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四）

　　九
　　窝棚终于建了起来，比以前的那些还要大，还要好。由于天坑里茅草不多，不能用来铺棚底，两人就砍来一些松针铺在上面。
　　松针铺就的棚子别具一格，不仅充满了松树的香气，颜色还是绿的。非常符合川南的审美观。坑里的地面比外面潮湿许多，用石头来拦个床铺的打算就被两人放弃了。川南拿着随身携带的砍刀，砍来一些较粗的木棒，将它们全铺在窝棚里，上面先垫上一层厚实的松针，再铺上已经干枯了的茅草，软软和和的，比他们前些天采药时住的地方还要好。
　　看着陆仙儿起劲儿地干着活，脸上洋溢着高兴的神色，川南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自从陆仙儿的真实身份被揭开，他和陆仙儿也从好兄弟变成了恋人以后，川南都竭力顺应着这个巨大的转变，然而，他却始终无法将这个俊俏的女孩儿当成是自己的恋人，这就使他的心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他不止一次地告诫过自己，陆仙儿受的磨难太多了，你千万不能再让她受到伤害，今生今世，她就是那个随你走遍天涯海角的人，依然抹它不去。
　　一闭上眼睛，立秋和雨鸽的影子就会在心中萦绕，他不知这是怎么了。难道过去的烙印就真的这么深，就真的抹不去么？尽管他也知道，这一切都只存在自己的心灵深处，会和陆仙儿结婚的，但这种结合对陆仙儿真的公平吗？
　　每当他看到陆仙儿是那么坚定地跟着他走，山上，林中，干着令男子汉都觉得累的活计，并时时都在关照着他时，川南的心中既是高兴又是不安，他朝着陆仙儿笑着，但笑得很勉强。他总有这样的感觉，自从知道了陆仙儿的真实身份，两人再相处反而觉得比以前别扭了。
　　在山里采药的日子里，每到晚上，陆仙儿都是那么依恋地偎在他的怀中，瞪着一对小鹿般清亮的大睛，缠着他讲那些讲过和没讲过的故事，直到困极了在他的怀中沉沉地睡去。川南知道，她对他是一心一意的，在他的面前，如果说以前还有出于本能的防备，那么现在，她对川南是不设防的。只要他愿意，她可以随时为他献出自己的一切，包括一个女孩最宝贵的贞操。
　　川南曾将陆仙儿与立秋、雨鸽进行过比较，不论是立秋和雨鸽，对他所表现出的感情都没有陆仙儿对他的更自然更真切，就像是泥土，就像是山泉，一切都是那么质朴，那么清亮，这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爱呀。
　　然而你呢？你为什么就不能很快从把她当着兄弟的那一步跨出来，真正成为陆仙儿的恋人？以前在他还不知道陆仙儿是个女孩儿时，曾不止一次地说过，“要是你陆仙儿是个女的就好了，那样我就不会再有别的顾虑，一心一意地爱你就行了。”每每此时，陆仙儿的脸都很红，现在想来，自己很早以前就已经向人家表明了心迹了。难道那些都是玩笑话不成？
　　这是川南在前一段日子里的真实心情。
　　还好，在快要结束这次进山采药之行的时候，川南感到心中好受些了，纷乱的思绪也开始理清，一种新的情感渐渐替代了以前的那种感情。他开始以一种新的目光重新认识和他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也开始以恋人的身份关心她的一些生活细节，提醒这个因那段扭曲的生活而在某些方面变得粗心了的女孩儿。
　　然而，随着逃亡生活的开始，这些对川南来说，又变得遥远了。临出陆家时，明知是不可能的，他仍竭力想说服陆仙儿留下，不要跟他一起去受罪，从内心来说，并不是想逃离陆仙儿的视线，而真地是为陆仙儿的将来考虑。跟着他一个通缉犯，虽说是被冤枉的，能有多大的幸福可言呢？他情愿自己一人来吞咽这颗苦涩的果子。
　　如今，陆仙儿却跟自己一起来了，一起来过这种逃亡的生活，这更是让他良心难安，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尽自己的全力保护她，不让她受一点儿伤害，至于儿女情，姑且先放在一边。他得要为陆仙儿留下个清白之身呀。
　　川南在洞口坐了下来，看着陆仙儿将一床旧线毯铺在茅草上，又将深蓝色的被子从背兜中拿出来放在上面。那还是他们在山里采药时带去的东西，今天又原封不动地带到这儿来了。
　　天坑里黑得比外面要早，才下午四点多钟，就已是一片暮色了。
　　川南和陆仙儿将窝棚收拾好后，一起走了出来。
　　猎狗黑虎不在近旁，天坑里的一切对它都太具有吸引力了，在川南他们忙着修建窝棚时，它就嗅着令它着迷的气味，一路追踪了下去。陆仙儿唤了两声，也没听到它的回音。
　　周遭黑了下来，只在天坑的上方有一块还泛着亮光的天空，照着东头上那几处热气缭绕的温泉。
　　忙碌了好半天，出了一身的汗，衣服都湿了，陆仙儿将两人的换洗衣服拿出来，对川南说：“川南，我们去洗下澡吧，还记得那边的水么？”
　　“记得，每次来这里，我都要在里面洗澡，你呢，却总是不肯洗，有一回我都要生气了。”
　　“那个时候，我不是不能洗么？川南，今天，我……让你和我一块洗……”陆仙儿红着脸说，最后句几乎就是在撒娇了。
　　川南的心“怦怦”跳了起来，自己担心的时刻终于来了，尽管这只是在一起洗浴下而已。他伸展了一下身体，装着很累很累的样子，说：“我这会儿好累，你自己先去洗吧。”
　　“你不是说洗个热水澡最能解乏么？”陆仙儿说道，不知是有意拿川南以前说他的话来“报复”他，还是别的什么。
　　川南笑笑道：“我在这儿等等黑虎，你自己先去。”
　　这分明是个托词，陆仙儿想，这一段时间他都在忙，这会儿又遇上了这么件事情，让他歇歇也好，就朝那个温泉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川南说：“你快来哟，我等你。”
　　
　　十
　　泉水散发着微微的香气，咕噜噜朝上冒着气泡。蒸腾上来的热气在空中缭绕着，与从天坑上方飘下来的雾气连在了一起，在树梢凝成低矮的云团。
　　陆仙儿将自己剥成白条鱼，走进热热的温泉中。以前她总是羡慕那些小伙子们，能在大热天里只穿着条小裤衩或者干脆什么都不穿就跳进清凉的水中。她却只能任白汗黑汗淌着。只有在夜色笼罩了天底下的一切，才敢将自己关在屋后那个低矮的小棚里，洗过一身的爆热。那个时候，她是多么盼着有朝一日能回复自己的女儿身呀。这一天终于让她给等到了。
　　她看着自己白净的身躯，看着已恢复了正常的青春的胸脯，感到了一阵阵陶醉。这一切都是川南给她带来的。尽管如今在这里是为了躲难，但谁人能说这不是一种神仙般的日子呢？她朝着窝棚的方向看去，迫切地期望着川南的到来，然而，那边却没有川南的影子。陆仙儿试着叫了一声，甜美的声音融化在牛奶般白净的蒸汽里。陆仙儿的心绪有些乱了，责怪自己为什么不等着和川南一块儿来。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里，什么事情都可能以发生的……
　　陆仙儿匆匆穿好衣服，心慌意乱地朝窝棚跑去。川南不在那儿，她的目光在更大的范围内搜索着，仍然不见他的影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在牵她的衣角，陆仙儿一看，原来是黑虎，只见它坐在那儿，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忙将它一把抱住，正要叫它找川南去，却见川南紧张地走了过来，他将陆仙儿扶起，关切地问：“仙儿，你这是咋啦？”
　　陆仙儿见川南好好地站在自己身边，一下扑在他的怀里，哭得更凶了。
　　川南看着她披着精湿的头发，忙将搭在她肩头的毛巾拿下来，替她擦着满头的水，埋怨道：“瞧你，这是咋个了？不把头发擦干会生病的。告诉我，是想到什么了还是看见什么了？”
　　“人家在那里等你好半天，你都不来，”陆仙儿哽咽着说，“叫你也不答应，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川南的心里滚过一个热浪头，想把她紧紧拥在怀里，但他忍住了，说道：“瞧你，想到哪儿去了，黑虎捉了个兔子回来，我忙着剥皮呢，晚上我们就有肉吃了。”
　　“我叫了你的，你都没有答应……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看你说的，怎么会呢？陆仙儿，你来看，我把灶安在什么地方的？”川南拉着陆仙儿的手来到那个大石洞前，朝洞口边一指。
　　陆仙儿一看，那个洞口边上已经垒起了一个小灶，这会儿，锅里的东西已经开了，正咕噜噜朝外冒着热汽。
　　“干啥把灶安得离家那么远呢？”陆仙儿见这儿离他们的窝棚足有二、三十米，不解地问。
　　“还记得我们是怎样找到这儿的么？去年夏天，我们来采药，隔好远就看到坑里有饮烟冒出。如果我们这样煮饭吃，一定会被人发现的。瞧见了吗，在这里烟全都抽进洞里去了……”
　　陆仙儿的情绪已平静了下来，见那个她不愿意进去的山洞果然抽进了小灶产生的所有的烟，不由得说：“好倒是好，就是如果里面有神仙的话，就被你熏出来了。”
　　“那正好，让他也尝尝人间烟火……”川南见陆仙儿停止了哭泣，并且说了句十分贴切的玩笑话，也放心了，拉起她的一只手，说道：“这样才乖。以前的陆仙儿又回来了。”
　　“你不喜欢现在的陆仙儿么？”陆仙儿的一对大眼小鹿似地望着他，那眼神中充满了温情，也带着淡淡的质询和责怪。
　　川南忙说：“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
　　陆仙儿笑笑，捂住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