煌的铜镜，一个美丽的面孔映射了出来，纯静洁白的脸颊，清雅恬静，丹唇微闭，润盈含脂，青目秀眉髦髫掩鬓，额前胎发碎摆，耳后鬘发飘弋，情目潋滟，顾盼生怜。
　　“这不是玉儿吗？玉儿，真的是你，你在我的心里是那样的清晰，我们相知相爱的每一幕都是我最美好的记忆，三年在外游学的日子，只要想到你，再苦再累，再不如意的事都能化去。班儿呀，你是我今生相伴的唯一……三年前就是在这湑水河边，是你偷偷跑出来关我，临别时塞给了我一个红色的香囊，望着你泪流满面的脸，我转过身不敢回头，——多少次想起那铮铮的誓言，那刻骨铭心的话语，至今历历在心中。”张骞想着，情不自禁地从怀中取出一绣锦菡萏的红香囊，深情地看了一眼，水面上那娇美的脸膛含羞地一笑，情痴而又满足地隐去了。张骞把香囊握在胸前，遐想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