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山中来（四十）

　　“我说你这个死老头子呀，你咋把他又整回来了呢？人家小两口还没热乎够，你个缺心眼的老家伙。”一见老伴的面，老太太就来了气儿。等方鑫一走开，一通地数落着老丁。
　　“看看，这事能懒我呀？是他非要跟着回来，晓秋也说过段时间回来，我能有啥招？”老丁一脸的无奈。
　　提到晓秋老太太马上转了话题道：“老二怎么样？是真的吗？”
　　“真的倒是真的，可现在我看老二比上班更舒服，管着事儿，挣着大钱，她这步可算走对了，要不能有时间回来吗？”老丁乐呵呵地说。
　　“唉，成呀，上班也是为了挣钱，干啥都行呀，只要孩子愿意就成。她哪天回来？”老伴急着问。
　　“这可不好话，反正她说这段时间。”老丁卷起了“喇叭筒”。
　　“就知道抽，抽死拉倒得了。那姑爷回来干什么？”老太太又问，
　　“哎呀，我说你这老太婆真哆嗦，他在家呆着没事，想回来钓钓鱼，看有什么活，是晓秋让他回来的。”老丁有点不耐烦了，把烟抽得“吧嗒吧嗒”直响。
　　“瞧瞧你那熊样，二分钱水萝卜还拿上一小把。我是想姑娘了，否则懒得和你说话。”老太太说完，转身进了屋……
　　
　　大地已经开始火热，虽然山区有些凉风，可被毒辣辣的太阳烤得跟笼屉里的蒸气一样，热腾腾粘乎乎。绿油油的庄稼叶子，从清晨的伸展变成了此时的蜷缩。
　　方鑫光着膀子在专心致志地钓着鱼。黑亮的后背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在阳光下反射着鳞光，鱼漂在静静的水面立着，随着微风稍有些晃动，方鑫紧盯着。突然，鱼漂猛地往下一沉，瞬间钻进了水里。方鑫手中的鱼杆“刷”地往上一拽，鱼杆被拽成一个大大的弧形，宛如一条细细的褐色“虹”。方鑫吃住了劲，慢慢拉着，水平很快就出现了鱼搅动的波纹，一条半斤左右的鲫鱼开始和他较起了劲，方鑫也就开始戏弄起了鱼……
　　“好哇，就知道玩，不干活？贪吃贪玩不可教也！”正当方鑫体会着拽鱼那种快感的时候，身后冷不丁有人说了话，吓得他手一松，鱼杆一缷劲，那条鱼“扑楞楞”脱勾逃走了。
　　“哎呀，老婆，你咋回来了呢？”方鑫回头看，竟是晓秋在后面“嘿嘿”看着他笑。
　　原来，自从老爸走了后，晓秋就觉得“辞职”这事得趁热打铁，既然老两口都不反对了，何不再继续把戏演下去，演得更真呢？所以他把手头上的事和护士长大姐交待一下，准备第三天回家来。可偏巧社区又给她的按摩所送来了一块“‘三八’红旗手”创业的牌匾，她也就又误了两天。
　　要说这牌子挂的也好也不好。挂上了牌子似乎就有了点“官”味，信誉度增加了，客人也自然逐渐多了起来，毕竟不了解的客户还是相信组织的。可这牌子也不是白挂的，不说需要一些费用，就是为了社区的门面，总得出头代表组织迎检吧。晓秋知道这以后是少不了会有上级的领导下来走走、看看的，可还是利大于弊的。看着挂在墙上的牌子，晓秋和“护士长”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媳妇，啥时候到的呀，咋不打个电话呢？”方鑫说完“腾”地站了起来。由于坐的时间长了，这腿就有点麻，站着有点晃悠。
　　晓秋赶紧问：“咋了？是不是干活把腿碰了？”说着就去撸方鑫的裤腿。
　　“没有没有，是坐时间长腿麻了。”方鑫活动着两条腿，“嘿嘿”傻笑地看着晓秋。
　　晓秋瞟了他一眼，伸手摸了下他光滑的脊背，突然猛地亲了一下道：“傻小子，奖励你的……”
　　“奖励啥？”方鑫愣愣地看着媳妇。
　　“傻样吧，奖励你这段时间‘演出’成功，要再接再厉呀，走！”晓秋说完一甩头。
　　“好勒，给媳妇炖鱼去。”方鑫一猫腰拎起了鱼桶，乐呵呵跟在后面……
　　
　　“姐，听妈说你下岗了？咋整的呀？”吃饭间，生根问姐姐。
　　“是呀，生根呀，现在不都改革吗，姐被砸了饭碗了。”晓秋拍了一下弟弟的头。
　　“那我也不考了，回家种地永远也不下岗。”生根瞅了眼妈妈。
　　“生根呀，不好好学习不行，没有文化别说下岗，上岗都上不去，还是好好学呀。”方鑫给生根夹了条鱼。
　　“对，听你姐夫的，你姐姐下岗人家有事业，她不考大学咋能进城？能有那么大的事业吗？还雇了不少的人，别瞎得瑟呀。”老太太用筷子敲了一下儿子的头。
　　
　　生根已经高一了，在镇子上读书，住在学校一周或两周回来一次。有姐姐做样子，他学习很是起劲，学习成绩也相当不错。突然听到姐姐下岗了，这心里就觉得不是滋味，对他的影响挺大的。在他的心中是这样想的：学习好了，就能有个铁饭碗。所以看到姐姐混到今天的地步，就想搞明白这学习与不学习有什么区别？这铁饭碗与“泥”饭碗有什么不同？晓秋觉得弟弟长大了，应该和他好好谈一次了……
　　吃过晚饭后，老太太还是不太放心老二工作的事儿，悄悄把老二拉到一边问：“老二呀，跟妈说实话，真的就让你下岗了？”
　　“妈，这事儿我能说谎吗？真的，不过你别担心，我的那个按摩所效益不错，比上班强多了。”晓秋安慰着妈妈。
　　“妈不是担心你能不能吃上饭，妈是担心那将来这万一政策有什么变化，那你可不就抓瞎了呀？”老太太脸上是一片的茫然，或许是过去的事儿把她整得没底了。
　　“妈，这都什么年代了？连农村承包都三十年不变了呢，现在这政策呀不会变了，放心吧。”晓秋可是一脸的自信。
　　“你可别吓唬我老太太了呀，妈可不扛折腾了，你们好比什么都强。”老太太说完，又开始摇晃着自己的胳膊了。
　　“妈，胳膊又酸麻了？来，我再给你按摩按摩。”说着话，晓秋开始给妈妈按了起来…….
　　其实，老太太的胳膊经常这样的，冷一下热一下，平时并不注意，不像城里人那样会保养，经常有些不适的也就挺一挺过去。农村人以自己皮实来化解一些“不痛不痒”的小毛病，可这一来二去，小毛病可能就会转化成大问题。如今，养生之风也早刮进了农村，甚至有些农村的老人比城里人都注意养生了，首先在饮食上就开始给自己下“血本”了。一块地上了化肥用了农药，产量是高了，可都是为了出卖换钱的，而自己家用的一块却是农家肥，产量虽不太高，外观也不着人稀罕，可做起来、闻起来、吃起来那可另一个味道，这才是他们心里最放心、最喜欢的绿色食品。
　　
　　“妈，我看村子里也有老头老太太早晨开始锻炼了，还真像那么回事呢。”晓秋给老太太按摩完，没话找话地唠了起来。
　　“哎呀，那可是真的呀。一些没事干的老人呀，都开始学城里叫……叫晨练，对，就叫这词，还穿得像模像样的，跟武把式一个样，哈哈。”老太太津津有味地说着，摇晃了几下胳膊还真舒服不少。
　　“老二，你这按摩真管用，如果常按按肯定行，咱村别看有不少人天天起来比比划划的，其实都有这样那样的病呀，如果都按按我看八成能不错。”老太太说着无心。
　　晓秋听后可瞪起了眼睛，这可是机会呀，从哪方面讲都是机会。于是瞟了妈妈一眼说：“妈，真的呀？如果那样的话，我把按摩院开到村里多好，又能帮乡亲，又能挣钱，两头一跑也不错。”
　　“老二，你还真别说，这能挣钱的事儿咋不干呢？现在咱村里的人都富了，不差那几十元的，这又养生又保健我看成。”老太太好像开了窍了。
　　“好哇，妈，那过段时间我筹划筹划，那样我就可以经常看到你了……”晓秋一攥拳，心里一阵的窃喜。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雾气还缭绕在山腰，绿色的叶子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太阳的光线越过山顶斜射向空中，留下一道道剑一样的光芒。家人还都在睡梦中时，就听到院里传来了吵架的声音。老太太一惊，急忙起身推开门看个究竟。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都上高中了，应该懂事了。学习考学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自己？你以为给我学呢？”是晓秋的声音。
　　“学好了又能怎么样？考上大学又能怎么样？还不就是找份工作，还不就是跳出农门，可到头来不还是要回农村吗？”是生根的声音。
　　“你怎么有这种想法呢？人活着不就是要活出质量吗？可这质量在当今知识社会里，没有知识文化哪有质量？现在种地都讲究科学，没有文化你就学不了科学。”晓秋生气弟弟这油盐不进的脑袋。
　　“姐，道理我明白，可学文化就非得要跳出农村吗？你跳出去了，不也又回来了吗？那我何必还要跳呢，直接在农村不就行了？”生根这话噎得晓秋当时没了词。
　　“我说你姐俩大清早吵什么吵哇？什么学不学的，听你姐的没错。儿子，你的任务就是学习。”老太太不问青红皂白，先数落起生根。
　　“妈，你偏心眼，我就是再学习将来还是要回农村，还不如现在好好在农村做点事儿呢。”生根看到妈妈，似乎更来了劲了。
　　“你个死小子，你姐回农村咋了？她现在回农村也不是咱农村人。人家是在城里有了事业才回的农村，那是为咱村做贡献才回来的。”老太太这话还真赶劲。
　　“那我也能给村里做事。”生根转着眼珠，觉得说话的底气不太足。
　　“你做个屁，你没看见村里一些不念书的娃，不就是在家干农活吗？连算个账、开个拖拉机都不会。你忘了，你瘸爷家的那小子连农药说明书都看不懂，前年不是把药打错了，结果一块地的玉米都毁了？不学习，连屁都吃不上。”老太太这一通话，真把儿子给呛愣了。生根嘎吧两下嘴，他还真没有任何理由去回击妈妈的怒骂。
　　晓秋不得不佩服妈妈的现身说法，看弟弟有点蔫茄子了，赶紧趁热打铁道：“小弟呀，学习不是为了跳农门，而是为了将来自己生活得更好，对社会有更大的贡献。姐姐不学习能考出去吗？不考出去能在城里学到经验吗？能做一番事业吗？没有技能姐这次下岗不就得饿死呀？听妈的话，学好了，有本事了再谈为社会服务的事。”晓秋的语气缓和了很多。
　　生根用脚在地面上踢出一道深深的沟，一直没言语，眼睛始终盯着自己的脚尖。
　　“行了，你姐俩别吵了，这事也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以后再说。老二，帮妈做饭去。”老太太说完去抱柴禾了。
　　“姐，我可以好好学，可以考大学，可以在城里读书，但我一定会回来给咱家乡做事儿。”晓秋刚要转身时，生根喊住了她。
　　“好哇，弟弟，到哪都不能忘了家乡。家乡养育了咱们，咱得把家乡建设得比城市更美丽才对……”晓秋的心豁然开朗起来，似乎在她的眼前那灯红酒绿的城市已经融化在美丽的乡村之中……
　　
　　两年后，六月天。晓秋正在村子里的小小按摩室忙活着，就听得窗外一阵的汽车刹车声，似乎不只一辆，至少有两辆，接着就是七吵乱喊的叫声。
　　“晓秋！晓秋！出来接客！”是小辣椒的喊声，晓秋听着这个别扭。
　　紧接着又是小不点的声音：“快出来接驾，皇太后驾到！”
　　晓秋这脑袋“嗡”一下大了：怎么回事儿？这咋突然都闯上来了呢？没容她多想，放下手头的活冲了出去……
　　“哎呀，你们俩个死鬼瞎叫唤个啥？一想就是一股歪风把你俩吹来了的，怎么来也不告诉一声？”晓秋一看眼前的阵势还真有点大兵压境的感觉。小辣椒两口子领着女儿，小不点两口子抱着女儿，婆婆领着自己的儿子，这真是全家动员，一窝子出动呀。儿子见到晓秋，一颠一颠地跑过来，扑到妈妈怀里叫着：“妈妈，我可想你了……”
　　晓秋看看婆婆问：“妈，咋回事儿？”
　　“唉，咋回事儿？这两个死丫头非不让我告诉你，说是来个什么突然袭击呗。”婆婆数落着小辣椒和小不点。两人相互做了个鬼脸，“嘿嘿”的一阵怪笑。
　　小辣椒抢着说：“现在我可是那边的头哇，晓秋我才感觉到，还是自已说了算舒服，我辞职算是对了。”
　　“瞧把你牛的吧，晓秋不在时你还能吆五喝六的，现在还要‘猪鼻子插大葱’吗？”小不点瞟着小辣椒，似乎在诉说着她是如何挨欺负的。
　　“姑娘，打小妹，这破小姨咋这么不会溜须领导呢？咱整不过小姨，整小妹那可是手拿把掐的。”小辣椒抱着自己的女儿就踢小不点的女儿。
　　小不点像泥鳅一样“滋溜”钻到晓秋背后，道：“你是两耳不闻山外事，躲在村里享清福哇。你再不管她，她可真要搬梯子蹬天了。”
　　晓秋抱着儿子道：“那是你们的事，我可管不了喽。你们一个二老板，一个三老板的，自己掐去，我是坐山观虎斗，嘿嘿。”
　　小辣椒和小不点对了一下眼睛，几乎是同时抱着孩子踢起了晓秋怀里的正正。晓秋一转身挡住儿子，对小辣椒说：“再踢不要这破儿媳妇了。”
　　小辣椒立马改了主意，往晓秋身边一站道：“对，俺们是亲家，小不点，远点煽子……”
　　小不点一筋鼻子道：“切！说不上是谁的亲家母呢。”然后低头对女儿说：“姑娘，快长，咱给他撬过来。”
　　在场的婆婆、江涛、黄海涛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哎！儿子，爸来了……”大家回头一瞧，方鑫连跑带颠地奔了过来。
　　仨姐妹一人抱一个孩子一字排开一站，异口同声道：“领导在此，休得得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