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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第十六章 旺其之死

作品名称:母亲的红嫁衣      作者:清纯芳心      发布时间:2015-01-30 09:11:08      字数:9625

  外公外婆在这一年的腊八给大舅结婚了,母亲高兴的不知道咋样来表达她的心情。大舅的婚事是外公外婆家的头等大事,也是母亲的头等大事,母亲忙出忙进地忙了三天,总算帮着外公外婆将我的大舅妈娶回家了。母亲看着外公稍有起色的光景,也就放心了,外公再三强调让母亲不要操心娘家的光景,过好自己的光景就行了。说实在的母亲和父亲也没有精力顾及外公家,经历了这么多事,母亲和父亲早已筋疲力尽了,可是娃娃们一大堆,不奔波也不行,自家的日月都让人过得头痛,那还有精力顾及别人。看着外公有能力给大舅结婚,母亲也心满意足地不用操心外公家的事情了。
  夏天是清江河最欢腾的时候,尤其到了伏天,到处都能看到戏水的娃娃们,大人们热急了也到清江河边戏水乘凉。清江河就是一个天然的空调区,在这炎热的夏季,能给人一丝意想不到的凉意,消除了人心中的烦躁。家轩带着村里的孩子去清江河里打江水(游泳)。家妮跟在后面,整个夏天家轩的活动就是中午天气热的时候,领着全村的男孩在清江河的深水区打江水,父亲和母亲从来都会不阻止他们的娃子们去清江河里打江水。也许是清江河流域的男人们在儿时都光着屁股在清江河里打江水的缘故吧,所以人们对孩子们游泳是司空见惯,娃子们光沟溜球的在清江河里打江水那是男子汉的象征。父母和所有的父母一样,让他们的娃子都在清江河里如同游鱼一般,父母的心里才会高兴。有了父母的放纵,原本不安份的家轩更加猖獗,领着铁蛋和大毛他们男孩子整天在清江河里耍,起先是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打江水,慢慢的他的胆子大了,他们就向清江河的下游的月亮湾更深水的地方靠近,他们觉得这样才能发挥他们的特长,更加刺激。家轩唯一的担心是家妮始终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这是对他是一种威胁,以为他害怕家妮将他的行踪揭发给父母,那样他的沟子会被父亲打的开花,可是他不敢不让家妮不要跟他,带好家妮是父母给他的命令,他只有领好家妮。
  有一天,他将家妮安排在父母的眼皮底下,他告诉家妮:“妮,你听话,哥到鹁鸽(鸽子)洞给你抓一只鹁鸽。让你回家耍。”家妮就在门前的河边沙子堆里玩。家轩就领着铁蛋他们,偷偷摸摸地向清江河的下游走去,那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了。天有不测风云,不一会儿,艳阳天有了一丝的愁云,愁云很快就弥漫了秦岭山脉的上空,越集越多,很快就有一场大雨降落,那样的话清江河上游的河水会猛喳喳地涨满河床,撒欢般向下游汹涌着。下游的村庄在每个夏季都会受到这种汹涌的侵害,不是河边的庄稼受损,就是跑到河里的鸡呀、狗呀的被冲走,有时也有不懂事的娃娃们跑到河边玩耍被洪水冲走。家妮这会就乖巧地坐在沙滩上边玩耍边等家轩,对上游的天气变化没有任何反应。香芹娘挺着大肚子,站在院子里看着西边的天空,喊着她家的铁蛋,家妮听到了就告诉香芹娘,铁蛋和家轩他们去下游了。香芹娘让家妮赶快往回跑,洪水就要来了。家妮这才意识到危险离她有多近,她迅速地跑到香芹娘家院子里,很担心地看着清江河洪水的浪头:“我二哥和铁蛋哥他们都到鹁鸽洞抓鹁鸽了,这水不会把他们冲走吧!”家轩整天领着铁蛋他们到处疯,为此平民叔没有少打铁蛋,铁蛋是狗改不了吃屎,再打也不顶事,气得香芹娘没有办法,每次看到铁蛋挨打,她心疼的不得了,可是铁蛋跟着家轩四处祸害人,她又气得不得了。这不,前两天将涎水家的鸡娃子赶的没有地方跑了,掉进茅坑里淹死了,涎水把人没骂死哩。家轩也没少挨打,一群娃娃都是狗改不了吃屎的主,几时能让人省心就好了,这群娃娃,得想个办法教训教训他们。香芹娘早都想吓唬家轩他们了,就让家妮藏在自己家里。
  在月亮湾打江水的家轩他们,玩的正尽兴哩,被山上地里的人们的呼叫声惊慌了,向上游一看,吓了一跳,洪水近在咫尺呀,大家像牲畜惊了似的奔到高处的山坡上,洪水已经蔓延了月亮湾,连他们的衣服也冲走了,惊惶失措的他们看着洪水,都为自己捡回一条命而庆幸,家轩心里却慌乱无比,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滔滔地水面,他现在太害怕了,家妮……家妮,在河滩上的家妮不知道跑回家了没有?想到家妮,家轩就拔腿就向回跑。“老大,你不羞呀!”铁蛋的一句话让家轩停下来,也提醒了大家,大毛和少国对看了一阵……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用手捂住自己隐蔽处,尴尬地相互看着,片刻之后,他们都呵呵大笑起来。对面山坡上的笑声比他们的笑声还宏亮,在地里干活的男人女人们像看耍猴子似的看着他们,他们的脸唰地红到脖子根,一个个惊慌地躲进草丛中。他们从草丛中出来的时候,每个人的腰里都戴了一个遮丑的草圈子。等他们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黑了,家轩回家看不到家妮,害怕地躲在猪圈里,他打算晚上就和猪一起睡,他已经预感到家妮是凶多吉少了,母亲和父亲去寻找家妮了,他不敢告诉父母家妮后晌在河滩上玩,他只有抱住那头小猪娃子“呜呜”地哭。他边哭边耳朵竖起来听家里的动静,当他听见家妮的声音,他在确定自己的真的听到家妮的声音之后,才从猪圈里从来。父亲看见家轩一下子抓住他腰里的草圈子,将他按在腿上就是一顿打。
  那夜,村里凡是白天打江水的孩子家里都传出杀猪般的嚎叫。
  旺其做了一件谁也不知道的事情之后,就走了。母亲说旺其走的前三天,母亲就感觉到了一种怪异,但母亲说不清问题出在那儿,母亲看什么都很正常,又什么都不正常。亲爱的读者,不要以为我的母亲有神经质,也不要将旺其想象成是个邋遢的哑巴,他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除了他不会说话,他和正常人没有两样,而且他是一个很有气魄的人,其实他会说话,只是人们不会在意一个哑巴的语音,他说话的声音很美,在母亲心里他的声音最美。他给母亲了二十块钱,说让母亲给他存下,装在他身上不安全,赵改玲经常压住他,在他身上掏钱,他恶心她,那女人不干净……他又一次问母亲,世上真的有报应吗?母亲说有。他又笑的很开心,他最阳光灿烂的笑容在这一刻留给了母亲。他说他做了一件遭报应的事情,就是遭报应他也觉得值……他想找一个媳妇,好好爱他,他也好好爱他的媳妇……他想重新投胎做一回人,做一个能听见母亲声音的人……他说不过现在也很好,他知道母亲的声音很好听很好听……他拿出一块镜子照了很久,他说他是个顶呱呱的男娃,他说最喜欢穿那身蓝色的中山装,像个学生,可惜他的命不好,不能上学……他把那块镜子给母亲,母亲不要,让他拿着爱美,他说他还有一块……在那个秋天阳光明媚的午后,他和母亲剥了一个后晌的苞谷,也说了一后晌话。他在第三天的后晌就从虎抖崖摔死了。
  他死的那天早上,天刚白花花地亮了,清江河的河堤上就传来赵改玲骂人的声音,清江河的河堤历来就是骂人的场所,不管谁家丢东西了,就是丢猫、狗、猪、鸡、鸭,甚至丢了一针一线,都可以去那儿骂,农村人骂人那是一流的粗野,隔三岔五或是一天就有几拨人去那儿骂人,骂做坏事的人,没人管,这是农民的自由,没人管大家骂的更欢腾,在那儿骂人,河两岸的人家都能听到,省劲。这不一大清早,赵改玲就吼着骂道:“谁断子绝孙呀哩!把稀屎糊在我家门上……”开场白让大家明白是咋回事,接着她骂道:“缺的鬼,我骂你沟子烂成鱼网子……”她整整骂了一早上,泼妇骂街能有啥好话。吃过午饭,队长少峰就敲响了锣“哐、哐、哐”,人们就知道又去后沟里修梯田,秋收之后,冬小麦也都播种了,地里就没有了庄稼活,生产队里只有修梯田这一项工作了,后沟里的梯田都修了两个冬天了,站在山顶向下看,梯田一层层的,地里的庄稼绿油油地很好看。人们听到锣声就一起出工了,旺其走在人群里格外显眼,因为他穿上了那身平时舍不得穿的蓝中山装,笔直的身材,气度轩昂。大家取笑了他一阵子,也就不理会一个哑巴的行为。到了后沟里的清泉旁,旺其摘了一片叶在水里洗了一下,他是个干净人,他把洗净的叶子叠成一个水瓢,舀着清泉喝。涎水看见了旺其就比划的问他:“病泱泱给你吃的啥好饭,让你渴的喝凉水?”旺其不理他,只顾自己渴水,涎水知趣的走开了,憨玲娘又跑过来问他吃啥饭,他比划着吃的是长寿面,憨玲娘就跑到四姑跟前小声地问四姑:“宝珠,你吃长寿面吗?”四姑看着旺其笑:“我今天没吃,我过岁(生日)的时候,我新姐就给我做长寿面,瓜瓜(哑巴)今个(今天)过岁哩,我姐就给他做长寿面,乐的他喝凉水。我家的规定谁过岁就给谁吃长寿面,人人一样。”听得憨玲娘不知道说啥好。
  开工了旺其就跑到少峰那儿比划了一阵,意思让少峰给他今天安排一个干净的活,少峰问他咋啦?他比划着说自己今天过生日,这下人们才知道这个可怜的人也有生日。少峰就安排他和妇女一起平地。平地是比抬石头砌地塄轻松,旺其干得很开心,不时的冲着身边的女人笑笑,女人们说着女人们之间的话,被他一笑,女人们都不好意思了。在歇息的时候,旺其拍打着身上的土,去了虎抖崖,虎抖崖听着名字都能想到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老虎站在崖上都会发抖,是个悬崖断臂之地,当年清江村的那头踢废旺星的驴子,就被旺星推下虎抖崖摔死了。好在生产队将梯田一层层修到虎抖崖的半山腰,淹没了虎抖崖的险峻,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父亲就藏在虎抖崖上,所以旺星才没有去抓父亲,他害怕他从虎抖崖摔死……现在修梯田的人们已经将虎抖崖的半个悬崖用炮炸平了,这一层层梯田的地塄都是用虎抖崖的石头砌成的。失去威严的虎抖崖仍旧能轻而易举地夺去一个人的生命。旺其站在残存的虎抖崖上,看着清江河青蛇一般缠绵在群山峻岭之间,妩媚而不妖艳,温柔而不懦弱……他想唱歌,他从怀里掏出兰花奶奶留给他的那块天蓝色的头巾,深情的亲了一口,他就挥舞起头巾给自己唱一首歌:
  清清的水来蓝莹莹的天
  苦涩涩的泪水来眼里转
  亲亲的妈妈就在天边边
  空落落地心里把你来念
  …………
  旺其的歌声传到母亲的心里,母亲的心里一阵慌乱,像要跳出胸膛似的。母亲四下里看了一边,父亲和四姑都在,只有旺其不知道去那儿了。母亲的心“嗵嗵”的跳,母亲四处的寻找旺其。当母亲看见旺其的时候,母亲的脸色一下子煞白,母亲看见旺其站在虎抖崖的边上,舞动着手里的手巾,舞动着他的身躯,“旺其……”母亲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散漫的人们没有理会到母亲这一声惨叫,纷纷问母亲:“咋啦?咋啦?”父亲跑过来抱住母亲:“娃他妈,咋啦?”母亲哆嗦着:“虎抖崖……旺其……”人们这才往虎抖崖看去,旺其很快乐地舞动着,像一只将要展翅的雄鹰。“嘁!我以为咋啦?原来瓜瓜上虎抖崖啦!瓜瓜吃长寿面吃撑哩,到虎抖崖消化去哩,你们看他跳动多好看。”涎水说完又坐回土里。一半人看见是哑巴也就没有了兴趣,像一盘散沙坐回原处,这里面就有旺星旺川和赵改玲。好像虎抖崖上站着一个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漠不关心他的生死。
  母亲知道要出事了:“少峰,这咋办?”“我去……”少峰哥的“看”字还没有说出口,旺其就展翅飞翔了,他在空中旋转了两下就落下来……旺其用他的生命引起人们对他的重视。人们跑到他的跟前,他全身是血,鲜红鲜红的血,忌讳的人收回迈出去的脚步。母亲第一个扑到旺其的身边,奄奄一息的旺其看见母亲笑了,又是一个阳光灿烂般的笑容,母亲抱着旺其:“旺其……旺其……”母亲知道旺其能听见她的声音,母亲这是给旺其叫魂,老人常说一个人在他将要断气的时候,他至亲的人在他耳边叫着他的名字,就能将他的魂魄留住,使他不忍心去阴间。
  少峰哥让他弟弟少华去叫郑先生,少华是村里的飞毛腿。少峰和父亲商量将人给回抬,父亲让少峰征求一个旺星的意见,毕竟他们是亲兄弟。旺星、旺川和赵改玲已经临时开过家庭会议了,少峰问他们咋办?旺星脸色苍白,眼泪汪汪地说:“咋会这样?我咋有脸到阴间见我大、妈。”少峰一看他那样就来气,旺其都成这样了,你还在那儿玩狡诈,还是人吗?旺川屹蹴在地上不出声。少峰只能对旺星说:“谁也不想这样,你看这天也不早了,趁着旺其叔还有一口气,得把人抬回去。”旺星看了一眼天:“还是等……等郑先生来了再说,呜呜!”他明显不愿意将人抬回他家,气得少峰阴着脸回到父亲的身边,将旺星的态度告诉我父亲。父亲早都看出来了他们的心都生蛆,他们没有表态,父亲不能作主,既然现在他们不要旺其进他们谢家,那就抬到我们老郭家,父亲蹲在旺其的身边,知道旺其已经不行了,父亲站起来一字一板地说:“同是一个村里人,我郭宝存今天也同着村里的父老乡亲们的面,将谢旺其抬回我家,这个娃和我家有着鲜为人知的关系,他在我们家吃了半年饭,我们早已把他当成一家人了,大伙看着荒郊野外的、太阳也快落山哩,不能让他……如果谁有意见就提出来,没意见就抬回我家。”二大一听这话,就跑过来阻止父亲,可是父亲决定的事谁也更改不了。少峰哥将梯田旁边的公房的门扇卸下来,年长的男人挽起袖子准备抬人。赵改玲站出来说:“咋能抬到你家?哑瓜瓜姓谢不姓郭,要抬到也只能抬进谢家的大门。”就这样旺其被抬进谢家的大门里。
  赵改玲猫哭耗子——假慈悲。她面子上仁至义尽,可是她的心里却是另一番心思,她想:不把旺其抬回家,等一会儿表哥郑先生一来,看见这局面一定要发火,我不想让表哥郑先生生气。再说要是让人知道咱将奄奄一息的兄弟抬到老郭家,清江河上上下下的人还不把咱骂死,以后给咱的娃找媳妇都困难了,瓜瓜能跑能走的时候,咱作不了他的主,现在他躺在那儿了就不由他了,这是一个挽回咱谢家名誉的机会,更重要的是,这老大、老二、老五回来都会出钱的,埋了老六还能赚一笔……想到这儿赵改玲急得催促着将旺其赶快往回抬。清江村古老的讲究是:死在外面的人不能抬进家门的,如果将死人抬进家门,那这个家从此就不会吉利了,只要人有一口气就可以抬回家,现在旺其还有一口气,所以赵改玲才紧张地催促着抬旺其的人,快点抬上往家里跑。要是旺星他们是好人,抬旺其的人们会谨慎地观察旺其的生命体征,也不会将断了气的旺其抬进谢家的大门,可是旺星做的坏事太多了,村里的人都很憎恨他。赵改玲害怕将死人抬回家,所以就跟着抬旺其的人跑,跑到快进家门的时候,实在跑不动了,就放慢了脚步。帮忙抬人的男人们一看赵改玲跟不上了,就稀里糊涂将刚刚断气的旺其抬进谢家大门,放到旺星三口子睡觉的炕上。他们的事村里人早都知道,村里背地里都将旺星他们叫三口子,其实说出去这个秘密的是他们的大儿子俊娃,傻里吧唧的俊娃早已将他们家的家丑外扬到整个清江村,这也不能怪俊娃,不懂事的俊娃被涎水叔一块水果糖就将他们家的秘密说了出来,涎水叔早都看着他们不正常了,就哄俊娃:“俊娃,你黑跟谁睡。”俊娃伸出手说:“给糖,我就告诉你哩。”涎水叔给俊娃一块糖,俊娃就告诉涎水叔:“我跟我妈、我大、我四大一个炕上睡,我妈睡中间,我大和我四大睡两边,我就睡在他们脚底。”纸包不住火,完了,这家丑就外扬了,只要谁给俊娃好吃的,俊娃就给谁说故经。所以村里人都知道三口子的事情,也就稀里糊涂的将旺其放在三口子的炕上。等赵改玲跑回家一看,黄花菜也凉了,一切都完了,她质问哪几个抬旺其的人,大家都说进门的时候旺其还有气。
  体弱的母亲跑不动,只好让父亲背着,母亲一路上都在喊着旺其的名字,母亲相信自己能将旺其的魂叫住,可是没有,旺其还是狠心的走了。母亲被父亲背着跑进谢家的时候,旺其已经撒手西去了。母亲抱住旺其渐渐冷却的身躯:“旺其……旺其……”赵改玲一看旺其死了,她心里就犯叽咕,觉得旺其是死在路上,帮忙的人都说放到炕上还喘气,她心里赌气,就骂起我母亲来:“死的是我家的人,你在那儿假慈悲啥哩!我说你和旺其有那事,别人还不相信,你把他迷死了,还不放过他,没那事你能哭的这么伤心,现在你们这些瞎眼的看见了吗?”她的话让父亲气得咬牙切齿,父亲将母亲往拉回家,母亲死活不松开旺其。这时郑先生进门了,少峰哥把郑先生的药箱子接过:“郑先生,不行了,人已经没了。你听听,我改玲娘说的啥话哩。”郑先生走到院子里就听见赵改玲骂人,气得他一巴掌就打到赵改玲的脸上,一句话没有就去看旺其了。母亲还是痴痴地抱着旺其,别人的话她都没有听见,只是:“旺其……旺其……”地叫着。郑先生将母亲撕开的手:“嫂子,他已经走了。”母亲看着郑先生,郑先生点点头。只有郑先生才能判断一个人是死是活,因为他是医生,他的话最有权威。母亲信任郑先生才放下旺其,将他的衣服整理好,擦了脸上的泪:“旺其走了,一个哑巴的生命生来就溅吗?没有人在乎他,可是我在乎,我心里这个秘密压了我十六年哩,我一直没有说出来,我是答应过兰花娘,只要旺其活着,我决不说出来,兰花娘是害怕旺其知道了伤心。今个旺其走了,我人正不怕影子斜,我咋能让旺其就这么不清不白的走哩,我要还他一个清白,不用我还他也是清白的哩。这个秘密压的我喘不过气来,那么我就说出来,就是让你们知道我为啥对旺其好。61年的今天兰花娘生下了旺其,三天滴水未进,饿的在屋里哭,我听到哭声跑进来一看,兰花娘正拿着破棉衣要捂死旺其,兰花娘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我拦住兰花娘,救了旺其,将我家仅有的菜团子给你们送来,这件事旺川就能作证,旺川你说是不是?”旺川的良心被母亲唤醒了,哭的泪人似的:“嫂子,我们家对不起你……”“别说对不起,有没有这件事。”母亲暂定铁血地说。旺川赶紧说:“有么,有么。当年我大大领着我大哥、我二哥、我三哥去山里寻找可以吃的野菜。我和旺山饿的躺在炕上起不来,我妈就想将旺其弄死给我们吃。被雪悦嫂子救了……”母亲说:“我想,这娃被我救了,我就要对这娃尽心,他比我家家豪还小两岁,又是个不会说话的苦娃娃,有时他饿了就往我家跑,我就给他吃些,我也没有能力,我也是吃糠咽菜,我阿公去世了那年,我也是从鬼门关走回来的人,闭埋(安葬)了我阿公,家里没有一点粮食,我掌柜的去山外挑粮食,我和宝珠在家里顿顿吃野菜汤,我娃他二娘实在看不下去,就哭哭啼啼地从她娘家给我们借的粮食,我……我……可怜的粮食少野菜多的做成饭,旺其饿的要吃,我又在饭里再倒些野菜,给旺其、宝珠和我的娃一人一碗,到我跟前就没有了,我就喝涮锅水……这几年旺其是帮了我家很多忙,我劝他,他不听……今个是他的生日……他就不在了,我的心也甘了……”母亲的一席话说的所有的人都哭了。也教育了旺星他们,旺年、旺月从县城赶回来正好听到了母亲的这一席话,内疚地直向父亲和母亲赔不是,和父母商量着旺其的后事,不让旺星他们插手。父母已经无心管他们家的事情了,母亲拿出旺其放在她那儿的那二十块钱,交到旺年的手里:“这是旺其,让我替他存下找媳妇的钱,现在可怜的他……走了,这些你们看着处理吧!旺其走了,我的心也甘了。”母亲说完就拉着父亲回家。旺年和旺月赶紧拦住父母,旺年虔诚的说:“大哥、嫂子,我妈在世的时候,就给我们说你们一家人都是好人,我妈临走前一个月,我回来看我妈,我妈就给我交待,说她万一不行了,她会求二位照顾旺其的。”没有这事情,兰花奶奶没有找过父母,所以父母摇头不知道。旺年哭了起来:“哥,嫂子……我们不知道怎样感谢你们,我妈没有交待你们,你们都对旺其这样好,我实在不知道咋谢你们……你们知道我指靠不上旺星,我也不想指靠他,哥、嫂子你们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旺其可怜,你们就帮我们安葬了他,钱不要害怕,我和旺月还有旺山出份子,你们就留下来帮帮我们……”旺年的这一番话让父母留下来帮忙处理旺其的后事。母亲要是不把这二十块钱拿出来,也许两家就不会有以后的矛盾了,可是母亲不能闷着良心呀,这二十块钱又是下一个恩怨的开始。旺星他们三口子的心又不平静了,赵改玲低声地给旺星和旺川:“你们还哭个啥,你们亲哥将你俩在球毛上栓着哩,羞先人哩,让人家老郭家当了你们老谢家的掌柜的,拿个镢头到你们谢家的老坟里看看,挖两镢头看看你们祖坟里冒没冒白烟哩!你大哥把眼瞎哩,把病泱泱当成好人,哑巴不给她好处,她能对哑巴那样好……看看二十块钱哩,哑巴就给了她,她不敢吃黑食,是她心里有鬼哩,害怕哑巴变成恶鬼不饶她,就是哑巴不忍心吓唬她,她也害怕瞎眼们查账……”赵改玲一看,旺年已经不让他们插手安葬旺其,涝不上油水,也就不把旺年、旺月叫哥哥了,直接将他们叫成瞎眼的。旺星让旺川和赵改玲不要管,什么活也不要干。旺川旺星躺在炕上故作哭的起不来身子。赵改玲手插在袖筒里摆出摆进,还骂咧咧地,等母亲和几个村里的妇女给坟上干活的人做好饭,赵改玲就给旺星、旺川、俊娃、俊婷还有自己一人先舀一碗,一家人就坐在炕上吃,只吃的一家人的肚子像扣了一口铁锅。
  三天后,旺其隆重地入土为安了。父母看着谢家给旺其的葬礼弄的和老人的一样,也就欣慰了。旺其的事情处理妥当了,三天没有合眼的父母,累得进来家门就睡。可是在谢家,弟兄们坐在一起查账。旺星提出要查帐,让大家心里都明白一下。旺年知道旺星心里不舒坦,就把他的“击东声西”说了出来,听得旺星他们目瞪口呆,旺星终于吐了一口恶气,兴奋地拉着旺年的手:“原来大哥这一招才叫厉害的很么,城里人和乡下人就是不一样,这么高明的手段你就能想出来,让我真佩服,你们说说,老郭家的独苗宝存两口子,还说他是能人,被大哥当猴耍哩,他们却不知道。实在高明呀!大哥,我和他斗了这几年,算计的我头都大哩,你这一招出了老谢家多少恶气。看看,狗日的……婆娘任劳任怨地伺候了咱们三天,男人比给他大大拱墓都尽心,坟里的活要是没有他,还真的没有给咱们干了……”旺年又给旺星他们教了一些阳奉阴违的为人处世的“技能”后才对帐的,旺年给过旺其十元钱,旺月给过五块,旺川给过八块,共给旺其二十三块钱,赵改玲违心地说她从旺其那儿拿过两块钱,其实是她压着旺其从旺其的身上掏的,还有一块钱没有下落,他们就将旺其的遗物翻了一遍,一块镜子,一个木梳,账是基本对上了,可是他们的还是没有平静。
  当父亲知道旺年的“击东声西”的时候,已是第二年了,气得父亲直骂老谢家的人阴险。母亲就给父亲宽心:“吃亏,是吃不死人,个人积福在个人身上,咱们受苦也是为了看着将旺其好好的埋了,咱们心里踏实……你看咱们娃娃一大堆,都平平安安地,这就比啥都强,旺其走了,咱们也就没有牵挂了,好好的过好咱们的光景就行。”父亲听了母亲的话,气也消了。
  每天中午放学回家,别的同学都回家端着碗吃饭,家豪磨磨叽叽的才回家,吃完饭,就去庙岭子上的水潭里担水,临走前就给忙出忙进的母亲说:“妈,可不要叫谁吃锅底。”母亲应着,家豪就放心地挑水去了,他从庙岭子的泉水潭担一担子水,回来要用半小时。就这会功夫,正在剁猪草的家轩等家豪走远了,趁母亲不注意,他就溜进灶房了,屹蹴在锅台,用饭勺将锅底的那些稠点的饭挖着吃了,一个完整的锅底稠饭被他挖成了一道一道的“梨沟”。干完了坏事,他若无其事地接着“嗵嗵”地剁猪草。家豪挑着一担水很吃力的喘着粗气进屋了。家轩放下砍刀背着书包就跑,家豪将两桶水到进水翁里,转身就接开锅盖,那股兴奋劲、贪婪劲随着锅盖的揭开变成了傻眼:“妈,你叫谁吃锅底哩。”母亲仍然忙着手里的活:“没人吃,在锅里哩。”家豪气的都要哭出来:“那有锅底哩,都变成‘梨沟’哩。妈你看哩。”母亲放下手里的活,一看果真被饭勺划的像梨沟。家豪气的跑出去找“犯罪人”,家轩早都跑的无影了,家壮和家妮屹蹴地上头顶头地看一群蚂蚁,家豪气呼呼地问:“壮,你,你俩吃锅底了吗?”家壮抬头说;“你说你吃哩,我们就没敢吃,我和妮在看蚂蚁。”家妮也抬气起头,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气哭的家豪。家豪已经明白了是谁干得:“死你的,埋你的,看我咋收拾你哩。”说着就坐在门槛上摸起眼泪来。母亲将锅底刮的干干净净,也只刮了一口的稠饭,母亲用饭勺端到家豪的面前。家豪气呼呼地一口吃下去,背着书包上学了。
  母亲收拾着要去上工,让家壮把锅洗了。
  母亲又怀孕了,母亲很坚信这一胎一定是一个女孩,因为大姑说母亲换了胎性。母亲已打算好了:这一胎是个女孩,以后就不再要了,如果是男孩也不要了——掐死。不是母亲心狠,而是父母实在养活不了,那时,没有现在的各种避孕措施,没办法怀上只能生下来,生下不要了就弄死,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母亲将自己的想法和父亲商量了,父亲也同意。不久,父亲以公社民兵连连长的身份,领着四姑和全公社的民兵到山外修路去了,一去就是一年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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