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几多欢喜几多愁

　　姜秀像尊石像一样，坐着一动不动。田如玉和赵雪出去，甩上门的声音惊醒了她。她站起来，走到阳台上，又走进来，站了一会儿，突然拉出放在床下面的箱子，打开柜子，把里面的东西往箱子里装。
　　“你这是干吗？你以为，走了就没事了吗？你走，就表示心虚，就等于间接承认卡是你拿的，你知道吗？”
　　姜秀甩开我的手：“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姜秀，你别这样，世界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我叫你不要管我！”姜秀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如惊弓之鸟，用满是恐惧神色的双眼望着我：“我没做，我什么都没做，不是我拿的，真的不是我拿的！你们是一伙的，你们诬陷我，你们都不是好人！”
　　我忙摇手：“你别激动，我不是那意思，你别这样……”可是姜秀根本听不进去，直嚷着“你们都不是好人”，我走到她旁边，她狠狠地推开我。被姜秀的蛮力一推，我额头撞了铁架子床的棱角上，只觉得眼前噼里啪啦直冒金星。好一会儿，我才扶着床架子站起来。心里想着，她现在正在气头上，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不如让她先静一静。我提着水瓶走了出去，关上门出去，就听见姜秀嚎啕大哭起来。如果我猜得没错，家庭的贫困已使姜秀变得极度敏感自卑，虽然这段时间她已经有了极大改善，可是一有委屈，她刚建立起来的那点自信，马上就坍塌了，使她在灯光下看见自己的影子都可能会吓一跳。
　　拨开额头的头发，我才发觉额头疼得厉害，用手一摸，竟摸了一手的血。心里想着，好在没撞到眼睛，不然可就成独眼龙了，于是买了张创可贴贴上去。
　　林薇从后面追上我：“这事要不要跟那余永川说啊？”
　　“让余永川把田如玉和赵雪揍一顿？跟他说了，姜秀在他面前会抬不起头。”我重重地叹息一声，“你平时点子不是挺多吗？想个办法帮帮她啊。”
　　林薇为难起来：“我倒是想帮她啊，可是，玥玥，她跟咱们关系，不比你跟我，咱们不分彼此，可是她……你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家里的情况也只是一般。真帮得上忙的，就是‘公共汽车’了，可你又不是不知道‘公共汽车’那脾气，她宁愿给你买一大堆的东西，也不愿意直接把钱给你让你自己买东西。玥玥，这就是社会，一说到钱，没几个是亲人。别叹气了，咱们尽力而为了。”
　　我心里想着，之前跟李勤提的那事，到现在也没回音，估计是黄了。
　　“哎呀，坏了！我刚下来的时候，姜秀在收拾东西，她不会做什么傻事吧？”我一拍脑门，拉着林薇就往宿舍里冲。果然，姜秀已经打包好东西，正要出门。林薇一把抢过去：“你想干嘛？你想干嘛？想当逃兵、当缩头乌龟啊！”
　　“对不起……我也不想，但是，我实在没办法忍受下去了。”姜秀的眼泪掉了下来，她胡乱擦了，就要去林薇手里拿箱子。林薇把箱子塞到床底，我把姜秀半拖半抱进宿舍，关上了门。
　　“姜秀，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既然都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了，就不能再逃避，而只有面对。”
　　“我怎么面对？让她们无端指责，让她们羞辱，让她们站到我头上拉屎？我也是人啊，我是有自尊的！以前，我只想息事宁人，可是她们，变本加厉，为所欲为！我现在不想忍受了，不就是我穷吗？有什么了不起，我就不相信，天下这么大，会没有我姜秀的容身之处！”她推开林薇，跪在地上，把箱子拖出来。
　　“姜秀，你真要走啊？陈文玥，你看她真要走，这可怎么办？”
　　“姜秀，你能不能先冷静冷静，我们再想想办法。我……”
　　“这件事，没人能帮得了我，我只有靠自己。而且，你们不用在这里装好人、假慈悲、一丘之貉！”
　　马洛珊兴高采烈地回来，刚好听到姜秀的话，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说：“懒得管她。我看她是书读得越多脑子越白痴了，连是非好坏都分不清楚了！你要滚就滚，谁爱管你的闲事，免得到时候吃力不讨好还惹来一身骚！”
　　我也不去阻止她了，在床沿上坐下来。我说我有个同学，她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全家的收入就靠她爸种地，她妈不管事，整天只知道打麻将。家里常常是两三个月不见荤腥，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还要到处去借粮食，但很多时候都借不到，只能到处找野菜，就着红薯汤吃。初中时候，她就开始住在学校，她从不打热水，寒冬腊月也是用冷水洗头洗脚，每次打饭她总是去得很晚，因为师傅怕剩下的饭菜卖不完，就会给她打很多，她便可以省着吃两顿。后来她爸突然死了，她有个亲戚在城里，让她去那里吃饭，可是她没接受。她认为人穷志不穷，不能向别人、向贫穷低头，她努力地学习，挣奖学金，放假了就打工……她也曾经被人冤枉过，可是到最后真相大白了，再没人敢小看她污蔑她！
　　姜秀拉着门把手的手放了下来。马洛珊说：“你跟她说这么多干吗？我看她就是一个没救的自卑女人，一辈子没出息，活该被人欺负！”我站起来走到姜秀身边，拍着她的肩：“我觉得，贫穷不是我们的错，如果因为贫穷而自甘堕落自卑不前，那才是最可悲的。别人越看不起我们，我们越要奋发图强！”
　　姜秀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我知道我要努力，所以虽然受了很多委屈，我都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坚持，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我的成绩是班上最好的，可选班干部时他们都不会选我，奖学金助学金也没我的份儿，就连银行也不贷款给我，说我没有人担保！我觉得老天爷太不公平了，他们有钱有势，买手机买电脑的，成绩也不好，可每次拿奖学金助学金推举入党人员时，只要他们请同学吃顿饭，那些人就都投票给他们了。师姐，我是实在没办法了啊！我也从来没有拿过别人的东西，我真的没拿过啊！……”
　　林薇说：“身正不怕影子歪，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马洛珊厉声说道：“你以为你是谁啊？别人就应该把所有的目光放你身上，你就应该得到大家的注目？你只知道人家怎么怎么不好，你有没有找过自己的原因，发现自己的不足。一天到晚只知道不公平不公平，就会怨天尤人，不努力就能什么都有了？”林薇接着说：“城里的人也不全都是富有的人，也一样有穷人，有的人下岗了可能比农村里的人更困难。我很小的时候，爸妈下岗以后很长时间都没找到工作，还是靠我外公接济的，后来城市扩建占了我们家的地，给了补助，我们家才稍微好一点。可是地没了，生活还要继续，我跟弟弟都要读书，我爸妈就在农贸市场租了个摊位，每天早上三四点钟就起床，好骑几公里路的三轮车去批发市场批发蔬菜水果，再拉回农贸市场出售，风雨无阻。放假的时候，我去帮忙，那种辛苦，不是一般的人能吃得下的。”
　　“可是，这样苟且地活着，我真的觉得很痛苦……”
　　我拉着姜秀的手：“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马洛珊、林薇，不如，咱们去申请换个宿舍吧。”
　　“不，我不换，我就不相信她们真的能把我吃了！她们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总有一天，我要加倍还给她们！”姜秀语气变得异常坚定，眼里透露出一股寒意，这种寒意，只一瞬就让我真切地感觉到了。她浑身打着颤，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我突然想起两年前发生在云南大学、震惊全国的“马加爵事件”，会不会在姜秀身上重演，甚至变成“马加爵现象”？
　　“姜秀，知道马加爵吗？”
　　姜秀想了想，眼前一片茫然：“我不是他那样的人，不想让家里人伤心。可是，我该怎么办？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老人们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总有一天，她们会受到惩罚的。”
　　林薇说：“对啊对啊，我们学的那古文怎么说的？‘祸兮，福之所倚’，一定会否极泰来的。‘公共汽车’，你倒是说话啊！”马洛珊怏怏地说：“是啊是啊，会好起来的。你看看你们三个那熊样。一晚的好心情，都被你们给搅坏了。还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洗漱，马上就关灯了。”
　　被马洛珊一番呵斥，姜秀偃旗息鼓，默默地去洗漱了，爬到床上去了。林薇突然想起了什么来，问：“‘公共汽车’，听你刚才那话的意思，好像是你的阴谋得逞了似的。怎么，和他牵手了？还是打啵了？”马洛珊一脸得意，嘴中说着“要你管”，却对着陆泽轩的照片吻了又吻。我买回来的“狼牙土豆”，在抓扯中掉在地上，被踩成了“土豆泥”。秦莉回来，踩到上面，差点摔一跤。