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一)
作品名称:伤痕 作者:云之恋 发布时间:2015-01-29 11:41:06 字数:4309
---景蓉手记
(一)
一个人又一次在雪地里独自走过,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总被这样一种气氛,这样一种意境深深感染,我曾经深深在乎过的,是否还是那么让我牵念和动心呢?也许所有的人,包括我的至爱,早已把我忘得不再有痕迹,然而,相处过的日子,一生难忘的美好时光,洁白的雪地悄然落下熟悉的字迹,已经变得格外的模糊,不再有旧日的踪迹,重新伸出颤动不已的手,泪却流了一脸,索性不再写下。
一时感觉很独孤,很无助!
冷冷的淡淡的静静的回忆,轻轻的缓缓的悄悄的步履,我又一次这样如痴如醉的在暮霭沉沉的夜晚独行,万般思绪萦绕在心头,我是不是有些看破红尘?飘雪的夜很美,所有不愿看见的污浊被厚厚的积雪笼罩起来,一切都掩饰在朦胧的梦幻之中,这样,我也许真的愿意独行,并不真正孤独。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柔弱的女人,虽然我很爱幻想,但严酷的生活需要我脚踏实地,我很想读书,可沉重的生活重担早早摧毁了我上学的强烈欲望,我很爱我的母亲,但她却为了诞生一个未卜的生命而过早的结束了自己,我很爱我的亲人,但有些爱是无法弥补的,后娘般的老天给了我种种的恩赐,我哭过,我喊过,但我从来没有畏惧也从来没有退却,我活得坚强也很美丽。但是,我依然渴望宁静舒适温馨的日子。
……
我出生在那个饥荒的年代,那个年代可以说是集体的受难,我家境贫寒,父亲被下放劳动,半年能探亲一次,母亲体弱多病,我们家受到了很多非礼的待遇,革委会的领导们处处刁难奚落,我们甚至遭受很多人的白眼,我小小的年纪看到的是一个支离破碎的世界,我们的生命价值,我们的青春爱情在那场劫难中统统被蹂躏被忽视被掩埋被摧毁!我可爱可亲的弟弟在大好的青春年华走进了大墙,今天已是天命之年的他依然在K歌的时候,泪雨婆娑的哽咽演唱迟志强那首风靡一时的《愁啊愁》。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从哪儿写起呢?在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和艰难之后,我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蓉儿,给妈倒杯水,好渴啊!”我耳边又回响着妈妈低沉无力的声音,包含着太多的委屈怜惜。那年,我十五岁。
“妈妈,缸里没有挑来的山泉水了,自来水,你可千万不要喝啊!”矿区的自来水由于地质的破坏,碱性很大,喝到嘴里咸咸的,母亲喝了,经常会腹泻呕吐。于是,我每天放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几里外的“甜水沟”挑山泉水。
“蓉儿,将就一些吧。走那么老远的路,你来回就是个吧钟头,我不放心啊!”母亲唉声叹气的说道。
我费力的踩上板凳,弯下腰伸进半个身子用水瓢去够缸底的水,舀起来浅浅一瓢水,却看到了那么多的浮尘,我叹息的摇了摇头。
“蓉儿,就自来水吧,那有那么多的讲究?”母亲执意要喝水,她刚刚生了小妹不久,还在月子地里。
“好吧,我来喂你,妈……”
“虎子和龙龙呢?上学去了吗?”
“嗯”
“那蓉儿,你咋没去上学呢?”母亲惊愕的问我。
“妈,我们老师病了……放两天假”我故意大声地对母亲说道。
其实,我已悄悄的背着母亲和弟弟退了学。母亲刚刚生了小妹,蜡黄蜡黄的脸,爸爸还在老远的矿区进行劳动改造,外婆来侍候了母亲几天,被也是生小孩的舅妈给接走了,外婆千叮嘱万嘱咐,不让母亲早早下地,可母亲没办法,总得不停的洗尿布,做饭,可她患有严重的咳嗽,经常是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两个弟弟一放学就去煤区的铁皮车上捡煤渣,好几次淘气捣蛋的虎子偷偷的越过栅栏,爬上高高的火车皮,拿上面的优质炭块,我真担心被看护的发现了收拾他。一再告诫虎子,可虎子总能捡回满满一箩筐泛着光泽的煤块。附近的人家也都这样,我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我从暖壶里给母亲倒了一杯水,轻轻地一勺一勺的喂给母亲,母亲深深凹进去的眼睛涌出了无尽的泪水,一张一翕的苍白的嘴唇似有千言万语,我可怜的妈妈!突然,母亲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咳嗽再一次剧烈的袭来,喂进去的几口水也迅速地吐了出来,我赶忙给她轻轻地捶着背,母亲不能喝这自来水,滚开的自来水总是白花花的漂浮着很多的碱性物质。过了一会,母亲平稳了下来,我安慰着母亲,准备去邻家要一杯山泉水,因为,我经常和他家的女人在甜水沟里碰面,我知道他家也是喝的山泉水。
“阿姨,我借您一杯山泉水吧。我妈刚才又吐了”。
“小蓉,你看阿姨家缸里也见底了,真得没有了。”住在隔壁的是有名的小气鬼“甜妹儿”经常是烫着一头的羊毛毛卷,蓬头垢面地端着饭碗东家走西家游,外号“甜嘴儿”,就会说漂亮话。碰壁的我再不央求她,从此见了面,总是鄙夷地看她一眼,再不搭理她,有时候,她来我家串门,我老远看见她,就把门砰得一声关好,她一看这情形,就灰溜溜的走了,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说些什么,索性我再不理睬她。
我推开房门,看见面色苍白的妈妈闭着眼睛,我准备好午餐,让中午放学的两弟弟能有口饭吃,其实也就是一锅简单的和子饭而已,南瓜红薯山药小米棒子面渣,时间搁置的长一些,看上去还浓稠一些。于是,我穿好衣服,裹上妈妈的花格子头巾,挑起了扁担准备去几里外的甜水沟挑水去。
(二)
去甜水沟挑水的路是曲折的,我们矿区的宿舍坐落在一块平整的沟壑里,七十年代初期,矿区盖了整齐的一排排的简易筒子楼,狭小挨挤的楼宇密密的分布在一条条窄窄的沟壑里,就地而建,颇有些依山傍水的蕴味,甜水沟就在宿舍区往上走的山坡后,山坡的路很陡峭,后山坡上,附近的村民种植着很多的庄稼,冬日的山野,一片荒芜,我挑着水桶走在这样寂静的崎岖山路上,母亲纳制的灯芯绒布鞋,我总是觉得它不够大气,土里土气的总是乡巴佬的味道,可没办法,家里仅靠父亲一人几十块钱的工资,我没办法和同龄人去比美。我飞速地赶到了目的地,山泉水叮咚响,看着碧清碧清滚滚冒出的清泉,我不禁喜笑颜开,我一瓢一瓢地舀满水桶,这样往返尽五六里的路我已经走了很多年头,前几年,是和幼小的弟弟去抬水。后来,我就索性自己挑水了。
临近中午,我终于到家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我赶忙放下水桶,跑进屋子看妈妈,我家是一楼,由于屋子过于逼仄,父亲在屋外用砖块垒砌了撇桬子,白灰一抹,两弟弟的卧室就布置好了,母亲喜欢洁净,打扫得一尘不染,她身体不好,外婆经常说她不注意自己,整天的用凉水抹擦,可烧水还得要炭火啊!
当我掀起门帘子,猛然间看到了我的班主任谭老师,我刚忙低下头,羞红了脸,心想,这下坏了!母亲一定知道我撒谎了。她要知道我背着她退学,她非揍死我不可!我于是蹑手蹑脚得不敢发出声来。
“景蓉妈妈,你看,景蓉品学兼优,你还是让她继续读书吧,她可千万不能退学啊!”班主任谭老师一脸严肃地说道。
“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呢?谭老师,您不说,我还蒙在鼓里呢!”母亲挣扎着坐起来,她的头上还绷着一块格子布头巾。
“景蓉!你过来!”母亲厉声喝道。
我惴惴不安地走到母亲和谭老师的面前。但我决心已定,无论如何,刚刚分娩的母亲需要人来照顾。母亲由于激动,再一次用力的咳了起来,脸上明显的看到了一丝不详的征兆。谭老师轻轻地搀扶母亲坐下,不住地安慰着母亲“景蓉妈妈,你别着急。”
“老师,我真得不想读书了!”我揶揄着。其实,说出这样的话语,我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是啊,我从小成绩优异,让我放弃上学,对我来说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
“景蓉,你可想好了,下个学期就要中考了,你门门功课第一,一定会考上区里的重点高中,难道你不想上大学吗?”谭老师急迫地走到我的身边。
“谭老师,这样好不好,我先请一个月的假,让我侍候我妈满月了,你看怎么样?”我其实是缓兵之计,我明白考上高中将需要一笔很大的费用,我们家从哪里能筹集这笔钱呢?于是,我送走了谭老师,准备给放学的弟弟做饭吃。
“景蓉!你过来!”母亲脾气不好,总是戾气十足。送走了谭老师,母亲下了地。昏暗的屋子里,我看到了她生气扭曲的面孔。我走到了她身边,没曾想。母亲伸出颤抖的手,狠狠的在我的脸颊上抽了一记耳光,我顿时惊呆了,满腹的委屈,母亲从来不曾打过我,这一次,却打得我心都碎了。
“我还没死呢!我自己能照顾了自己,不用你瞎操心!明天上你的学去!砸锅卖铁你也要上好你的学。听见没?还说慌?……”母亲再一次咳了起来。我看了看她疲惫瘦弱逞能的样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恶狠狠的丢下一句话“都这样了,还生,生,生,你就继续生吧!”我跑出了家,我不住地哭泣,也许我还不太理解大人的艰辛,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过着最艰辛的日子,还要不断地生孩子。也许,我不该怨恨母亲,她完全是为了我好,可是,看着她皮包骨头的身体,听着她一声又一声声嘶力竭的咳嗽,我怎么能无动于衷呢?我在外面里走了很长的路,最终还是回家了。一回到家,十二岁的虎子正蹲在地上洗衣服,我看到了他正从水缸里舀我费了老大的周折挑来的山泉水,我厉声训斥“虎子,你太不像话了,你怎么能用姐姐挑来的水洗衣服呢?你不知道那是妈喝的水吗?”
“姐,停水了,你走了妈咳嗽,又吐了一衣裳,这不,我正给洗着呢。”虎子仰着他的小脸,对我怯生生地说,里间的门虚掩着,我推开门看了看,母亲又躺下了。看着可怜的虎子,我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小龙也十岁了。中间母亲也陆续的生育过,我记得一位陌生的阿姨还抱走了母亲刚刚生下的小弟弟。
那天晚上,我含泪收拾了一切,安排两个弟弟写好作业睡了觉,我看到母亲的眼睛红红的,我坐到了她的身边,轻轻地擦掉了她的泪痕,“蓉儿,都是妈不好,错怪你了!”
“妈,没什么的,看你说的。”
“蓉儿,褥子底下压着十元钱,谭老师说了,学校要油印复习资料,需要交五毛钱,你是不是因为又要交钱,才退学啊?”
“妈,咱不念了。念书有什么用啊?我明年参加矿上的招工去!”
“蓉儿,委屈你了!
更要命的是,母亲可以吃和子饭,但母亲却没有奶水,母亲打算还是把小妹送人,家里陆续来了几个陌生的女人,看了看瘦骨嶙峋的小妹都摇了摇头走了。小妹的啼哭越来越微弱,这可怎么办才好呢?母亲就喂小妹稀粥,可刚刚降生的婴儿怎么能喝稀粥呢?这样艰辛的日子,又添了一张嗷嗷待脯的嘴,生活沉重的负担压在我这个长女的身上,父亲每月寄回来少的可怜的工资,根本不够几天花的,于是我想起了我的好朋友徐小凡。她家就住在甜水沟里,她家是附近贤哲村的村民,住着几间土窑洞,院子里养着几只羊。
我偷偷拿起母亲褥子底下的十元钱,找到了小凡“小凡,卖给我一些羊奶,好不好?我小妹快饿死了!”
“阿蓉,说什么呢?我每天偷偷挤给你,怎么样?我爹我娘每天让我挤奶,他们根本不知道挤多少!”小凡脸上露出一些狡黠的笑容。
当小凡每天用输液瓶给我送来羊奶的时候,我总是看见她急匆匆的身影,生怕被人发现似地,心里很不是滋味,母亲知道了,心里很不落忍,几次三番要给小凡一点钱,小凡总是推脱不要,母亲的咳嗽是越来越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