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有颗泪心(六)
作品名称:中央有颗泪心 作者:栗子 发布时间:2010-06-16 10:54:49 字数:5807
十三、田地敕救再现新凶
佶听到身后大叫声,连连喊:“手机,手机。”男人顺着声音看到了一个半大的小伙子拉着一个血人站在一片飞洒着金黄色的馨香中。男人拨打了手机。
四周风搅动着金色的花粉,散开漫漫的纯香。枝叶翻飞,涌动浪涛。佶按住伤口止血。男人坐下,盯着荻苍白的脸。迎着关切的目光,荻干渴的嘴微微张开:“谢谢,敕!”佶伸出手:“佶。”敕粗大的手掌上山丘起伏,摩擦着佶细嫩的手心。佶感到了温暖传过来。“你受伤了?”佶的手心血滴如牡鹃绽放。敕眉头轻簇:“没事,没事的。”荻扭过头,一片金色如浪涌进眼泪,落在风中。
眉轻轻挑动了几下,荻:“你?——怎么来——了?”敕揪下一片硕大的向日葵叶子,用力揉碎,绿色的汁液染满手上的沟壑,纵横而下。“有人要杀我。”“谁?那个人是来杀你的吗?”佶问。敕一用力,更多的绿汁流下来:“不知道。”荻低声说:“不是,他是直冲我来的。你怎么在我家门口?”敕转眼去看一片金黄:“我觉得那个杀手是你丈夫派来的,所以想告诉你一声,躲开杀手就来了。没想到他连你——”佶退后几步,几杆直挺的向日葵倒下,哑哑做响。应声倒地的还有父亲从小伟岸的身影。一声爆雷:“不!——不,不可能的!他不会杀人的!他更不会杀妈妈的!他不会不顾及我的!”一声沙沙的,苍沧一笑,敕低低地一声:“难道是你妈妈要杀我?”“他为什么要杀你?”“我才是你妈妈的丈夫。”佶跌倒在地,一片金黄破碎,陨香入泥。风卷起泥,一阵迷雾,佶眼中几粒沙泥,和几颗清泪搅动世外清净。
敕拽下几片向日葵的叶子,低头,擦拭手上的血迹。清脆的枪响,击碎平静的空气,打断敕的一缕头发,击中向日葵金色的脸厣。敕背上冷风吹落几颗大粒的汗珠,黝黑的泥土砸出一个小凹。
敕拉起荻,佶爬起,在后面推着荻,向着金色的深海逃去。叶子粗大的经脉擦过带血的脸,粗壮的叶杆倒在惊慌的脚印下。后面一个灰夹克衫被阳光拉长的影子紧紧尾随。当他看清楚是三个人影,一声脏话传过来。没听清。但后面有个影子!三人额头青筋突突地跳。
脚步踉踉跄跄,荡起尘埃,惊起小虫展翅四散,风浮动泥土,卷起粗重的呼吸声,叶子沙沙地做响,翻起浪涛,鼓动一片金黄。绿色的枝杆如麻,挡住了头顶的太阳,佶停下来,摊开双手,血流出一幅绚灿的蔷薇图。“停,停,妈妈不能再跑了!”敕回过头,一张脸如白纸,写满了无奈与虚弱。前面似死寂静,后面风声鹤唳,左边枝叶摇曳,右边虫鸣声声。没有人的声音。敕放下荻的手,按下佶的脑袋,轻声说:“别出声。”
一双狼的绿眼睛闪过狡黠。风翻动叶子,沙沙,枝杆轻晃,落下片片金黄。三人被冰冷的秋风吹散了架,眼前无边的绿海中一支黑洞洞的枪口。精瘦男人站起来,脸平滑,风难落:“谁先死呢?”
敕站起来,挡住了黑洞洞的枪口吹来的阴风:“你回去告诉那个男人,杀谁也不能杀自己的老婆儿子,你杀了我回差吧!”身后金色滚滚,起伏着,唳嘹惊心。
风拂不动黑色的枪口。半分钟,男人奸奸地笑了:“好吧,我回差。”枪口瞄准了敕。荻突然扬起一把沙土,迷住了枪手的眼:“快跑,你们快跑!”敕和佶拉起荻冲进一片绿海中,向日葵顺势伏地。枪击穿空气中的霭,碎折向日葵杆,在耳边狂笑着。几声过后,绿海叶涛中只有唆唆的叶子摩擦的声音。但是涓涓细长的血丝随风飘散着血腥,吹向男人,如手招他,在后面如影随行。后面的脚步声踏碎了蟋蟀的歌声,惊起数只飞蝗,重重地擂着荻鼓跳一样的心脏。荻感到脸如冰镇,虚汗细蛇样地爬过额头,浸润眉头。血好象抽空了,空气中只有冷风丝绢样抽过面颊。脚下已然是一片泥潭,松软的,陷进去,怎么也拔不出,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着风吹散血线如雾。“走,你们走吧!放下我。快逃吧!”佶和敕感到手中那片冰一样软软的指,一点点地,滑下去。“不行,放下,你只能是死路一条!”“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他的目标只是你!”荻扬起头,一缕乱发滴着汗遮挡了眼前的一片金黄。
荻深深地吸了口气,腥味冲进肺里。“快走。放下我。”佶抓紧她的手,母亲的手,冰凉,冻住了他的心尖。敕蹲下:“快,我背你走。小子,帮把手!”敕高大粗壮的身体挺起,穿破了向日葵遮天的叶子,一丝光照在荻的额上,荻的脸上有了一点血色。佶感到巨大的背影挡住了眼前的一切,阳光,绿色。他紧紧跟着那个负重的脚步。
向日葵排山倒海地压来,三人迎着阳光猛冲。敕的头碰着叶子,叶子摇晃了下,露出黑洞洞的枪口。“你很英雄吗!死了也忘不了你的女人!”敕全身僵了,荻的血从自己的脖颈一滴一滴的滴下,在眼角反射着微弱的血光。半晌,他后退一步,向日葵应声倒下挺拔的杆,扬起泥土,黑色玷污了金色的花盘。他放下荻,挺起胸:“放了女人和小子。”男人摆摆枪,黑洞晃眼。他尖声笑了,奸诈飘过:“她们报警,我可没命了!不行!”“你的命一样不是攒在那个男人的手心里吗?她们死了,那男人就想不到你吗?”几声干咳,男人另一只手拭拭鼻头:“不会想到的,还有什么好处?”“这样,我有一笔钱,你拿去,买二条命,你得钱又积德!”男人笑了,枪口对准了敕宽阔的胸。
远处,保安的叫声,狗的吠声拉网成片,随风穿过金黄一片,渐渐地近了。
黑色的指尖轻轻地弯了,枪在颤栗。一声尖叫:“不,你放了他,我给你钱!”荻趴在地上扬起头喊。“不行,道上的规矩我得遵守!”荻低下头,汗滴在眼前,珍珠闪过华光。她甩了下汗:“你的老板没有提起谁出的钱吧!”沉默。“我知道是谁。”荻背对着三人,躲开敕的目光:“你回去问你的老板,我就是出钱的人。现在我取消这笔交易。你就是杀了他也得不到钱。”男人的枪凝固如雕塑。远处的声音更近了。男人翘起眉梢:“你想托延时间!”“不,你的老板就是……”
狗窜动在绿海中,向日葵巨大的花盘曳动金色的花瓣,发出唆唆的声音。男人拭了拭鼻头:“你打算怎么办?我白跑了?”“我会给你一笔钱,快跑吧,这里的一切跟你没关!”荻的血一滴一滴,坠落泥土,滴在每个人的心上,血腥茫茫无涯。
向日葵杆曳动了几下,卷起几缕尘埃包裹着三个人。万杆如剑刺向蓝色的天空。天空纯纯的蔚蓝如水晶,不见一丝云,太阳将万丈金光泻在三个人的发梢,泛起小小金点。佶觉得脊梁骨被抽掉了,如滩水摊在地上,砸起黑泥万点,溅在向日葵如金的花瓣上。
敕伸出手去,停在离荻半寸的地方,手上的枯枝僵尸一样,没有血气,旋转方向,扯下一片巨大的向日葵叶片,在手心,揉碎,风呜咽,声也被揉碎了。荻看着碎片如绿色的小蝴蝶飞舞在金色阳光中,亲昵着巨大的金色的花,喃喃低语说:“不要怪我……”敕被风送来的如细丝似的声音勒断了神经,绿色蝴蝶飞舞在荻的眉梢前,他扬手抓住了荻的脖领子:“走,你们二个跟我走!”
荻长嚎一声:“放了他吧!”敕握起拳头,佶只觉得一块铁块打在了额头上,眼前金花四溅,倒在地上。敕贴着荻的耳朵怒吼了一声:“去你妈的儿子!”一把拖起了佶。
向日葵杆子东倒西歪,叶脉撕破几缕翡翠,花瓣踏碎一地黄金,沾了脚上的黑泥,馨香不再,让出一条路,三串通向农田外的脚印。
十四、敕重怒下真相大白
出租屋里,独盏灯淡淡地打着光晕,轻轻摇动着丝缕弱光。窗外一只蜻蜓飞过,复眼中,敕的头顶,烟雾如云缈缈,升在空中,一片茫茫。茫茫一片。茫然的目光盯着敕,佶脸上纹丝不动,看着眼前这个粗糙的男人,吐着烟圈,一切还是茫茫然。
他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母亲看上去那么的弱不禁风,却会做出杀人的勾当来,那个杀母亲的人又是谁呢?眼前飘荡一片茫茫的烟雾。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难道钱真是万能的,能到去杀一个人吗?他转动眼珠,扫过荻。荻的头发零乱,一脸槁枯。老木。佶想起这个词。她老了,突然老了,什么时候老的?自己好象从来没有注意到。一滴泪从槁枯的脸颊滴落,画出一小朵水花,映在地上,晶沁如钻石。她一直在哭,对了,这些天来她一直在哭,这个男人是谁?母亲为什么要杀他?
荻的肩轻轻地起伏着,更多的泪,晶沁的泪打落空气中的沉寂。沉寂压扁了佶的胸腔,他感到了空气同泰山一样重,压弯了他的腰,木椅重负不堪,扭动着,叫着,地板上划出一道尘埃的痕迹。椅子的叫声吵得敕头皮发痒,他吐出一个圈,手不停地击打着破旧的桌子,桌子轻轻摇摆着,不安地等待着空气中的尘埃落在身上。更多的圈吐出,但更多的烟却冲里肺里,呛得他直咳嗽,泪不知不觉流下,晶莹剔透。难道千里迢迢地赶回来看她一眼,得到的只是一只黑洞洞的枪?他想起了那片黑土地,黑黝黝地,流光溢彩,结实的果实仿佛在裂开嘴角笑,让人充满了激情,充足得象个皇帝。那里没有这么耀眼的金色阳光,这里的阳光金光太绚烂,绚烂得让人如同腾在云雾中,浮在空中。真的想回去踩一踩那片土地,伸手摘下一枚果子,牵幸福的手回家。家,家在溶化在一片卷曲着的火焰中了,她也溶化在火焰中,和空气大地溶为一体了。
敕站起来,桌子轻移,可没躲开那重重的一拳,但还是被压折了腿。拳头上火燎的红色蚯蚓蹭亮地要胀破了。敕薅起荻的脖领子,荻只觉得绳子困得好紧,紧得她中喘不过气来。她的眼神闪忽不定,惊恐的眼里敕脖子上的红色蚯蚓在胀起,延伸。一只蚊子的尖嘴闪过红色蚯蚓,被煞气打了个旋。敕感到手指勒断了,麻了,才开口说:“我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要雇凶杀我?”
荻低下眼:“你不是没和我离婚吗?我丈夫会抛弃我的!”敕冷笑一声,吹出的冷风钻进荻敞开的衣领,荻觉得胸前冰穿进。“你倒挺会找借口,我不是没有打扰你的夫妻生活吗?”荻声音蚊子叫,却尖尖的:“那不是你没有拿到钱吗?”“钱?我拿钱只是想治治我的伤!我不想一身伤,这样怎样再找下个女人!”“你,你……只是为了治伤吗?”“我多要了吗?我只要了治伤钱!我只不过觉得你有那么多钱,帮我一把渡过难关不成问题,等我伤好了,我会还钱给你的!”“可,可——他知道后会甩了我的!我没什么事,——可我儿子很优秀,我不能让他跟着我倒霉!分不到家业他就没有事业没有前途了!”
说了这么多的话,荻开始喘,喘不上来,脸色白如纸,汗排满额,细细闪着,嘴角抽搐,眼皮一翻,身子歪下去。敕手软了,放下他,转向佶。他一把拎起佶,佶更加的茫然,一脸沧海无涛,二眼桑田起壑。敕眼下垂,白眼珠扫了他一眼:“小白脸?为了你?一切都为了你?”
佶微笑了,对了,母亲吗!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敕被微笑激怒了!你还笑!为了你杀人,你还笑!他铁拳上青纹暴起,夹着风,卷着空气中细小的雾如雨点落下来。
佶的脸暗红的蔷薇绽放,嘴角鲜红的珠子拖着长尾坠毁在地上,碎开,盛开小小的刺梅。身上青肿欲腾出成龙。他无力地倦曲着身体,抵挡着钢铁似的拳头。荻被桌子椅子四下躲闪的声音惊醒,看着拳头如拳山压顶一样落在佶的身上,身上的血不停涌出如细流,心头被刺了一刀,血涌如柱,她大叫一声:“不要打了,你要打打我!是我要杀你,跟他没关!”叫声如铁棰,刺破敕的耳朵。敕没有回头。我和你总是有点情的吧!我没去掀你的底,你却来杀我,为了他,为了这个野种!他的拳头更用力了,佶微笑着,强撑着嘴角翘起的纹,僵硬地微笑着。敕更加愤怒了,狗屁的种,别以为有点钱,是个大学生就能杀我!你狗日的还笑!拳头变成了十二分的力道!荻听着一拳一拳锤打在佶的皮肤上,绽开,轻微的声音钻心,心头的血涌得象潮。她四肢趴地,爬过来,手按在敕的拳头上,敕的拳头上血滴下来。“别打了,求你别打了。”敕重拳对准佶的脑袋砸下去,沉闷地一声,佶倒地了,嘴角僵硬地翘着。荻伏在了儿子身上,敕的脚重重地踢下来,血珠四溅。“去死吧!”
荻伏在儿子的身上不动:“别打了,他是你儿子。”她喃喃地低语着,虽然淹没在敕重重的喘气声撕打声中,但佶却听清楚了,大叫一声:“不!”敕被叫声惊了一下,手脚停了,半天才想起刚刚听到的荻的那句低喃。敕身体一震,一软,坐在荻的一片如花的血中,砸起小血花灿灿,心悸。
敕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包扎好荻和佶身上的伤口,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出了门。半个小时后,稀饭冒着热气,五个鸭蛋圆溜溜地放在了桌上:“吃吧。我的钱都治伤了,没什么好东西。”眼神四游,从屋顶到屋角的鼠洞,就是不敢对视荻和佶。
佶死盯着荻,一切都死了,在脑子中死了一遍了。荻低头瞅着稀饭,腾腾的热汽雾一样挡在了眼前,挡住了岁月的流逝。敕干咳了一声,不安地扭了下椅子,拉过椅子,靠近荻,压低声音,怕街那头的第四个人听见,问:“怎么回事?我是说这个孩子……”荻喃喃地说:“你和我吵了一架,只留了一封信说分手,一声不啃地就走了。家人说你是个土匪,劝我又找了一个,就是颉。颉虽然有点阴阳怪气,却是一个家——做了假证。没过多久,我就发现我怀孕了,你的。结婚没多久颉被公司外派,我生下了佶,没有人知道他是谁的孩子……”荻声音更低,四下张望,就是不面对佶。
敕眼观天外流云,伸出手,摸摸佶的头。佶倔过头。干咳,万线阳光微澜,敕的手停下,缩回。
佶嘴角的暗红蔷薇轻轻地抖动花瓣,顺着他眼中的光线,敕看到窗外那只蜻蜓。红色的翅膀,透明,大半个头的复眼,如晶体。敕伸出手去,轻轻一抓,蜻蜓却在他粗大的手掌间画出一道,踩着火蚯蚓溜走了。敕尴尬地缩回手,挠了挠头。佶扭过头去,不再看那只蜻蜒。敕连忙说:“我家那边一到夏天,蜻蜒成群,都落在荷尖上,煞是好看。我给你捉几只,做成标本,好不?”佶掷下:“你当我三岁小孩子?你是没见过小孩子长大啊——?”冰霜三月降,冷雨正阳落。一句把敕堵回了椅子上。佶回头看看他,活该!
荻的脸被蒸汽蒸得红起来。佶看了看荻的手臂,眼追晴蜓:“喂,是不是该去医院了?”荻突白突红的脸前蒸汽腾腾,眼前一片迷茫。她喃喃低语:“不,不,不行。这一切不能这样结局。”碎发猛地晃起来,她扬起头盯着佶:“佶,你听着,这里的一个字也不能说出去。我讲的一切都是口不择言,只是不希望你被这个粗野的男人打死!——不能告诉你爸爸你不是他亲生的儿子。我一直没说,——他在外面很花心的,还不知道有没有野种呢!你不能讲,那五百万你是唯一的继承人,你记住了吗?”她转向敕:“你别妄想,佶——是颉的儿子,——是百万富翁,前途一片光明,——不会有你这样一个粗鲁的父亲。我——有骗你。”
敕搓了搓手,抱着头。丝弱灯光如万钧重石压弯了敕的背。阳光穿过窗户刺进来,扎得皮肤要流血。半天,敕抬起空空的重石:“我明白,儿子的前程重要。”
一记耳光,荻给了敕一记,手臂伤口裂开流淌着血:“他不是你儿子!”佶指着敕的头:“你——没有养过我!”二双灼灼的眼睛中,敕身体卷曲了,缩小了,成了一小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