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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我的1973年(13-14)

作品名称:逃离我的1973年      作者:刘刚      发布时间:2015-01-29 21:20:10      字数:13199

  13
  那天晚上,他们栖身在一座废弃的水磨房里。磨房看起来已经荒废许多年了,是因为通了电,水磨这种古老的工具自然退出了历史舞台。这是一座用石头砌起来的房子,粗糙、笨拙、很有意思。房子的青石地板上还留着磨道和石坑。
  他们就在石坑里点燃了篝火。黄昏的时候,白桦打中了一只野兔,此刻架在篝火上烤烧。兔子很肥,火焰舔着兔肉,窜起油烟,发出“嗞嗞”的声音。篝火弹射出橙色的光芒,映在白桦的脸上,她圆润的脸呈现出橙色。
  “不用担心罗健,我们是商定好了的,会在广西该见面的地方汇合。”白桦说。
  “就一枪……”姜少华说:“就一枪,他就倒下了,死了,一个文学天才,一个疯子,我们再也看不见他了。”
  “少华你听我说,魏红兵死了,我们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他是一个人,死了。就这样随便死了。”
  “少华,少华,姜少华!”白桦喊叫一声。
  姜少华战栗了一下,少顷,低声抽泣起来。
  白桦附下身,凑近他的脸,说:“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我们即没有选择的权力,也没有办法回避。难受解决不了问题,比起更多的人,我们总算还知道怎样反抗,不会像温顺的牛羊那样任人摆布。是的,现实可以残酷地宰杀我们,但压制不了我们保住一份完整的人格。振作起来,把这块兔肉吃了。”
  姜少华接过兔子肉,又抽泣了一会儿,也不吃肉,也不说话。
  白桦摇摇脑袋,叹息一声,说:“少华,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到越南?就算到了越南,我们还要面对更残酷的现实。要知道,我们是去参加抗美战争,战争的残酷要比现在更为惨烈,更为血腥。我们每天要面对的,就是流血和死亡……”
  姜少华突然开口,说:“任何人,都没有宰杀别人生命的权力。不仅仅是生命,任何人,都没有剥夺别人幸福活着的权力。”
  “是的。”白桦盯住姜少华。
  姜少华没有马上往下说,他哽咽了一下,低下头,继续沉默着。篝火向上蹿着火苗,辐射出飘忽的红色光辉映照着陈旧的石磨房,磨房的空间晃动着火焰的光亮。沉默使得火焰的燃烧声非常清晰,蓦然一声暴裂声,使得沉默顿住了。
  姜少华的鼻子抽搐了一下,说:“从秋天开始,我就陷进了死亡的沼泽里。我爸死了,我妈死了,花子死了,接着是魏红兵死了。一个又一个生命就这样无缘无故的死了。这些生命,哪一个不是爱情的结晶?生命是诗。他从母亲的肉体里分娩出来时就被爱拥抱,并且在爱的海洋里成长。但是,死亡时刻跟随着我,像是一个甩不脱的恶魔,影子一样地紧紧追着我,让我痛苦,让我绝望。”
  白桦说:“少华,不要想这么多了。先吃点东西,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还要面对许多困难。”
  “我们是去越南参加游击队,是吗?”
  “是的。这是罗健提出的建议。那次武斗后,同学们大都被捕,我们无路可走。这时候罗健提出了去越南参加游击队。”
  “听上去挺悲壮。可是,我们能到越南吗?”
  “有许多事你还不清楚。不过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我们肯定能到越南。”
  “为什么说的这样肯定?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白桦歪过头,沉思了一下,说:“少华,我没有必要对你隐瞒什么?什么都可以告诉你了。因为,我和你,除去非常好的友情以外,现在又成了同舟共济的战友了……”
  “说是战友,到不如说是难友更贴切。”
  “少华,你是不是后悔跟我出来了?”
  “没有。我说过的,从我第一次遇见你,我就知道这辈子我没法离开你了。我也对你说过,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你说正事好吗?说,为什么说我们肯定能到越南?”
  “我想对你说...说,说我的父亲曾经是一名战功卓绝的将军……”
  “是的。你对我说过你父亲许多的英雄故事。”
  “可是你不知道,父亲首先是一名军人,是一名经历过战争的战士。”
  “我想,你父亲是一名立过战功的将军,那他当然就是军人,是战士了。”
  “但是你不明白军人的气质首先是忠诚。”
  “我同意。是的,军人应该是人世间最忠诚的人了。可这与我们去越南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说你不懂。军人的忠诚不仅仅是忠诚于上一级首长,也不仅仅是忠诚于祖国。还有一种忠诚,就是对战友的忠诚。尤其是经历过战争的军人,活下来的军人会随时为战友牺牲一切的。我父亲就是这样一名军人,他随时可以为他的战友牺牲一切。同样,他的战友们也能随时可以为他牺牲一切。并且,因为我父亲又是一名军人,这也就决定了他的许多战友不仅愿意为他牺牲一切,还要附加一层,那就是绝对服从于他。”
  “我好像听出了点名堂。你是不是说,你父亲的战友们会帮助我们去越南参加游击队?”
  “是的。父亲被造反派们迫害死了,但是他的战友们还活着。我父亲有一个警卫员,现在也是一名副军职首长了。他现在的主要工作就是向越南游击队运送军用物资。他现在就住扎在广西,我们可以去找他。他会帮助我们的。”
  “这样说来,我们肯定能去越南了。”
  “肯定。少华,吃点东西吧,明天我们还要经历许多事。”
  他们慢慢吃完了那只兔子,困倦涌上来,俩人相靠着,渐渐睡着了。深夜里白桦醒来了几次,篝火已经没有了明火,红红的一堆暗燃的木碳,半明半暗地映照着姜少华的脸。她叹口气,接着又睡着了……

  早晨俩人醒来后,都感到肚子饿了。白桦说:“有碗粥就好了。”姜少华说:“昨天我们受到了袭击,警察和军队一定很警觉,我们还是要小心点。”白桦说:“先洗洗吧。”
  他们走出磨房来到外边,有水磨房就一定有河了。磨房外边这条河原是长江的一个支流,被深冬的寒冷镇的清冽,乘着初起的阳光,粼粼流淌。白桦把手伸进清洌的河里,冰凉,使她激灵了一下,眼睛好像是被河水的清洌冲刷了一下,看什么都是那样的清澈。她撩起河水向脸上扑去,浑身不由一紧,被水冰的更加激灵了。她索性双手捧起水往脸上泼,痛痛快快地洗了个脸。脸上开始回血,热起来,她的脸红彤彤像个苹果。姜少华在下游洗脸,半蹲着,一把一把往脸上泼水。白桦凝视着他。
  许久,她把目光从姜少华身上移开,投向早晨的树林。这是一片杂树林,时断时续的雾纱一样缠绕在林子里,时隐时现,牵连着树丛,若即若离。有些树像是悬浮在半空,有些树看着是长到半空又慢慢消失了似的。河水哗哗,越显得这里静谧。偶尔响起的三两声野雉的叫声,会使人感觉到这片杂树林的深邃。
  这时候,姜少华走过来问她:“你在思考我们下一步到哪去,是吗?”
  白桦转过脸看住他,说:“没有。这里好静,也很冷。”
  姜少华说:“不光是冷,我还担心。”
  “我看,你说你担心倒不如说你是害怕。”
  “我没有害怕。”
  “你害怕了。姜少华,你肯定后悔了,后悔和我认识、后悔和我在一起做临时工、最后悔的,就是和我一起出来,是不是?”
  “你干什么这样说话?我没有惹你,谁愿意早晨起来受别人的气?”
  “是我给你气受了吗?你配我给你气受吗?你这个胆小鬼。要是你后悔了你就直接说出来,不要这样虚伪好不好?”
  “你,你简直就是胡搅蛮缠!”
  “你说谁胡搅蛮缠?!”
  姜少华没吱声,转身走了。白桦追上去,追问到:“姜少华,你说清楚,谁胡搅蛮缠了?”
  姜少华不理她,继续向前走。白桦抢上一步,抓住他的后领子,一扭身子,把姜少华从她的背上直接摔出去。姜少华惨叫了一声,地上旋起一片树叶,姜少华已经在地上打滚。
  “对不起!少华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少华、少华你没事吧?你说话呀,妈的你还是个男生吗?!”
  姜少华在地上笑起来,说:“你问问你自己,你还像个女生吗?”
  他坐在地上,伸出胳膊,说:“还不拉我起来。”
  白桦转过身,说:“自己起来!”
  姜少华愣了一下,慢慢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杂树林慢慢沉寂下来,鸟儿的叫声更加清脆,林子越显得静谧。
  白桦注视着越走越远的姜少华,失落地叹口气,她低着头沿着河岸慢慢走着,不时地踩断树枝,发出脆脆的断裂声。树枝断裂的声音此起彼伏,白桦突然意识到这样的断裂声不仅仅是她踩出的,透过麟粼的水声,在繁茂的树丛中,一阵阵,响着踩断树枝的声音。她的前面,有一个人正向她这个方向走过来。

  这不是姜少华弄出的声音,因为姜少华行走的方向是和她相反的。也就是说,有一个人正向她这里走来,而这个人是干什么的,她一点也不知道。白桦敏锐地把手伸进了怀里,握住了手枪。她闪身到一棵粗大的椫树后边,并没有抽出手枪,两眼紧紧地盯住前面。
  树林因为蓦然而至的紧张而变得愈发静谧,白桦不安地向后看了一眼,见姜少桦一点没有留意她这里,兀自向着林子的另一边慢慢走着。她锁紧眉峰,再次盯向前边,脚步声愈来愈近,她看见一根枪筒黑黑地伸出树丛,接着走出一位中年男人,上身穿一件褐色皮夹克,下身穿一条军裤,脚蹬一双翻毛皮鞋。他端着一杆猎枪,一步一步搜寻着猎物。
  白桦吐出一口气,放松下来,从树后边转出来。前边的人蓦然站住,白桦注意到他的枪筒指着地面。中年男人抬起眼睛盯住白桦,并没有吱声。两人对视了一会。
  白桦先打破了沉闷,说:“这里有猎物打吗?”
  中年男人长时间看了一会白桦,表情渐渐放松下来,说:“有兔子。你好像不是本地人,面生、口音也不是我们这的。”
  “对的,我们不是本地人。”
  “你们?你们有几个人?”
  “那边还有一个,他是我的……”
  “对像?对吧?”
  白桦低下了头,用鞋尖擦了下地上的树叶。中年男人抬起头,看见姜少华正向他们这里走过来。中年男人笑道:“看来,你们俩是到这树林谈对像的。这样早?”
  白桦说:“也不仅仅是谈对像,我们俩是串联的红卫兵。来到武汉后,因为贪玩,和同学们掉了队,就一路追同学,一路算是旅游。”
  “你们是哪的学生?”
  “西安的。西安交通大学的。”
  “是吗?你的普通话里好像听不出陕西方言。这位男同学是你的同学?他也是陕西人吗?”
  “他不是,他是北京人,在我们交大上学。”
  “呵,呵,那好,你们接着玩吧,我去前面看看有没有兔子可以打到。”
  中年男人说完就绕过白桦走过去。走到姜少华身边时,看了一眼他,并没有吱声,一直向前走去。
  白桦在他身后突然说:“大叔……”
  中年男人止住脚,没有回身,问:“你还有事吗?”
  白桦说:“我是想说……想说……”
  中年男人转过身,问:“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别这样吞吞吐吐的。”
  白桦说:“我们,我们还没有吃早餐。这里,这里很难找到人家。我是说,是说……”
  中年男人笑起来,说:“你的意思是说要到我家去吃早餐……”
  “我们给您付钱!”
  中年男人大笑起来,说:“看来你有很多钱吧……哈哈哈哈哈,跟我走吧。”
  白桦冲姜少华眨眨眼,姜少华并没有笑,但也没有做出反对的样子。于是,他们就跟着那个中年男人一直走出树林。

  “你们昨晚上不会是在这树林里过的夜吧?”
  “大叔您说对了,我们就是在树林,在一间磨房里过的夜。”
  “那你们就不冷吗?”
  “有点冷,不过我们生了火。”
  “呵呵,你们俩对野外生活很熟悉嘛。”
  又走了近半小时路,他们走进了一座小镇子。炊烟缭绕,蓝色的烟雾弥漫在榕树青柔的树冠上。气压很低,压迫着着烟雾,使整个镇子朦胧不清。中年男人领着他俩走到了一座白色的房子前,房子显出了陈旧的痕迹,它的大门夸张的高、也夸张的大,被一把硕大的黑锁锁住。中年男人取出钥匙,钥匙环哗哗响着。他打开锁,推门时,粗糙的门轴响起夸张的“吱吱”声。他对他俩说:“进来吧。”
  大家进了屋,姜少华惊讶房间的采光性这样好,房屋有些深邃的感觉,但光线并不晦暗。中年男人把猎枪小心地挂在粗糙烟黑的墙上,回过身进到里面一间房子里,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小钢精锅。他对他俩说:“你们随便坐吧,我给你们买早餐去。”
  白桦说了声“谢谢”,中年男人没作声就去了外面。
  房屋里,姜少华看了一眼白桦。白桦扭过脸,走到墙前,摘下猎枪,哗啦一声,拉开了枪拴。姜少华说:“你不要乱动人家的东西。”
  白桦瞅了一眼他,重新把枪挂在墙上,说:“真是把好枪,德国产品。”
  “所以我感到这位大叔有点不一般。”姜少华说。
  白桦没吱声。
  “他的皮夹克和这把枪都说明这个人的来历一定不凡。”
  “那又怎么样?”白桦问。
  “什么怎么样?”
  白桦说:“我们在这里也就是吃顿早餐,然后马上离开这里。不过走之前,我还要向他打听哪里有火车站。我们要尽快到达广西。”
  “白桦,你看,他家还有报纸,并且,报纸是放在报纸架上的。这个人,一定是一位革命干部。”
  白桦循着姜少华的指引,也看见了墙边立着一付报刊架,架子上整齐地悬挂着各种报纸。报架边有一把竹椅,椅子上放着一张报。这张报,应该就是房主人看完后随便放在上面的吧?
  但是,他们的目光都被这张报纸上的一个标题和插图吸引。他们呆住了,也许不到一秒钟,俩人几乎是奔跑过去的,拿起报纸一看,确信了报上刊载的这条消息是与他们有关的。
  消息是加黑标题,写的是:《“草上飞”蹿至武水镇,军民联合严打显威力》。消息配有插图,不是别的,就是魏红兵被击毙的照片。
  他们相视了一眼,姜少华的手不停地抖起来,报纸发出了瑟瑟的抖动声。白桦着急起来,说:“姜少华,你要忍住。”
  姜少华说:“能忍住吗?魏红兵,昨天还是活蹦乱跳的一个人,然后就被打死了。死了也就死了,干嘛还这样糟蹋死人?”
  “那你说怎么办?”白桦喊了一声。
  “我也想杀人了。”
  “看来,我带你出来就是一个错误,你什么事也顶不了,反而拖累我。”
  这句话把姜少华给说愣住了,他抬起眼看白桦。见白桦满脸的沮丧,摇摇头,转过身把背冲向他。姜少华愣了好长时间,情绪似乎也稳定了许多,他们好长时间都没有再说什么。正僵持着,那个中年男人买早餐回来了。
  他把钢精锅放在桌上,还有油条。说:“你们还愣着?快来吃呀。”
  他两个谁也不看谁,走过来一语不发,沉默着只管吃饭。
  中年男人满脸疑惑,说:“你们闹别扭了?”
  俩人同时抬起头,仍然谁也不理谁。中年男人笑起来,说:“小年轻的事。”然后,他拿起刚才俩人争执过的那张报纸,坐在竹椅上看起来。白桦看了一眼姜少华,发现姜少华也在看他。白桦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姜少华低下头喝豆浆。
  中年男人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翻过报纸看另一版的新闻。姜少华已经喝完了豆浆,正要立起身时,中年男人说:“草上飞?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听起来是不得了的。”
  他把目光投向他俩,像是在问他俩,表情显得轻松。
  “大叔在说什么呐?”白桦说。
  “呵,你们看看这条新闻。”中年男人举着报纸说:“消息上说,一位持枪女匪率领一帮持枪匪徒蹿到我们这里,昨天被当地警民和解放军围捕,两家进行了枪战。他们打伤了好几个警察和民兵,一名匪徒被击毙,这还有照片。这个女人很厉害嘛……”
  他说着又低头看报,不再说什么。
  他俩都吃完了早餐。白桦准备去洗锅碗,中年男人没有抬头,却抬起胳膊摇摇,说:“放着我来。你们吃好了吗?”
  “吃饱了,谢谢大叔。大叔,这是我给您的钱,您看够吗?”
  中年男人从报纸下面仰起脸,说:“不少嘛。可是我不要钱。”
  “那您想要什么?”
  “我想想……这样吧,我看……这样吧,你们两个,陪我打一天猎好吗?”
  “这个……”白桦说:“这个可能不行。大叔您还是收下我的钱吧。我们不能陪您打猎,因为我们还要赶路。噢!对了大叔,我还要问您,这里有火车站吗?”
  “当然有,并且不远,是一小站,快车是不停的,只有慢车。”
  “有去广西的车吗?”白桦问。
  “当然有,但也是慢车。你们要去广西吗?”
  “呵呵,是的。那么大叔,请问这趟车每天都有吗?每天又是几点到站?”
  “逢双日一趟车,每天凌晨两点到站,停车只有一分钟。”
  “今天有吗?”
  “今天是十一月三号,单日,当然不会有车了。”
  “只这一趟车吗?”
  “去广西的仅此一趟。丫头,我们还是算算早餐的帐吧?”
  “我说了,我给您钱。”
  “可我不要钱,只要你们陪我打一天猎,我们就两清了。再说,你们不是去广西吗?今天又没有车,走也走不了。不如陪我打猎,我还会管饭,是中午饭和晚饭,我都管。”
  “您为什么非要我们陪您打猎呢?”
  “因为我孤独。这算是理由吧?”
  “不行。我们不能陪您。”
  “我看你是过河拆桥或着说是忘恩负义。吃饱了肚子就想走,是吧?”
  姜少华终于忍不住,说:“你这人怎么这样?真是胡搅蛮缠。”
  “你说我胡搅蛮缠也对。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中年男人并没有发火,他笑眯眯这样说到。他的脸是青俊刚毅的长方脸,硬茬茬的平头,细长眼,却炯炯有神。他笑起来时,额头上很清晰地印出几道刀刻一般的皱纹。这使他的玩笑话,也能透出几分冷峻。
  “大叔,我们能不能再商量一下?”白桦急急插进话来。
  “商量?行,能商量。”中年男人一边点头,一边笑着说。
  “您还是收钱好吗?”
  “不不,不行的。”中年男人的头摇的像拨浪鼓。
  “你?!你简直……简直……”
  “那好,”白桦生怕姜少华说出难听的话,又急急插进话来:“就依您,我们陪您打一天的猎!”
  她很干脆地说,同时瞪了一眼姜少华。
  “哎,这就对了。还是丫头片子懂事。丫头,害怕枪吗?”
  中年男人向悬挂猎枪的墙面走去,边走边说道:“其实是因为你们耽误了我今天打猎。我都到了地方了,又被你们拽回家来,要吃什么早餐。我不答应吧,可就显得我没有人情味……丫头,你敢拿枪吗?”
  他取下枪来,把枪凑到白桦眼皮底下,说:“这可是德国猎枪。”
  白桦说:“大叔,您是说要我拿枪吗?”
  “你敢拿吗?”
  “敢。不过我要问您枪里有子弹吗?”
  “傻丫头,枪在家里怎么会有子弹?拿着,背上它。诶,这就对了。我说小伙子,别光发脾气,我们出发吧?”于是大家一起出了门。

这时候大概是早晨九点三十分左右。雾没有刚才那样浓了,视野清晰了许多。云依然遮挡着阳光,云很厚,呈现着灰蒙蒙的色调,使一切看上去都蒙上了一层忧郁的情绪。他们的眼前,越过大片的田野,前边横亘着一道黑绿色的山峦,一条土道弯曲着一直伸进了山里面。土道在灰色厚重的云层下面泛着空荡荡的白色,偶尔有行人骑着哗啦作响的自行车飞快地行驰而去。宽阔的土道,使骑自行车的人,显得孤独单薄。
  中年男人走在最前边,后边跟着白桦和姜少华。两人清晰地看到,中年男人的步伐迈的很坚实,他穿一双土黄色的翻毛皮鞋,每一脚踩到地面上,都能印出一个清晰的脚印。这使人觉得他健硕的身体里,向外弥漫着自信的感觉。
  “那个小伙子,你好像一直不高兴……”中年男人说话时并不回头,他边走边说道:“不要老绷着脸,这样会显得你很没有气量。你看你的女同学,这丫头就比你活泛多了……”说到这里,他止住脚,转过身说:“有时候,信任别人对于每一个人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他不再说什么,而是抬起头遥望远方。他这样看了一会,笑着说:“看来我今天就没有打猎的命。”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白桦问。
  “是有事情,他们在搜山。你们看……”
  中年男人抬起胳膊指向远方,他俩顺着他指出的方向远远望去,果然看见了山坡上有许多蚂蚁大小的人影在慢慢向山上走去。
  “这是在搜捕草上飞。你们看清楚了吗?有许多人,全民皆兵呀。在全民皆兵的天罗地网里,一切阶级敌人和所有反动派包括草上飞们,是无处可藏的。”
  中年男人像是自言自语,白桦、姜少华两个没有吱声。他们一直把目光投向远方,盯着看什么。在他们前面不远的地方,一条河泛着浑浊的亮沽沽流淌着。事实上,他们是一直沿这条河走到这里的。只不过河水流淌到这里时突然转了个身,横挡住他们的去路。但是河面上有一座桥,一座灰色的铁桥,虹一般跨河而去。桥上不时地有车辆行驰而过,这些车主要是解放卡车,速度很快,经过他们身边时,一下就擦身而去了。在车辆驰出桥身后,他们看见,在距离桥身不足一公里远的地方,一队排列整齐的军人正向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看着这队军人像是从半空中慢慢漂落下来的一样,突然就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看来我们要碰上麻烦了。”中年男人说:“我们不能呆在这里了,要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可不想被盘问。”
  他说着先跳到路边的下面,动作非常干脆。白桦看了一眼姜少华,他们也跟着跳到路面下面去。路两边原是坎坷的沟壑,长满了植物,大都是灌木,杂乱的枝上生长着小刺,再往下面就是河岸。河水湍急,泛着浑浊的泡沫。中年男人急速地顺着河岸一直往前面跑去,半躬着腰。他不时地回身看一眼后边的白桦和姜少华,并没有吭气,只是用眼神要他们跟上来。一会儿功夫,他们就跑到了铁桥的下边。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桥面上也响起了军人队列通过桥面的声音,是一种很有质地的声音。
  中年男人说:“在这个抓阶级斗争的年代里,谁都有可能被怀疑,我不想招惹更多的麻烦,所以要躲开他们。只是,我今天的打猎计划不得不放弃了。”
  等一切寂静下来时,中年男人说:“我们回去吧。你们两个愿意跟我回去呢还是我们就在这里告别?”
  姜少华看看白桦。中年男人笑起来,说:“小伙子,你想说什么?”
  姜少桦说:“我想说,今天反正是走不了了,我也不想睡在磨房里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今晚上借宿在大叔家里?”
  “只要这位大叔愿意留我们借宿。”
  “只要你们愿意出房钱,我没什么意见......”
  
  14
  他们再次返回到中年男人家里,中年男人说:“还有个问题。”
  “有什么问题?”姜少华问。
  “问题就出在你身上。”
  “说出来,我有什么问题?”
  “你看,那边那间房子是我的卧室,里面有一张大床,但我不想让给你们任何一个人睡。也不想和你挤一张床,因为我一个人睡惯了。我这个人对于睡觉是很讲究的,明白吗?”
  姜少华和白桦没吱声,齐齐地看着他,要他把话说完。
  “但我再也没有卧室了。不过,我还有一间阁楼,在你们的头顶上,明白吗?就是说,今晚上你们俩要睡在阁楼里。所以,就有问题了。虽然,就算你俩在谈恋爱,但终究你们没有结婚,因此……我想,你们都明白我要说什么了吧?”
  “大叔,你……你的担心是多余的。”白桦说。
  “多余不多余,还要看小伙子怎么说了。”
  “我也是这句话,大叔,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是吗……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就好...就好,那就没什么问题了。不过,我还要问问你们,你们身上带着什么证件没有?”
  “我们……没有。”白桦说:“不是没有,您都看见了,我们没有行李。我们的行李都让串联的同学们带走了,证件都在行李里。”
  “那就坏了。”中年男人说:“今晚上街道革委会说不定要查户口。因为草上飞在我们这一带活动,所以,晚上是一定要查户口的。我还忘记了,到现在了,我们都没有做过自我介绍。那就从我开始吧。我叫易铸,曾经是一座大城市的公安局局长。”
  白桦明确地感到了身边的姜少华震了一下。急忙说:“难怪大叔的气质不凡,刚才张林还对我叨咕说您一定是一位有背景的领导干部。还真让他说对了。张林,你说是不是?”
  “呵呵,是的,我叫张林。”
  “我叫刘雁。”
  中年男人笑道:“你们说你们一个叫张林,一个叫刘雁谁信?你们没有证件,就不能证明你们是好人还是坏人。这可难办了,这是在抓捕草上飞的非常时期呀。”
  “那大叔你看我像草上飞吗?”
  “那可说不上。草上飞的脸上又没有写着字,你就真是草上飞你也不会承认的。”
  “那您说怎么办?难道你会赶我们走吗?”
  “这到不会。但是,你们必须听我的话。”
  “那大叔说说,我们该怎么办?”
  “只能呆在房子里,不许出门,直到离开这里。”
  “好的,我们答应你,不出门,就在房子里看报纸。
  “报纸就别看了,有你们看的。现在你们跟我上去。”

  中年男人说着走过去,他对面的墙根下面,横躺着一架竹梯,他把它举起来,搭在房顶靠西的一个方正的洞沿上。然后,敏捷地攀梯而上,很快就上到房顶,钻了进去,又探出头对下面说:“你们俩个上来呀。”
  他俩相视了一眼,白桦在前面,先上了梯子,后边姜少华跟着,两人向上爬。上面,叫易铸的中年男人已经拉亮了电灯,他们头顶上的方洞里洒落下一片橙黄,白桦已经攀到洞口,再往上一探身,惊讶地说:“这里很大嘛。”
  她说着一使劲就钻进了阁楼,身后,姜少华也钻了进来。正如白桦说的,这间阁楼比想象中大了许多,有一张写字台,一架书柜和一张单人床。只是窗子小了点,所以,光线很暗,就是白天也得拉亮电灯。
  “公安局长的家,总得有一两处意想不到的地方吧?这其实是我的书房,我在这里写点东西,或者看看书。从现在起,你们就呆在这里,书橱里的书你们随便看。我只要求你们最好不要离开这里。”
  姜少华已经走到书橱前,说:“有书看,谁还愿意干别的?大叔,我要感谢您,我终于又能看书了。”
  “看来,这个小伙子是个书呆子。那好,欢迎你们。虽然你们没有任何证件,我不能判断你们是好人还是坏人。不过,来的都是客,我欢迎你们。”
  他说完,返身下了梯子,把这里完全留给了他们两个。

  那天晚饭时,他们没有更多的交谈,只是说了些关于草上飞的事。易铸说:“……搜山,明察暗访,想了许多办法,到底有了效果。就在今天下午,他们打伤了一名草上飞的帮凶。据说,那家伙非常凶狠,徒手击倒了两名民兵,抢了一把冲锋枪,带伤蹿进山里不知去向……”
  回到阁楼时,姜少华说:“看来,罗健仍然没有被捕。”
  “是的。我早对你说过,不用担心他,他很有经验。我们会在该见面的地方汇合的。”
  这时,易铸在下面说:“你们来个人帮帮我。”
  姜少华下了阁楼。一会儿,易铸在下他在上,拿进来一床褥子和一床被子,还有一只枕头。易铸说:“你们俩个有一个人要打地铺睡了。好在楼板本身是木质的。我必须给你们交代,晚上不论楼下发生什么问题,你们都不要做声,一切由我来控制。”
  易铸说完就下去了。楼上他俩个沉默着相视了一会,姜少华说:“白桦,我有点不安……”
  “是的……”白桦说:“是的,我也有点不安。”
  “他好像有意在帮助我们。”
  “换句话说,他已经知道我们是谁了。所以他在帮助我们。”
  “是这样的。他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是在帮助我们。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没有理由呀。”
  “我们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姜少华,你不能事事都指着我,你是男生,要负更多的责任。”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姜少华说,他表现的很沉稳,他说:“我们要想出应对的办法。要不,我们离开这里吧?”
  “离开?”
  “是的。我们面对的是残酷的环境,没有侥幸,如果我们指望侥幸,将会付出代价的。所以,我的意见是尽快离开这里。”
  “也许……也许他并不知道我们是谁?只是我们太敏感了吧。”
  “你这样说就是侥幸心理。”
  “你给我说的办法就是要我们马上离开这里对吗?”
  “是的。”
  “可我真的想在这里好好睡一觉,我很累了。”白桦说,她的双眼已经有点涩了,迷离不清。她说:“也许就是我们神经质,我要睡觉了。我们就是神精质。”
  她说完脱了鞋,躺到床上,说:“我的脚都肿了。”
  姜少华犹豫着还想说什么,但是白桦已经和衣睡着了。姜少华不由摇摇头,说:“说到底也是女生。”

  他给她盖上被子,自己走到书橱前。因为心里有事,也没心思看书,独子发了一会呆,困倦随之涌上来,他铺开褥子,拉开被子想打个盹。他对自己说:“千万不能睡死了。”
  但是,睡着了就醒不来了。在沉沉的睡眠里,他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姜少华摇摇白桦,白桦警觉地一下坐起来。姜少华要她不要做声,两人悄悄挪到那方洞口边,尽量不要让脚下的木板发吃一点声响。他们挪到洞口时,白桦已经取出了手枪。姜少华看了她一眼,黑暗里,他看不清她的脸,不过,他感觉到了白桦的目光像电光一样。
  楼下的敲门声没有持续多久,下面易铸拉亮了电灯,立刻,黄黄的灯光射上来。楼下传来易铸的开门声,接着有人走进房间,听声音,也许有三到四人。他们说话的声音弹射出机械般的单调。
  “对不起,我们是例行公事。”
  “你们是查户口吗?”易铸的声音听上去很冷漠。
  “是的,不过,我们想,草上飞是不会窝藏在原公安局局长家的。”
  “是吗?不过你们最好是看清楚了,这样大家都会好点。”
  “不用看了,房间里就你一个人。”
  “这可是你说的。”
  “怎么?难道房子里真的藏着人?”
  “这要听从你的原则。除了我,你说房间里还有别人,我只能认为是有别人。如果你认为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那我也就认为只有我一个人。你说呢?”
  “看来,你还是埋怨我们不该吵醒了你。对不起了,我们这就离开。再见,我们的原公安局局长。”
  那人说完,楼下就响起了踢踏的脚步声,接着又传来说话的声音:“你要小心一点。因为,草上飞他们不是一般地匪徒,他们有枪。昨天的新闻想必你已经看过了。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今天下午,我们在山里和草上飞的一个手下遭遇了,一个排的解放军硬是没有围住他。那家伙受过训练,徒手格斗时,他打倒了两个民兵,硬是突围出去了。”
  易铸没有吱声。
  接着是关门声。房间外面很乱,狗在叫,不时地传来砸门声。显然,查户口的人们对易铸很客气,他们没有砸他的门。
  楼下的灯并没有马上熄灭,黄黄地持续了一会儿,好像,易铸在沉思什么?又过了一会,响起了搬梯子的声音。易铸把梯子搭在了洞口边,接着关灭了电灯,楼下刹那变的黑暗。再接着,他们听见了易铸攀蹬梯子的声音。白桦把枪藏进怀里,看了一眼姜少华,俩人就悄悄回到原处。
  易铸很快攀到了洞口。
  “把灯打开。”他说,并没有马上翻身上到阁楼里。
  姜少华摸到书桌前,摸索着扭亮了台灯。易铸跳进来,白桦几乎下意识地把手伸进怀里。但是,易铸说:“别动!”
  大家都愣住了。
  易铸站在灯影里,谁都没有吱声。这样持续了几秒钟,而在这几秒钟里,他们都听见了彼此的心跳声。这时,易铸说:“好了,我们应该谈谈了。”
  他走到书桌边,拉出椅子,面向他俩坐下,摇摇头,说:“你们不要妄想什么。老实对你们讲,我,易铸曾经是侵华日军驻太原特高课的一名高级特工……”
  他平静地说着,并没有专注白桦或是姜少华的表情,他接着说下去:“你们没有想到吧?我这样一个看起来平常普通的人,会有这样一段历史。但是,我要明确地告诉你们,不要在我面前有什么妄想,虽然,你们有枪——我没有猜错吧?”
  他是面对白桦说的。他说完这句话时,目光像电一样直刺白桦,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草上飞——我又没有说错吧?”
  白桦甩了下头,说:“大叔,您开什么玩笑。你看我像草上飞吗?”
  易铸摇摇手,他好像并不急于证明白桦就是草上飞,只是接着讲他的故事。他说:“我作为八路军潜伏最深的情报人员,在侵华日军驻太原特高课里做特工长达八年。八年是什么概念?抗战总共就八年。八年里,我一直在特高课做特工,为八路军提供日军情报。所以你们应该清楚,我作为这样一名高级特工,身手也一定是不一般的,你们说是吗?”
  他的目光再一次像电一样直刺过去,说:“问题是,八年抗战,能够证明我是八路军潜伏日军的情报人员的人——我的那些战友们,都牺牲了。你们明白这会产生怎样的一个后果,你们说说……”
  这一次,他的目光除了冷竣,柔和多了。他接着说到:“这只能出现这样一个后果,就是说,抗战胜利后,我不但成不了抗日英雄,反之,我却成了大汉奸。你们听明白了吗?于是,我被八路军抓捕并且被公开审判,成了一名双手沾满抗日英烈鲜血的大汉奸和凶手。那时候,我就是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楚,你们想想,我有多冤……”
  “那后来呢?”白桦问。
  “后来,我遇见了一位八路军团长,他救了我。事情就这么凑巧,这位团长曾经是我的上级。在红军江西根据地时,我因为在日本留过学,被派往上海,潜入汪精卫伪政府,在臭名昭著的76号特务组织里做了一名特工。后来,又被侵华日军派往第二战区山西太原市任日军特高课高级特工。这就是我的简历。抗战胜利后,唯一能证明我这段简历的人就是这位姓白的八路军团长,是他救了我,洗刷了我的罪名,还我以清白。所以,这位姓白的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不仅仅救了我生命,并且还救了我的政治生命。我想,我的故事讲到这里,你们,尤其是你,这位叫作刘雁的丫头,你应该明白我讲这段故事的原因了吧?那位八路军团长叫白雪凛,他就是你的父亲……”
  白桦的身子明显地摇了一下,像是要栽倒了一样。但是,她稳住身子,说:“白……雪凛……我,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不过,如果你讲的是真的,我还是很感动。但是,你说的这位白团长,我,我不认得他。”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我的。不过,如果我叫你桦子,你会怎么样呢?”
  “我……”
  “那么好,我很理解你为什么这样。现在,我再叫你一声,白桦,墩儿!”
  白桦震了一下,说:“大叔,你,您怎么知道我的这个小名儿?!”
  “孩子!”
  “大……叔!”
  白桦像是呻吟一般地说出了“大叔”这两个字,黄黄的灯影里,可以看见她的嘴唇苍白并且微微抽搐着。时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仿佛一种力量在蓄积在收缩,大家都企待着什么。就见白桦突然扑过去,一下抱住易铸,大声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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